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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七章 卿如明月

2024-06-09 11:53:23 作者: 胡曉說

  張翔龍當然知道徐公凌的意思,不過這十個太歲兵,可一點也不好管。張翔龍不過是一個十八歲的中男,裡面最小的王純良也比他大一歲,這些各懷絕技的老兵,如何會心甘情願聽他號令。

  鍾雲長遇到不服的甲兵,非要把他打服不可,對他而言,管教甲兵,動手比動嘴管用。在狂刀門裡是龍你得盤著,是虎你得臥著。即便你張翔龍身懷武藝,又有千斤神力,沒有例錢,照樣會被分到火頭營里刷鍋洗碗。

  張翔龍也是連連嘆氣:「大哥,我說句真心話。這十個人真心不好管,脾氣一個比一個犟。韋克夫曾經當眾把一個什長摔飛,被罰做苦工半年。邱藏雲因為看不慣一些不平事,被打過四十軍棍。柳劍心因為在比試中,打贏了一個不該打贏的人,失去了升遷的機會。」

  「二弟,我們出生尋常人家,無財無勢。那麼日夜苦練,無非是為了有一天能出人頭地。可這世態炎涼,我們可能連一個機會都得不到。」徐公凌也是感同身受。

  張翔龍又喝了一杯悶酒:「大哥說得在理,他們十個人當了三五年的甲兵,已經心灰意冷了。單靠狂刀門那麼點軍餉,能溫飽就不錯了。唉!只靠軍餉,三年下來,不吃不喝不花一文錢,也買不起一個伍長!」

  徐公凌滿飲一杯酒:「二弟,你得到這十個人,有可能要轉運。這個十個人身懷絕技,但是懶懶散散,潰不成軍。單打獨鬥個頂個厲害,卻無上陣大戰之用。你除了要練出他們的戰鬥力,萬萬要記住,人心齊,泰山移。」

  張翔龍沒想到徐公凌對用兵這麼了解:「佩服佩服!大哥在凌虛宮果然得了真傳。」

  徐公凌細想起來:「二弟,你想要帶好這十個人。一定要記住三章!」

  張翔龍忙問道:「哪三章?」

  徐公凌當即答道:「第一章,嚴明軍紀,樹立威信。今天你贏了韋克夫,但是他並沒有心服口服,往後你要刻苦練功,凌駕於眾人之上。第二章,恩威並施,收攏人心。光有威信還不夠,你要關心他們的衣食起居,把錢花在刀刃上。吳起為士卒吸毒瘡的故事,二弟可知否?」

  

  「大哥,這我真不知道。」張翔龍搖了搖頭,他當年在私塾里主要還是睡覺。

  徐公凌只好背出這段故事:

  周威烈王二十三年,周安王十五年(公無前403年,公元前387年)。

  吳起者,衛人,仕於魯。齊人伐魯,魯人慾以為將,起取齊女為妻,魯人疑之,起殺妻以求將,大破齊師。或譖之魯侯曰:「起始事曾參,母死不奔喪,曾參絕之。今又殺妻以求為君將。起,殘忍薄行人也。且以魯國區區而有勝敵之名,則諸侯圖魯矣。」

  起恐得罪,聞魏文侯賢,乃往歸之。文侯問諸李克,李克曰:「起貪而好色,然用兵,司馬穰苴弗能過也。」於是文侯以為將,擊秦,拔五城。

  起之為將,與士卒最下者同衣食,臥不設席,行不騎乘,親裹贏糧,與士卒分勞苦。卒有病疽者,起為吮之。卒母聞而哭之。人曰:「子,卒也,而將軍自吮其疽,何哭為?」母曰:「非然也。往年吳公吮其父疽,其父戰不旋踵,遂死於敵。吳公今又吮其子,妾不知其死所矣,是以哭之。」

  張翔龍聽得不是太懂:「大哥,說句真心話。我真沒聽懂,你還是說白話。」

  徐公凌大笑起來:「二弟,為將者,不通天文,不知人情,不曉陰陽,不看陣圖,不明兵勢,是庸才也。《武經六書》你必須要看,尤其是《孫子兵法》。」

  張翔龍似懂非懂地點了點頭:「既然大哥都說了,我一定好好研讀《孫子兵法》!」

  徐公凌用白話講起了這段故事:

  吳起,衛國人,在魯國為官。齊國攻打魯國,魯國想任吳起為將,但吳起的妻子是齊國人,魯國就對吳起有些不放心。吳起便殺掉妻子,當上了大將,率軍大敗齊軍。有人在魯侯跟前讒毀吳起,說:「吳起當初曾經師從曾參,母親去世他不奔喪服孝,曾參為此與他斷絕關係;如今,為了一個大將之職,他居然殺了自己的結髮妻子。吳起真是個殘忍的小人啊!況且,小小的魯國戰勝了強敵,未必是好事。有此名聲,各國都要一起來對付魯國了。」

  吳起知道此事,擔心魯國治他的罪。聽說魏文侯賢明,便前去投奔。魏文侯向李克徵求對吳起的看法,李克說:「吳起為人,貪婪而好色,但在用兵打仗方面,就連齊國名將司馬穰苴也不如他。」

  於是魏文侯任命吳起為將,帶兵攻秦,奪取了五座城池。吳起擔任魏國大將,與最下等的士兵吃同樣的飯食,穿同樣的衣服,睡覺不鋪蓆子,行軍不乘車馬,親自綑紮行李、馱運食糧,為士卒分憂解難。

  有個士兵長了毒瘡,吳起為他吮毒。這個士兵的母親聽說後,放聲痛哭,有人奇怪地問:「你的兒子不過是個士兵,而將軍卻為他吸吮毒瘡,你哭什麼呀?」這位母親說:「我不是為這事哭泣。當年吳將軍為孩子的父親吸過毒瘡,他父親打起仗來拼命衝殺,死在敵人手裡。現在,吳將軍又為我兒子吸毒瘡,不知道我兒子又會戰死在哪裡。所以我哭泣啊!」

  張翔龍恍然大悟:「吳起給小卒吸毒瘡,其實是為了這些小卒給他賣命。」

  徐公凌連連點頭:「二弟,就是這個道理。兵法之道,攻心為上。你也得恩威並施,讓他們為你賣命。」

  張翔龍連連點頭,旋即問道:「大哥,最後一章是什麼?」

  「身先士卒,賞罰必信。鋼鐵一般的軍隊,就要有鋼鐵一般的軍法。打仗的時候,你沖在最前面,你的士卒也會死戰。大將要是逃跑了,士兵焉能不亂。」徐公凌加重了語氣,又笑道,「兵慫慫一個,將慫慫一窩。此乃千古名言啊!」

  徐公凌突然小聲說道:「其疾如風,其徐如林,侵掠如火,不動如山,難知如陰,動如雷震。張億豐和我說了,你是雷神將轉世。」

  張翔龍驚道:「大哥,你見過張億豐了?張兄弟為人仁義,也算救了我的命。說只要我找到雷神珠,就能變身雷神,縱橫九州,橫掃千軍。」

  徐公凌微微點頭:「得大禹神珠者,王天下。得四將神珠者,敗禹王。我們四人便是風雷火雪四大神將的轉世。」

  張翔龍驚訝地說不出來話來,自忖:「世上真有這麼巧的事嗎?我們四人,竟然是分別是風雷火雪四大神將的轉世。怪不得公凌老大能得到徐風劍,原來我們前世那麼厲害。」

  徐公凌囑咐道:「二弟,當心隔牆有耳。這件事不要讓外人知道,以免引來血光之災。」

  張翔龍回過神來:「小弟明白,多謝大哥提醒!」

  戌時一刻,狂刀門,前鋒營營房。

  韋克夫躺在榻上全無睡意,他自詡力大如神,沒想到竟然拿不起徐公凌的徐風劍,羞愧難眠。柳劍心練的是輕劍術,講究把手中的劍練得越來越輕。世人皆知越重的劍也就越難練,殊不知越輕的劍也越難駕馭。不過柳劍心很清楚,若是與徐公凌比劍,必然是自尋死路。

  韋克夫仍是非常氣惱:「俺怎麼就拿不起那把劍呢?俺這是見鬼了吧!」

  錢岱君被吵得很煩:「大力韋!人家是凌虛宮的劍仙,我們只不過是狂刀門的甲兵,這能比嗎?你覺得土狗和麒麟能比嗎?」

  柳劍心也沒有睡:「我倒是覺得他的劍那麼重,說不定只能揮幾下。我完全能以輕御重。」

  王純良大笑起來:「馬後炮啊!什長他義兄在的時候,劍心應該直接上去大喊。吾乃狂刀門前鋒營甲兵柳劍心,有種與我決一死戰。」

  江東遊翻過身來:「北凌虛,南化龍,修仙悟道,天下正宗。我們狂刀門根本沒法和四正之首的凌虛宮相提並論。」

  王純良奸笑道:「這兩人這麼晚還沒回來,不會是上青樓去了吧?我也想要去啊!我長這麼大都沒去過青樓。」

  江東遊譏諷道:「良良,就你那點錢,還真去不起。那地方可是太子進,乞丐出。」

  錢岱君「噓」了一聲:「伯長過來巡營了!」

  亥時,徐公凌和張翔龍回到前鋒營。

  張翔龍躺在榻上呼呼大睡。徐公凌在空地上練劍,他一遍遍地出劍,想著自己是否還有什麼故人沒見。他抬到望向天空,正看到一輪明月。皎潔的月光照在他的劍上,他手中的鐵劍閃耀著清冷的月光。

  徐公凌恍然大悟:「月亮!水中月姑娘!她是我的救命恩人,我該去玄女廟見她一面。」

  張翔龍起身解手,見到徐公凌還在練劍,暗想:「大哥真是夠勤奮的,他這麼有天賦,還這麼努力。我更要笨鳥先飛才行啊!」

  「徐風萬里,一千遍!」徐公凌終於練完了第一千劍。

  次日一早,徐公凌和張翔龍在營里吃了早飯。徐公凌關照張翔龍幾件事,便御劍飛走了。張翔龍和十個甲兵都驚呆了,他們從來沒想到有生之年能看到凌虛宮的劍仙在天上飛,紛紛幻想著自己也有一把飛劍,遨遊天地。

  雍州,玄女廟。

  這幾日水中月每天都帶著新入門的女弟子,練習「玄女神行」的基本功,給她們講解《黃帝內經》。曉真師太對水中月非常疼愛,希望她找個如意郎君,不要和自己一樣空度百年。其實每年黃道吉日,來給水中月提親的媒婆,比玄女廟來的病患都多。水中月哭著告訴曉真師太,她不會嫁人,只想傳承玄女廟的衣缽。

  恰逢今日正是水中月坐堂,等了半晌,也沒見一個病人。閒來無事,她只好拿起張仲景的《金匱要略》讀了起來。

  忽然她面前坐下了一個病人,戴著面罩,全身上下裹得嚴嚴實實。這人把拳頭放在嘴上,不住地咳嗽。

  水中月嚇了一跳:「你是什麼時候來的?」

  這怪人嗓子很沙啞:「大夫,我好像病了。麻煩你看看我還能活幾年啊?」

  水中月驚道:「我是瞧病的,不是算命的。哪有你這麼說話的啊!」

  這怪人還在咳嗽:「大夫,玄女廟中無死人,你可一定要治好我啊!」

  「望聞問切,我得先看看你的氣色啊!」水中月就要揭開他的面罩。

  這怪人急忙攔住:「小人病入膏肓,受不得半點風寒。還請大夫見諒,直接為我診脈吧!」

  這怪人伸出右手,把手腕放在水中月面前。水中月把手指按了上去,發現是個浮脈,舉之有餘,按之不足。

  水中月念道:「浮脈主表,病邪在經絡肌表部位,邪襲肌腠,衛陽之氣奮起抵抗,其病輕淺,外邪剛進入人體。人體的正氣尚強,脈氣鼓動於外,脈應指而浮,故浮而有力。」

  這怪人乾咳一聲:「大夫,你方才說的話,我一句都沒聽懂。我就是想知道。這病能不能治?這病要怎麼治?要買什麼藥?要用什麼藥引子?要花多少錢?治不好我還能活幾年?」

  水中月捂著耳朵:「你這人怎麼這麼能說啊?你是不是說書的啊?」

  這怪人答道:「我年少之時,也曾想過去說書。不過後來想想還是算了,大丈夫要麼能文,要麼能武,學說書豈不是誤了我前程。」

  「左手伸出來!你不去說書真是可惜了。」水中月總覺得這個怪人有些熟悉。

  這回水中月搭上脈,嚇了一跳。一會浮脈,一會遲脈,一會虛脈、一會滑脈,簡直亂成了一鍋粥。

  水中月把手一縮:「你到底是人是鬼?玄女廟可不是你撒野的地方。」

  這怪人還在咳嗽:「我當然是人!還是一個病人!」

  水中月怒道:「裝病鬧事的人,我可是見多了。我今天非要揭開你的面具不可。」

  這怪人笑道:「追得到我再說。」

  「嗖!」

  這怪人像疾風一樣消失在水中月面前。水中月的玄女神行修為極高,身輕如燕,疾走如飛,她當即追了出去。

  初時那怪人離她足有五丈遠,慢慢就到了三丈。不過那怪人專門往犄角旮旯跑,還有意給她弄些阻擋。水中月一連躲開七八個攤子,五六個花瓶,三四棵大樹,一兩個行人,終於離他只有一丈遠了。

  眼見怪人已經跑到了一個樹林裡,水中月喊道:「別跑了!你逃不掉的。」

  那怪人氣喘吁吁地答道:「你別追了。我保證不跑了。我也跑不動了……」

  水中月突然一下衝到怪人邊上,拋出診脈用的金蠶絲,一下套住了他的脖子:「哈哈!你往哪裡跑?我玄女廟的玄女神行,可是獨一無二的。」

  水中月瞬間揭開了怪人的面罩,面罩下面是一張既熟悉又陌生的臉。一年了,水中月從來沒有忘記過他,想起他的不辭而別,每每肝腸寸斷。她捏住了怪人的高鼻樑,黯然神傷。

  這怪人除了徐公凌,還能是誰?徐公凌對水中月一直念念不忘,所以在回凌虛宮前,御劍直奔玄女廟。

  徐公凌這回是真咳嗽:「快鬆開。我要被你勒死了。」

  水中月收回金蠶絲:「聽說你已經是凌虛宮裡的青仙榜眼了,還過來找我幹嘛?」

  徐公凌施禮請罪:「水郎中,我擔心壞你名聲,只好引你出來說話。畢竟我身為凌虛宮劍仙,也不好輕易捲入紅塵吧!」

  「馬公子不是我治好的,還給我寄了幾封書信。你徐大榜眼,估計連我姓什麼都忘了。」水中月翻著白眼,不看徐公凌。

  徐公凌長嘆一聲:「家駒他天天做夢都在想你。其實他也是真心喜歡你的,想你想得睡不著覺。」

  水中月望向徐公凌:「我對馬公子並無半分情意。我有話要問你。為什麼不辭而別?你明明是要去凌虛宮,為什麼不告訴我?為什麼要戲弄於我?」

  徐公凌答道:「我聽淨如姑娘說,你好像和凌虛宮有仇。你也沒問,我就沒說。我只是想請你出來,說幾句話。」

  水中月搖頭:「我和凌虛宮能有什麼仇?但凡是想去凌虛宮的人,我堅決不會醫治。」

  徐公凌追問道:「到底是什麼深仇大恨啊?不過拜師學藝三年後,我也會離開凌虛宮這烏煙瘴氣的鬼地方。」

  水中月突然「撲哧」一笑:「你是在凌虛宮被誰欺負了啊?」

  徐公凌甩開身上的行頭,露出了一身華美的仙袍。水中月吃驚地望著徐公凌,當年一身俠客裝扮的他,儼然成了一個衣冠楚楚的美劍仙。

  徐公凌笑道:「凌虛宮除了仙袍還算白些,什麼都是黑的。」

  水中月十分驚喜:「不錯不錯,還算是一表人才。」

  「多謝水郎中的救命之恩,徐公凌沒齒難忘。」徐公凌想著早點趕回凌虛宮,「卿如明月我如風,風隨月影不見形。日後若有什麼吩咐,我一定拔刀相助。告辭了!」

  徐公凌當即拱手作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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