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幾萬年前的小神君
2024-06-09 17:23:52
作者: 上九殿下
眼帘中只有他一雙黑色綢面的靴子和絳紫色的袍尾,他垂下袖子,聲音柔和:「阿綾。」
這般輕柔的喚我,卻有些渾身的不自在。我散了口氣,無力的靠在床欄上。我身負重傷,卻只換來了他一心一意去為旁人采了仙草渡修為,兩日便將人家的身子養的康健。而我呢,徒留下她註定是他妃子的消息。袖口上繡著的芙蓉有些雍華,我淺笑輕聲:「天帝陛下自幼便與丹青郡主青梅竹馬,老天君一心喜愛這個女孩,還有心要丹青郡主嫁與你,我今日才曉得,當日你不惜將自己的半身修為給丹青療傷,以仙澤入藥,方能保得她一命。」
「阿綾……」
「這一次,她傷了我,我以為是真正傷了你的心,你向來對我都是好的。」嗓門中卡了一口血,蘊熱滾在喉嚨邊:「你為何不同我說,你本是與她有情,為何要要招惹我,為何要在握了我半邊心之後,再將我徹底推開。」
「阿綾。」他俯身握住我的肩膀,餘下的力氣似要將我整個人都捏在手心,我抬頭垂著半張眼眸,唇角咬出了血絲:「你放開我。」
他玉容無瑕,唯獨一雙眉頭緊著,話落的那一瞬,我恍然間竟覺得肩膀上的力度猛的一痛,深色的廣袖遮住了自己的眼睛,身子一旋便落進了他的懷中,他雙臂圈著我,下頜貼在我的額頭上,「何苦說這些話來氣我,之前是我的不對,我不該這般讓你吃醋,不該讓你傷成這個模樣。」大手揉著我腦後長發,弱著聲:「其實你是在乎我的,是與不是。你得知我與丹青的關係,是真正吃了醋,是與不是?」
「我天生不善同別人說溫情的話,我是個石頭性子。」我咬著唇,咽著嗓門中的血。
燭火勾勒出整張窗欞的輪廓,描著火紅的鳳尾花,一半光影落在了他的衣袍上,他握著我的手,續道:「你並非石頭性子,阿綾,你可知,你將我推給別人的時候,我有些心痛了。」冰涼的指摩挲著我的手背,「將自己變成這副模樣,你可知道,我會痛心。」
嗓門中的燥熱已然有些控制不住,我皺著眉頭,方一張嘴便吐出了一口血。
那血浸了他的廣袖,卻不是那樣灼目,只不過深了痕跡。他黯著眸,看著袖上龍紋上落的那灘血,將我往懷中攏了攏:「綾兒,不要怕。」
我神仙這三十萬年的生途中,卻是頭一次聽見這樣柔情似水的言語。前十萬年中,我大約是真正傷了情,得了空便去冥界的茶樓子中聽小曲兒,也大致曉得,男歡女愛,著實是人生中頗為難忘懷的東西。
餘下的血,明明能吞的下,我卻半張著嘴,任它從嘴角溢了出來,他憂心忡忡的給我擦著嘴角,掌心蘊了兩分靈力,護著我的心口。
許是愛看他擔心的模樣,聽他細細在耳邊說著什麼,儘管之後的一切,我並未聽的清清楚楚。只含含糊糊聽他道:「我以為自己能護的住你,卻未想,這些年了我終究是傷你最深的那個。綾兒,你讓我如何忍受著住你離開的日子。」
冥界有一茶樓,原本是忘川上的孟婆從孤魂野鬼中拾了一個合眼緣的魂魄,想著幫忙在奈何橋上打醬油,卻是逢七萬年前冥界個別陰差在人間徇私枉法,被墨玉這個大司命給逮了個正著,當時墨玉正在為笙兒的時候心情不大好,便一份摺子遞到了央華大殿,本王彼時提著硃筆,忍住想抬手一把將筆甩出去的衝動,咬著牙讀完了奏摺上的事。
近年來黑白無常憂心冥界的事務無人打理,便私下召了不少小廝,那些小廝們便頂著陰差的模樣,在人間做著勾魂的事。可這些陰差由著是剛下了黃泉便被拉過去幹活,一時間忘記了給他們灌一碗孟婆湯,在凡間的時候難免會遇見前世的情人以及親人,大多犯了糊塗,鎖魂入冥界的時候,故意將魂魄不入地獄便推去了輪迴殿,以至於天命被擾。
這等事後,顏玉在摺子中道,要裁減陰差的數量,只餘下三千名陰差當職便好,還要一一重新餵一遍孟婆湯。
我這硃筆方落下,孟婆那裡確實不大安靜,孟婆老人家慣為心慈,便不想自己的小徒弟被放去輪迴,經歷生老病死。千說萬說之下,本王念及她年事已高,也著實辛苦,便允了。
後來,她的小徒弟在冥界開了一個茶館,沒成想運氣倒是不錯,竟然遇見了掌管一千陰兵的將軍他閨女,那女子生的濃眉鳳眼,朱唇皓齒,一身紅衣耀眼,格外魅惑。只一眼,便瞧上了茶館子忙碌的小老闆。
她爹倒是明事理,打緊的便是看在孟婆的面子上,才允了這樁婚事,索性孟婆人家好歹是個神,單這品階,便高出了不少。
大婚的那日,冥界倒是鬧出了不小的風波,她爹在她成婚的那一日指了五百名陰差給她送嫁,雖是遜色於旁的少君上君們的婚事,可在小鬼們的眼中,卻是格外盛大。
鬼婆子們並排站在兩層高樓上,揚了紅花漫天,灼灼妖艷,鑼鼓喧天聲從鬼市傳到了墨玉的司命府,吵得墨玉直接窩進了冥殿一把淚的感嘆人家命好。
其實命這個事,沒人真正說的准。
孟婆的小徒弟是個十里八鄉都曉得的怕老婆,只是因為那小姐本就比他高出幾層品階,成親後倒是個寵老婆的人,以至於他老婆每每說了什麼話,他都要放在心上許久,有一次他老婆便是隨口一說自己想吃妖界的青杏果,沒成想那廝竟然隻身闖了妖界的結界,生生從妖宮眼皮子底下偷了兩顆,被打了半死,滿身是血的爬了回來。
從此之後,冥界便傳出他怕老婆的事實,還特意撰了小本子記載下來,成為一樁美談。
此後幾百年,他娘子便看著他為人實誠,每每都是虧本賣了茶,想來這孟婆的小徒弟手藝可都是孟婆親自傳授下來的,若是能開一家茶樓,自然是生意好的不得了。
再話便是千年之後,某一日,我站在冥殿中聽黑白無常細說著人間的事。顏玉頗為瀟灑的拎著扇子看著我一本正經:「你可還記得孟婆的那個小徒弟,如今倒是過的風生雲起。」
我抿著茶,給他添了杯:「倒是記得。」黑白無常退在一旁,我續道:「怎麼?前幾百年聽說開了茶館虧了不少銀兩,他老婆為了這些事,同他計較了許久。」
「人家如今,可是厲害的很。倒是冥界的風雲人物。」
我抬頭,略為感興趣:「怎麼?又被老婆罵了?」
顏玉搖頭:「他夫人倒是個天才,竟然同自己老爹死纏爛打討了不少銀兩,蓋了座茶樓,這幾年茶樓的生意好的不得了。今時不同往日了。」
「他竟然能過成這般模樣,讓你也羨慕上幾分。」我笑道。
他握著杯子眼角眯了眯:「我呢,今日來,卻不是讓你來笑話我的。我料想那茶樓定是合你眼緣,便來問問你要不要改日同我一起,去看一看。」
適逢我在冥界悶的發慌,便歡喜的點頭,「既然是司命大人發了話,本王自然要去看一看,要不然改日我也仿著他那茶樓,給冥殿中蓋上一座。」
他提著扇子晃悠:「你呀,縱然是真正蓋了個一模一樣的,也學不來人家的瀟灑。」
之後,我才真正曉得他話中的意思,彼時冥界的那座茶樓,已經頗有名氣,老闆娘生的美艷,引來了不少仰慕的客人。老闆娘還在後院特意辟了一個戲台子,台子上時不時便會有戲女們著了彩衣鶯鶯燕燕的唱著小曲。
其中有一段唱道,皇子有情,戲子有意,奈何天命,勞燕分飛。
戲台子上的戲女唱的聲淚俱下,引得墨玉好一番感嘆,我磕了一顆瓜子,懨懨道:「唱的著實傷情,這戲子與皇子的情,倒是驚天動地。」
在冥界的那段日子,我約莫總是打著視探民情微服私訪的名頭,去茶樓中聽小曲,久而久之,便也變得多愁善感起來。
顏玉說,我這番心腸,若是在人間,自然是要吃虧的。不過索性我久居冥界,不曉得三界開外是什麼模樣,自然,不用擔心這些。
我還記得,當年顏玉在茶樓中相中了一個戲子,二話沒說便帶去了司命府,他的第一個老婆,便是在茶樓中遇見的。只可惜,他心中只有笙兒,一直將她們當作笙兒的影子罷了。他想著或許自己風流一些,放任一些,便會忘掉那件事,委實是因為,那時候他曉得笙兒是不可能回來的。
天雷降下的時候,她魂飛魄散,也許便落在了冥界的某個女子身上,或許她真正是她,也或許,他永遠都尋不到她。
記憶中的顏玉還在同我討論著要用八抬大轎將她引回府中,可成親當夜,卻不知道究竟發生了什麼,他將新娘趕出了廂房,自己守在房中對著一副畫像喝酒。
「不是她,我真怕,她若是知道我負了她,會傷了心。如今,我只當是將她的影子留在府中,我信有一日,她還會回來。」
這是夢境中,他對我說的最後一句話,也是最為清晰的一句話,夢醒之時,我雖閉著眼睛,可總是懷疑笙兒是不是真的快要回來了,顏玉前幾日還生龍活虎,我為何總是夢見七萬年前的他。
身子僵硬的有些不大自在,我動了動手腕,卻感覺到身後靠著一個身軀,睜開眼時,對著燭火勾勒出的影子惆悵了一會兒。他竟然擁著我,睡了這樣久。
彼時我還躺在他的懷中,他靠著雕花的床欄,似怕我一時出了什麼事,便將我放在了懷中,這樣的話,只要我微微動上一動,便能將他吵醒。
這般模樣,看的我著實有些心痛。然而心尖委實還惦念著幾個時辰前的事,他那般的無情,卻又讓我看不下去這副模樣。估摸著身子中的靈力恢復了些許,便趁著他還未感應到我已然甦醒,朝著他下了一層又一層的沉睡咒。
我比他大上幾萬歲,修為也比他好的多,自打前次給他使了定身術無用後,我便暗自在術法中用了五成的力,左右術法牢固之後,我方才攏了攏衣袖,將他環著我的手臂拿下,染了血絲的衣衫透著深邃,若是睡在床上,勢必會弄髒了被子,如今卻是深秋,天氣格外的冷。
幾番掙扎之後,我才摁住蹦的歡快的胸膛,安慰自己道:好歹,也算是做了善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