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人形野獸

  午時一刻，驕陽似火。

  

  就算是穿行於茂密樹林之中，行路之人也依然是揮汗如雨。

  四百來人，拖成一條鬆散的長龍，緩緩出現在山路上，進入了有心人的視線之中。

  那穿著一身黑綠相間的衣服，臉上也塗了黑灰的斥候向同伴點了點頭，一閃身，消失在了叢林深處。

  ......

  山路上，「長龍」的中後部，是一張可笑的龍椅。

  這張龍椅，若是讓劉協見到，必然會大吃一驚。因為許昌宮裡，自己曾經作過的那張龍椅，還不及這張龍椅一半大。眼前這哪裡是龍椅，簡直就是拼起來的四張龍床。

  而說它可笑，卻是因為這龍椅上早已經滿是燒焦的痕跡，椅背上的龍身已經斷成了幾截，扶手上，原本的龍頭也已經被削斷。這龍椅上的龍，居然被「分屍」了。

  不僅如此，在龍椅底下，還裝了兩個車輪子。龍椅前方，有兩匹馬正拉著龍椅前進。這好端端的一個龍椅，居然變成板兒車了。

  「龍椅板車」上，躺著一個面容憔悴枯槁，頭髮花白的老人。這人瘦的幾乎只剩下了皮包骨，眼睛無神的半閉著，身上穿著一件滿是破洞和血跡的髒兮兮的黃袍，冕旒冠早已不見，他一頭長髮就這樣胡亂的四散在龍椅上。

  看到這個落魄老人，誰都不會相信，這就是曾親手締造了仲家帝國的，大名鼎鼎的「四世三公」袁家之嫡子，袁術袁公路。

  看到這些比流寇還不如的敗兵，誰都不會相信，這些就是曾風光一時的仲家精兵。

  袁術躺在龍椅上，渾濁的眼中抑制不住的淌下眼淚。

  哭，是袁術這些日子以來做的做多的一件事，也是唯一能做的事。

  「怎麼會變成這樣，怎麼會變成這樣！」內心深處，一個聲音在憤怒的不甘控訴著。

  仲家帝國剛剛建立，便遭到曹操孫策劉備等人聯手圍攻，自己號稱精銳的仲家軍在曹操面前卻顯得如此脆弱。

  汝南沒了，壽春沒了，仲家帝國也變成了一場笑話，一道泡影。

  「為什麼會這樣？我明明是個好人啊......我只是，想改變這個虛偽腐朽的時代啊......」

  帶著剩下一萬殘兵，本想去投奔同為袁家後人的袁紹。卻不想，在徐州又遭遇了劉備的阻擊。一場混戰下來，自己的愛將紀靈死在了陣前單挑，自己只帶著不到三千人倉皇敗北。

  三千人，越走，路上的逃兵就越多。

  這是一場漫無目的的旅途，也許很多人都明白，跟著自己走的這條路已經看不見終點。

  也許終點，就是自己的墳墓。

  三千人，沒過幾天就跑的只剩一半，又過了一個月，就只剩下自己貼身的四百名近衛了。

  這些人在這種情況下還沒拋棄自己，足見他們的忠心。然而，到了自己死的那一刻，這些人也必然會匆忙而去......他們，也許連給自己找個地方安葬都不顧得了.......

  「來人......」袁術用盡全身力氣，這才虛弱的喊了一聲，「蜂蜜水伺候......」

  龍椅邊上，策馬前行的袁胤冷冷的望著這位曾經的兄長，後來的陛下。現在，袁胤覺得他只不過是一條可憐蟲。

  可憐，可悲，卻又可恨。

  袁胤在等。

  雖然袁胤不懂醫術，卻也能看出袁術命不久矣。袁胤之所以還肯守著袁術，因為他手裡，還有一件袁胤夢寐以求的寶物——傳國玉璽。

  有了這玉璽，袁胤不管再轉送給誰，都能換得一生的富貴。這也算是，在袁術山窮水盡時，自己還肯跟著他，所應得的補償吧。

  心念及此，袁胤沉聲道：「陛下，咱們沒有蜜水了，臣弟這裡只有血水，陛下要喝嗎？」

  袁術苦笑了一聲：「是啊，沒了......蜜水沒了，國也沒了，什麼都沒了.......」

  正在此時，前方的部隊裡忽然傳來一陣騷亂，繼而，便是一陣歡呼。

  「報！」一名斥候腳步踉蹌的衝到袁術身邊，「陛下，前面發現了一間酒館！」

  「酒館？有糧了！又有糧了！」原本半死不活的袁朮忽然精神起來，他從龍椅上翻身坐起，眼睛裡冒出餓狼一樣的綠色光芒：「在哪兒，酒館在哪兒？」

  「就在前面！」斥候手指著山路前方道。

  對於袁術這種反應，斥候也見怪不怪了。這一路走來，因為斷糧，自己這些人已經不知道屠了幾座村子，殺了多少平民，不光是搶了他們是糧食......餓急了的，連被殺的平民的屍體都......

  這已經是一支吃人的部隊，上到七八十的老翁，下到剛出生的嬰兒.......肚子餓極了，不管什麼肉都能放進嘴裡嚼了。

  包括著斥候本人，也吃過一個只有十六七歲的少女。那少女雪白的胴體沒有讓斥候升起一點其他欲望，因為看到那白花花的身子，當時那斥候滿心想的都是——「這麼軟的肉，一定很好吃！」

  只有袁術本人，他是不吃人肉的。所以，在搶來的糧食吃完後，他就經常被餓的躺在龍椅上坐不起來。

  如今，前方既然有了酒館，就說明肯定有正經的食物可以吃。不僅如此，有酒館，就說明有開酒館的人......那人，也可以吃！

  「快速進軍，別讓那開酒館的跑了，快！」袁術跺著腳吩咐道，看那意思好像恨不得一步就衝到酒館裡一樣。

  袁術話音剛落.......

  「噹噹噹噹噹噹......」

  一陣急促的梆子聲從樹林中傳來。

  「怎麼回事？」袁術一聽梆子聲，頓時心中湧起一股不祥的預感。

  「嗖嗖嗖——」

  片刻之後，兩側的樹林中忽然飛出來一片箭雨。

  頓時，袁術隊伍最前方的三十多人身中數箭，齊刷刷的倒了下去。

  一波箭雨過後，一道道人影由樹林中跳了出來。

  五十人在前，五十人在後，將袁術部隊夾在了當中。

  「山賊？」袁術先是一驚，之後卻是一喜，「哈哈哈，真是天助我也！有山賊，就說明有山寨，有山寨，就說明有糧食！」

  旁邊的斥候也舔了舔嘴唇，暗道：「就算沒有糧食，一百多具屍體，也夠吃一陣子了.......」

  「袁胤。」袁術看了一眼身邊剩下的唯一武將，「傳令布陣，把這些山賊都殺了！」

  袁術自己對於戰場廝殺一竅不通，此時只能讓袁胤來進行部署。

  袁胤強打精神，抽出佩劍，朗聲道：「後軍兩百人，圓陣對外，保護輜重車以及陛下。前陣兩百人，錐形陣出擊！」

  「是！」

  四百人齊聲應答，但是其聲勢卻好像還不如劉協這區區百人。

  劉協端坐在赤兔馬上，面沉似水。

  董駿已經向他回報過，在袁術軍的輜重車上，發現了大量吃剩下的大腿和手臂，一眼便可看出，那些大腿手臂都是人類的。

  他們......居然在吃人！

  本來，袁術並沒有招惹劉協，劉協對他還抱著一絲憐憫。現在，得知袁術居然放縱手下吃人......而且，他這可是一支四百人的隊伍，恐怕這些天來，他們已經吃掉了近百人了。

  想到這裡，劉協對袁術再無絲毫同情。

  眼看著袁術軍正在慢吞吞的布陣，劉協轉頭對身邊的董駿道：「趁他們陣型未成，騎兵隊先跟我衝上來，打亂他們的陣腳！」

  「要抓俘虜嗎？」董駿點點頭，從背上摘下了長刀。

  「不用。」劉協的眼中閃過冰冷的寒意，「連活口都不用留！這些已經不是人了，他們，全都是畜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