第七十八章：恩怨一念

  相傳真龍現身的時候，即便是大好春光明媚，也會驟然間傾盆大雨，雷鳴電閃。

  彼時已經是初冬，而今日卻是電閃雷鳴狂風大雨的模子，我望著窗外雨滴青石碎成玉花的模樣，手中握了一柄玉骨摺扇，同小玉道：「今日的雨，下的真大。」

  適逢一個響雷驚徹長空，小玉嚇得縮了縮腦袋，哆哆嗦嗦道：「奴婢，奴婢聽說城郊之外，有一位得道的高人在降服一隻龍妖，那龍妖方一飛上天，便又是打雷又是下雨，如今整個京城都傳遍了，說是神仙下凡普救眾生來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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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普救眾生……」我思索了片刻，轉身同小玉道：「我剛剛想到，御膳房那邊新做的點心不錯，你同水兒去要一些過來。」

  小玉容色有些驚訝，揚調啊了一聲，才道：「是，娘娘。」

  見到影淵的時候，他正掀起一份奏摺，稍稍抬了眸，道：「明珏天尊讓西海龍女西現了身，若是她願意回歸東海，這件事，九重天便不加干涉，西海水君教女無方，若是處罰，估計也要受上不少苦。」

  我傾身雙臂落在他的桌案上，手中握著骨扇戚戚然的道了句：「自古人神不得相戀，這是天命。」見他玉指合上摺子，輕啟唇角：「綾兒，你關心的太多，是不是該將心思，放一些在為夫的身上。」

  他撈住我的手腕，出其不意便將我帶進了自己懷中，我睜大了眼睛，啞了嗓子說不出話來，只痴痴的緩了許久：「你這一招的確來的兇猛了些。」

  指腹擦過額頭，他輕聲道：「你這個性子，若是不兇猛一些，也降不住你。」

  我皺了皺眉頭，從他的懷中掙紮起身，無聊的用雙指旋轉著扇子：「當年呢，父神將我從混沌中帶了出來之後，我便是冥王，放眼這四海八荒，可沒有人能將我怎麼辦。」轉身瞧著他精緻的容顏勾起唇角：「不過，若是以我夫君的身份來管著我，我會十分順從的。」

  他站起身，一手負在身後，一隻手卻搭在了我的肩膀上，凝了聲，若有其事的點了點頭道：「朕，也是這樣想的。」

  門外的仙鶴傳了書信過來，影淵拂袖將那書信展開，乳白的宣紙上鑲刻著金色的大字浮在空中，上書了幾行大字，蒼井而有力，大致的意思，卻是說關於那西海龍女顯出原形之後，將書生嚇了個半死，明珏天尊命龍女即刻回龍宮，龍女卻惦念著自己病重的夫君，竟然在明珏天尊的眼皮子低下溜了。

  明珏天尊下凡，本意便是剪斷龍女和陸吾神君的緣分，如今看龍女如此痴戀自己的夫君，竟也動了惻隱之心。我會意的敲了敲扇子：「能在天尊眼皮子低下跑的這樣順暢，明珏天尊，這是心軟麼？」

  「陸吾神君與龍族公主的緣分未斷，除非龍族公主願意自己返回西海，即便是被西海水君關上幾百年，屆時陸吾神君的劫難滿了，回歸九重天之後便沒有了旁的劫難，明珏天尊頗為慈悲，想來是下不去這個手。」他揮袖合上書信，轉身道：「看來龍族公主與陸吾神君的這一劫，沒有人能擋的了了。」

  我道：「既然擋不了，便不要擋了，我聽父神常常說，生死有命，這一切都是天命罷了。」即便是心中有些寬慰那龍女，可是回想以往想抗拒天命的女子何其之多，最後卻沒有一個好下場。「明珏天尊想藉此給陸吾神君織個劫難，西海龍女回了龍宮，陸吾神君惦念她一輩子。可如今誰也沒有意料到那龍女對凡人的情種的這樣深，若是留在人間，誓必會阻了陸吾神君的命脈，說到底明珏天尊還是十分在意他這個小徒兒的，思來想去，生離總比死別要好上許多。」

  本是無意說出的一句話，影淵卻抬眸意味深刻的看了我一眼，問道：「綾兒你認為，生離比死別要好麼？」

  我頓了頓，拿著扇子有些不知所措，這個問題，我以往是看的不太透徹的，可如今卻是換了一番滋味。「誠然在旁人的眼中，生離的確要比死別好的多，不過，若是與你來說的話，我只有這一句，不求永生永世，只求碧落黃泉，你只要等著我，我便永遠跟著你，即便是死。」

  這些年來，我向來不曉得自己說情話的功夫竟然也能說的如此順口，彼時他凝著眉頭，溫和的抬指落在我的眉心，緩緩道：「這世上，無論朕是不是天帝，朕想，朕都是能護的住你的，阿綾。」

  我昂著頭，看著他眸中的大好春光，恍然間竟然有些痴迷的想起一扇屏風，那屏風上繪著無盡的銀杏落葉，那落葉上似添了許多被人撫摸過千百遍的痕跡，而屏風的那一頭卻勾勒出一抹修長的身影，翩翩風華。

  腦中一瞬間的記憶，我猛然間心口似被扎了一根銀針，不由得蹙眉抬手捂著胸口，他借勢攬住了我的肩膀，沉聲問道：「綾兒，你怎麼了？」

  我搖了搖頭，扇子從手中滑落，忍了那一陣痛抬頭同他道：「我剛剛，好像看見了一抹影子，那影子站在畫滿銀杏的屏風後，好像很熟悉，好像，好像……」我咽下一口氣，對這突出起來的一場畫面更是排斥的很，想要憶起更多卻無能為力。

  他攬著我的肩膀，靜了一陣才問道：「你可知道，那影子是誰？」

  「不知道。」我晃著腦袋，抓住他的衣袖道：「我不曾記得自己在何時看過那道影子，只是映象中很深刻，卻又想不起來是誰……那影子雖然瞧不清容顏，我心中卻是感覺到十分的熟悉。」

  他緊擰著眉心俯視著我，大手握在我的肩膀上，溫和道：「既然想不起來，那便不要想了，或許是你曾經見過，忘記了吧。」

  我咬著唇角，抬頭瞧見時，卻見他眸中幽深，明明是裝了不少難測，可面上依舊那般風輕雲淡，廣袖拂過我的臉頰，撫著我的腦袋道：「阿綾，有些事冥冥之中自有註定。」大手敷在我的手背，他道：「你只需記得，我是這個世上，最為信你的人，無論怎樣我都信你。」

  這些年來，我見過形形色色的鬼魂，每日與漆黑相伴，而他，無疑便是我生命中的一束光芒，我相信冥冥中註定了一切，也相信他。

  「影淵。」我啞著嗓子，一陣干痛：「你既然招惹了我，便要對我好一輩子，大好八荒，我什麼都不求，只求能與你生死相依。」

  「嗯。」他沉重的氣息縈繞在我的頭頂，我摸著他袖上的金色龍紋，笑出聲來：「過了冬天，桃花便要開了，我記得，蒼梧山的桃花開的可好，玉坤山的梨花也不錯。」

  「你若是喜歡，日後朕便帶你去八荒看一看，你喜歡什麼朕便陪著你看什麼。」

  掌心的溫暖仿若開在心中的般若花，正徐徐開放，我眯著眼睛，點頭嗯了聲。窗外的雨還未停，風拂過簾幔，幽香透過簾幔盤旋在整個廂房中，假若真正有什麼地老天荒，我想餘生和他在一起，已經別無他求了。

  風雨之中，破舊的城隍廟在風中搖曳的厲害，我與影淵踩著祥雲，低眸看著廟中的人，他拉著我的手，道：「便在這看一看吧，不要驚動了城隍。」

  我點頭：「答應你了只來看一看，你覺得，以我的性子，會去干背叛天命的事麼。」

  他唇角抿起，指腹擦過我的臉頰，「這個，朕也不確定。」

  我聳了聳鼻頭，再三保證了句：「絕對不會的。」揮袖撥開雲層，只見破舊的城隍廟中女子衣衫襤褸，明明是一雙好看的柳葉眉卻擰的很緊，眼角多了淚痕，滿身傷痕看起來明珏天尊下手著實有些狠，龍尾上染了猩紅，單薄的身子靠在牆上，抬袖抹掉嘴角的血跡，十指深深的陷進泥土之中。

  須臾，那破廟的門被一男人推開，男人看起來不夠俊俏，臉上還平添了許多病態，穿了一身藍布破舊衣衫，扶著門框眼中帶淚，涼聲開口：「為什麼要騙我，為什麼？」

  龍女焉巴巴的抬起頭，眼中閃過一抹光亮，踉蹌的扶著牆起身，「安生……」

  「為什麼要騙我？」男子口中依舊是重複著一句話，眼眶猩紅的厲害：「為什麼要騙我，你是妖怪，你為什麼要騙我？」

  龍女瞬間滾了淚珠，搖頭哭的梨花帶雨，靠在牆上道：「我沒有，我，我不是妖怪，你為什麼不信我？」

  「你不是妖怪，為什麼要怕那道符紙？你不是妖怪，為什麼會變成這副模樣，你，你是龍妖。」書生的手掌握拳，砸在門框上，突如其來的一道力卻震的門框上塵埃亂墜。

  「我……」龍女躊躇的低下頭，淚水落在泥土中，「我，我，我不是妖怪，相公，你要相信我。」她抬起頭，抱著最後一絲希望撲向那書生。

  誰曾想那書生竟然惶恐的後退了幾步，龍女因著身上傷勢頗重，撞在了門框上，書生怒道：「你離我遠一點，不要叫我相公。」一口氣說完這些話之後猛然的咳了兩口血。龍女淚眼婆娑，極為艱難的從地上爬了起來，想要撫摸他的臉，然那個人，似乎不怎麼情願，抬袖拂開她的袖子，因著一道力用的太猛，龍女旋身便墜落在地，書生顫抖的指著龍女，眸中帶紅：「你走吧，我不想再見到你，你走吧。」

  「相公。」龍女拼命的想要靠近他，那書生卻是連連後退，直到全身被雨水打濕：「你要叫我相公，你是妖，我是人，我們本不該在一起，你這樣，對你我都不好。」

  「可是相公，我離不開你。」龍女微微昂著頭，臉上已是淚水斑駁，雨水混著她的淚水，夾雜著血腥味，她悽然道：「自從三年之前，與你初次相見之後，我便離不開你了，這一生究竟有多長，我思量過，我曉得自己和你在一起終究是沒有好下場，可是我不怕，相公，我是真的愛你啊。」她的每一句都吼的歇斯底里，似是在極力同他解釋，妄想著他能回心轉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