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一章：天地不容

  「長清大神？」他緊擰著眉心，緩緩放下手心握著的杯盞，輕聲道：「阿綾，你竟是父神的徒弟。」

  我點頭：「當年父神收我為徒的時候，你還尚未出生，我久居冥界，這三界中的人見過我的甚少，也大多不知曉我是父神的大徒兒，便是那隕落的長清大神，也未必知曉我。」手指捋著袖子的一角，我靜靜問著：「影淵，你有何事，大可問一問我，這天地之間，我知道的，總是比史書上載的要清晰些。」

  燭光下的影子離我越發近了些，他在我身後抬手握住我的肩，沉聲道：「阿綾，有些事，你不知道，便是最好。我是你的夫，理應受這些。」

  即便是心中之前有些芥蒂他不願與我說實話，可聽到這句話的那一瞬，仿若一切都釋懷了，我轉過身，摟住他的腰，耳廓靠在他的胸膛上，暖而柔情道：「影淵，此生此世，我都盼著你，好好的在我身旁，天下總歸是你的天下，可你，終歸是我的。」

  我對他的念想，若是追溯起來，便是很久很久之前，甚至連我也印象模糊的許多年前，我曾無意闖了一片仙山。那時候，我知曉那山上靈力尤為重，本想下去問一問路，卻偏偏遇見一個性子執拗的小神君，那時候我不過以為他是某個神君的小娃娃罷了，沒想到時隔多年，他竟然是天帝，那個受八荒尊崇的小天帝。

  也許這一切都來的太過突然，我亦是沒有想到，從崑崙頂的三界大會開始，這一切都不過是他設下的圈套罷了，一個甜的膩心的圈套。

  第二日雪月來送奏摺的時候，手中也只掂了一份，但仍舊是一副匆匆忙忙的模樣。我打開門，曉得自己是要躲一躲，無論如何，我是冥界的王，而影淵卻是三界正主。

  這幾日時常收到顏玉那廝的寫成鬼畫符一般的書信，也只簡單的說了說地府如今一切安好，還外加他那心上人的安好。如此一來，每每我收到顏玉傳來的書信都練就了一種不用拆了它便曉得內容的本事。

  彼時我手中持著小花瓢，悠哉的給院子中的時令花澆水，格外清閒。小玉和水兒最近在同管家大叔學做糕點，一天到晚瞧不見影子。本是無意的朝著一旁一瞥，卻見子梨那模樣比我還要清閒兩分的坐在花亭子中搖扇子，格外有趣的看著我。

  我頓時心下一驚，嘴角驀然狠狠一抽，驚悚道：「你何時來的，竟然也同黑白無常一樣，沒了聲便出現了。」

  

  縱然在地府這些年，那些東西向來都是走路不落聲的人物，沒由來的被他們嚇了許多年之後，我也習慣了。只是這些時日在人間，未免有些不習慣。

  「我也是剛剛來，路過的時候過來坐坐，見你在忙著，就同你打聲招呼，順便和你說件大快人心的事。」他容色和悅，像是知曉了什麼天大的好事一般。

  我瞥了他一眼，無奈問道：「子梨上神你可是清閒慣了，有什麼好事竟然讓你親自來登門報喜。」

  他搖著摺扇的手猛然五指併攏，扇骨合起，笑道：「昨日天啟也下了凡，你不是同那天啟有仇麼？我今日特意來告訴你，他昨日差些被人給打死了。」

  瓢中的水驀然灑下兩滴來，我抬起頭，神色凝重問道：「他，被人打傷了？」見他沉沉的點了點頭，我才反應過來道：「哦，還真正是件好事。」

  想來我十萬年前的願望，如今竟然有人能替我了了，胸腔中一陣歡喜，復又問道：「敢問是哪個英雄好漢，我這番還要好好感激他。」

  「呀。」他感嘆一聲，道：「這可不好說，你口中的英雄好漢便是西海的龍女，今日可曾見到雪月來宮中送摺子？」

  我贊同的點點頭：「雪月今日來的可早，我起來的時候，便見他侯在門外，不過與往日不同的事他手中只捧了一份摺子。」

  照著往常的規矩，若不是什麼大事，這摺子是不可能送來人間的，天界既有他叔父，還有幾個天尊真神們把著關，既然送了過來，便十有八九是什麼急事。

  「那便對了。」他站起身，走近幾步，如說書的一般款款道來：「明珏天尊也沒有算到當年的龍族公主魂魄竟然落在了西海公主的身上，只是前幾日用八荒鏡瞧人間的時候，才發現了陸吾神君與那西海公主的淵源，恰巧這一段姻緣又是孽緣，需有個人來拆了這樁姻緣。只可惜，西海公主與陸吾神君的身份都不是凡人那般簡單，需要有個神仙下凡，來狠心拆散他們。」

  他摺扇搭在胳膊上，繼續道：「恰逢那天啟上神的後台宏良真神原本便是明珏天尊的手下，這一個立功的好機會，宏良真神更是爭了過來，送給天啟上神。天啟上神的功力自從十萬年前飛升之後便一直是九重天數一數二的神仙，今日卻沒有想到敗在了一個小小龍女的身上，依著我從天界探聽的那些消息來說，若不是因為西海公主身懷有孕，這天啟上神，九成是要被打廢了。」

  聽完這些話後，我才有些幡然大悟，原來是明珏天尊為了給自己的徒兒設劫，而他又著急想要立功，才會輕敵被那龍女給打了。

  「這樣說來，那西海的公主懷了身孕的事，可謂是昭然若揭。」我嘆了一口氣，輕聲問道：「西海龍女不過是個小小水族公主罷了，又怎麼會連你天界的上神都能打傷？」

  前些日子我在龍宮見到她的時候，她明明已經虛弱的厲害，又有了身孕，本該不堪一擊……

  「自然是昭然若揭。」他展開摺扇接住一片落葉，愜意道：「不過這是她的命，她違反天規，與凡人結合，便是死罪。何況懷了凡人的孩子，不管有沒有明珏天尊的徒兒這一茬，她都是要被天道懲罰的。至於她為何會這般厲害，我猜想，原本她便是龍族的後裔，再加上這三年之外她一直都在汨羅境修煉，那地方可是水族的聖地，她若是能修個什麼功法，自然也是合情合理的。況且龍這一族，從父神開天闢地開始，便是忒厲害的神族，天啟本就是罪臣之後，也難怪。」

  自從十萬年前，我便曉得天啟是罪臣之後，可卻不知道，天啟為何會是罪臣之後，後來也大致聽了顏玉的一些八卦，傳說父神當年帶著老天君在四海八荒肆意妄為的時候，一邊顧著創造萬物，一邊還要渡化眾神執掌天道。天啟的真身乃是一隻麒麟，父神當年渡化了他的爺爺為神，本是該感念父神恩典的，卻沒有想他打起了八荒正主的主意，幾度要害死老天君，最後被父神知曉，父神便一掌將他爺爺拍成石雕，他父親也畏罪自殺，索性那時候天啟還是娃娃，父神與老天君憐憫他，並未將其過錯強加到他的身上，他活到如今，也有二十萬歲。也難怪，這些年他拼命想要更好的，雖貴為上神，卻連天帝的面都未見過，也是可憐。

  「今日那封摺子，定然是明珏天尊遞過來的，至於說的什麼，也就不得而知了。天啟收拾不了她，若是明珏天尊親自下了凡，那龍女可真是沒有什麼好果子吃了。」

  我意明的放下手中的水瓢，坐在欄杆上問他：「既然這件事與陸吾神君有關，明珏天尊定是要來插手的。只是白白連累了那位龍女，她看起來小小年齡，卻將情愛看的格外重，況且她喜歡的當真不是陸吾神君，若這般天尊還要怪罪，有些不近人情。」

  「不近人情？」子梨反問了我一句，悠悠道了一句：「龍女她本就該受到懲罰，可你要曉得，陸吾神君是要經歷大徹大悟之後才能回歸九重天。況且你以為，龍族公主的魂魄落在她身上，是件好事麼？她腹中的孩子乃是三道不容的怪物，即便是她親爹知道，都未必能包庇她。左右都是死路一條，可天尊便是要借著她的一死，來讓陸吾神君大徹大悟。」

  如此說來，龍女不過是一個犧牲品罷了。我應是感嘆這個悲天憫人的性子有人能夠護著我，至少以前有父神，如今有影淵。「那，龍女會怎麼辦？」

  「她只有一條路，便是按照天規，將她處死，至於怎麼個死法，天尊定然會看在陸吾神君曾與她有過糾葛的份上，給她一個痛快的死法。」他一派肅然的模樣，扇尖點在桌案上：「女司命是可憐了那龍女麼？在本神看來，這卻是最好的結局。本來那龍女頂多會受上些苦便能全身而退，可誰知曉她有了凡人的孩子。」

  說到底，這不過是命運的驅使，假若龍族的公主魂魄沒有落在她身上，假若她沒有來過凡間，又沒有為著凡人懷了骨肉，更沒有遇見陸吾，這一切，或許都不會發生。

  這世上的種種，我早便該看的透徹，那三生石上早已載了千年的命運，前世今生不過是過眼浮雲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