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條件
2024-06-09 10:05:01
作者: 雙木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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把三人送出自己家後,嚴忘微關上了門,感覺自己鎖門的手有點脫力。
內心深處,她知道嚴冬和她一樣,都會不惜一切來幫他的女兒。可是這太瘋狂了——從知道小妍的情況開始,他就開始不斷用不限於電話的各種形式試圖說服她這是某種超自然鬼怪的結果,就好像女兒口中的朋友並不僅僅是她的幻想一樣。這種想法簡直匪夷所思,任何一個了解心理知識的人都會知道,小孩幻想出一個不存在的朋友是多麼尋常的案例。
雖然這幾個月的治療看上去暫時還沒有任何結果,但她依然確信——小妍需要的是專業的心理醫生,而不是兩個古怪的青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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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嘆了一口氣,深呼吸讓自己振作起來。感覺到自己的狀態有所好轉,她轉過身去。
快要七歲的女兒就站在她身後三米外的地方,毫無聲息地出現在面前。嚴忘微被驚得差點跳起來,剛平復下去的心臟又開始猛跳。她連忙努力維持呼吸的節奏:這一定是因為剛剛小妍的狀況讓她還在震撼之中,否則不管怎麼說,被自己的女兒嚇到都是一件很奇怪的事情。
「小妍……你怎麼站在這裡,你剛剛不是還在房間裡嗎?你,你感覺好點了嗎?」
嚴妍的樣子看起來有點奇怪。她忍不住自己的想法:女孩的懷裡抱著上個生日自己送給她的布娃娃玩具,布娃娃的圓腦袋歪著靠在她的手臂上,一雙紐扣眼睛幾乎像是在看著她。她身上那件粉紅色的兔子家居服很適合七歲的小女孩,但不知為何,她感覺那上面映著的兔子腦袋笑得很陰森。
「我會殺了你。」她回憶起這句尖叫出來的話。有那麼一瞬間,她荒謬地對面前的女兒感到了恐懼。
嚴妍依然站在那裡,扎著雙馬尾的腦袋歪向一邊,和手上的布娃娃是同一個弧度:「他們走了嗎?」
「走了。」嚴忘微想用聲音讓自己鎮定一點,「小妍,我剛剛確實有點凶了,但你以後千萬不能再隨便給別人開門了,哪怕是爸爸也不行。還有——你剛剛是怎麼了?現在有感覺好一點嗎?」
嚴妍還是歪著腦袋,隨即露出一個天真的笑容來:「我剛剛只是有點頭疼,現在感覺好多了。媽媽,我累了,我們晚餐吃什麼?」
「吃什麼?哦,我現在去廚房做飯。」嚴忘微走向廚房,甚至隱隱高興自己能找到點事情做,轉移一下心裡的不安。她既煩躁又困惑——到底是什麼,讓她感到這樣的不安?
就像今晚,會發生什麼一樣。
在門口看了母親忙碌的背影一會兒後,嚴妍向著自己的臥室走回去。她進入其中關上門,把手中的布娃娃擺在床上,自己趴在一旁。
「我把他們趕走了。」她對著娃娃的臉說。
娃娃理所應當地毫無反應。但它的嘴角就像是錯覺似的上揚了一下。
嚴妍微笑起來,似乎聽見了只有她能聽到的回應。她真摯地說:「你放心吧,我一直是個恪守諾言的朋友。」
她側著頭,像是在聆聽誰降火。聽了一會兒,她的眉頭皺起來:「需要做到這麼絕嗎?」
安靜了一段時間。她嘆一口氣說:「好吧,我會照做的。放心,我知道什麼才是最重要的——就在下周,我的七歲生日就要到了。」
她無限歡樂地笑起來:「那會是最重要的日子,在這之前,必須要確保沒有什麼事會妨礙到我們。我非常期待那天的到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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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
嚴忘微睡得並不好。她緊閉眼臉下的眼球急促地轉動,混亂而充滿恐慌的夢境在意識里切換,她像被丟在海里一樣溺水在那些接連不斷的噩夢裡。在那些破碎的夢中,她好像行走在一片迷霧裡,發狂的尖叫聲從四面環繞,腳下的地面上蔓延著鮮紅的液體。她不斷向前逃跑,像有什麼在身後緊追。
尖叫聲變得清晰起來。無數女孩的聲音在尖叫著:「我會殺了你!「
並不踏實的睡眠質量讓她的意識徘徊在清醒和沉眠之間,因此在響動傳來的同時,她就立刻睜開了眼睛。房間裡黑暗而寧靜,被汗水沾濕的布料熱乎乎地貼在背後,她依舊是一個人躺在熟悉的雙人床上。
方才將她從夢中喚醒的聲響好像是幻覺,又或是來自自己夢境臆想中的聲音。她稍微動了一下身體肌肉,閉上眼睛平復胸腔里心臟的動靜,想要再次入眠……
不對。
她在黑暗裡再次長大眼睛。近在咫尺的聲響就在耳邊,差點被她的心跳聲掩蓋過去。那是另一個人的呼吸聲——有人正站在她的床邊!
她猛地從床上坐起來,同時一把拍開了床頭牆上的電燈開關。溫和的橙黃光線在臥室里亮起,她忍不住遮了一下眼睛,但這並不妨礙她立刻看清楚眼前的人:「小妍?」
嚴妍站在床前,雙手背在身後看著她。
她大大鬆一口氣,伸手去撫摸女兒的臉頰:「怎麼了寶貝?做噩夢了嗎?」
手掌傳來的溫度偏低得令人擔憂,可那件家居服應當足夠溫暖才對。她撫摸著女兒的腦袋,想要確認她是不是有哪裡不舒服。不然為什麼,她會這樣一言不發地看著自己?
她現在注意到了嚴妍一直背在身後的手,嘗試著露出微笑:「你背後藏了什麼嗎?」
嚴妍笑起來,笑容像從前一樣天真稚氣。她剛想要回報一個溫和的笑,忽然眼前一花——
嚴妍的手從背後快速地揮出,而她的手中,正握著一把水果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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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冬快步穿過醫院的走廊,速度算得上是在橫衝直撞。拐過彎,他第一眼就看見了怔愣著坐在病房外座位上的嚴忘微,立刻出聲喊道:「微微!怎麼樣了?」
嚴忘微被他突然的聲音嚇得一抖,轉頭望向他的臉上帶著空白的茫然。直到他飛奔到自己面前蹲下,那雙粗糙的手緊緊包裹住她的,她才勉強說出話來:「我,我還好。小妍,在裡面。」
「她怎麼樣了,醫生怎麼說?」嚴冬控制不住自己聲音的顫動。他看見前妻緩慢地眨動著眼睛,像不明白到底發生了什麼一樣困惑。在這樣的困惑之下,她說話的語速變得很慢:「醫生說傷口不是很深,出血也已經止住了。但是由於距離頸動脈很近,所以還沒有完全脫離危險,需要靜養。」
嚴冬喉頭滾動了一下。跟著他一起過來的陸離和蘇念晨也走到了旁邊,他知道自己此刻絕不能顯示慌亂:「微微,告訴我到底發生了什麼?」
嚴忘微又眨了眨眼睛,好像他的話需要一定時間才能被大腦處理。再次眨眼時,液體隨著睫毛的煽動湧出來:「我不知道,我不知道……昨晚我半夜醒來,就看見小妍站在我的床邊上。她的手背在後面,我問她那是什麼,然後她就——天哪。她把刀拿出來,划過了自己的脖子。」
她再也忍受不了地哭泣起來:「哦,怎麼會這樣?為什麼會這樣?看見刀的時候,我還以為她是要來砍我,我下意識護住了臉——天哪,我做了什麼?我看著她,我就在她前面,如果我不抬手的話……我原本來得及阻止她的!」
嚴冬摟住她抖動的肩膀:「沒事的,這不是你的錯。」而嚴忘微靠在他的懷裡,終於失聲大哭起來。
陸離對蘇念晨使了一個眼色,兩人默契地向遠離的地方退開。快要走到拐角的地方,確認交談聲不會傳過去後,陸離才停下了腳步:「你怎麼看?」
蘇念晨臉上滿是憂慮:「很不妙。今晚和昨天的事情說明,鬼已經能夠一定程度上控制她的行為,甚至讓她在自己母親床前自殺。」
陸離遙望著遠處抱在一起的人,斷斷續續的哭聲縈繞在他耳邊。他的眼睛裡還是漆黑一片:「我覺得鬼是想傳達一個信息。」
「什麼信息?」
陸離聲音平靜:「它在說:如果我們繼續干涉下去,它就會直接殺掉嚴妍。」
蘇念晨沉默了一會兒:「就算我們不幫忙除鬼,鬼的最終目的一定還是殺人。恰恰因為這樣的變故發生,我們必須儘快把那個鬼揪出來。」
陸離看了她一會兒:「想聽聽我的想法嗎?」
蘇念晨抬頭。先前,她總能從那雙黑色的眼眸里看出一點隱秘的波瀾,可自從容城一中的事情之後,她越來越覺得他的眼睛裡裝的是純粹的死水,再沒有任何情緒的痕跡:「你說。」
「我個人的建議是,我們不再插手這件事。嚴冬的經驗雖然寶貴但並非必須,我們可以就靠自己繼續探索下去。」
蘇念晨感到很意外。她認識的陸離素來是個大膽的賭徒,每次都在命懸一線的危機勉強化險為夷。向來對自己的生命顯得輕視的他,為何會提出這種建議?
「我還以為,大膽去賭才是你的作風?」她詫異地說。
他看著蘇念晨的眼睛。淺栗色的虹膜流轉著鮮活的情緒——和夢裡的不一樣,是活著的象徵。他說:「這個鬼不像當時的夏時霓一樣簡單。你看到了,它在沒有被察覺到的情況下影響嚴妍,不僅讓她性情大變,甚至讓她做出自殺這種行為。蘇念晨,它表現出來的可不是單純的恐嚇和惡意,而是有一定的思索能力。它感覺得到危機,它在向我們傳達信息——我們不知道,它的智慧到了什麼程度。」
蘇念晨無法反駁。她早就同樣感覺到了這次的鬼很異常,異常到超出她目前的認知,但直到現在才從陸離嘴裡被點明出來。但她的態度依然堅定:「不行,我們一定得幫她。既然異常,就得找出異常的原因來。想要對付陸閻,我們現在最缺的就是對鬼的了解,不是嗎?」
熟悉的堅定信念清楚地印在她的眼睛裡。陸離對這個回答毫不意外——讓步在他的意料之中,但這次他有條件:
「我們可以幫她,但是我有個條件:我要先和嚴妍單獨談一談。」
蘇念晨再次驚訝了。她歪頭仔細地看著他,試圖從他臉上的表情分析出這提議的緣由:「你在想什麼?有什麼事情是我不能知道的嗎?」
「我之後會告訴你的。」陸離從容地微笑,注視她的眼睛,「相信我。」
蘇念晨皺眉,有些不滿他展現出來的微笑面具。對視幾秒後,蘇念晨妥協了:「好吧,只要你也能說服她的父母。至於我,我總是相信你不是嗎?」
「謝謝你的信任。」陸離說。忽然,從未有過的微妙想法出現在腦海里:是啊,信任是他們關係的基石,他知道她不會拒絕他的請求。但是這信任是有條件的嗎?會不會有一天……她不再信任他?
如果有那一天——他們的關係,還會像現在一樣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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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陸離和蘇念晨再次走近的時候,嚴忘微已經在嚴冬的懷抱里平靜了下來。
巨大情緒過後,她的耳尖和眼眶被染得微微發紅。感覺到他們的靠近,她輕輕推開還搭在自己肩膀上的手臂,坐直端正了神情。她這樣快地從崩潰母親的角色里走了出來,臉上悲痛的線條以令人敬重的速度變得堅毅。那筆直的脊背下,蘊藏著名為堅韌的人格魅力。
「不好意思,我剛才有點失態了。」她輕聲說,音量不大但足夠端莊。那雙濕潤的眼睛立刻就捕獲了蘇念晨的好感和敬重,她同樣認真地做出了回應:「沒有關係。對於小妍的遭遇我很遺憾,也很希望能夠幫助她。」
她的語氣足夠真摯。嚴忘微忍不住看向坐在她身旁的嚴冬,後者微微向她點頭,表示自己對讓這兩人參與進來的堅持。嚴忘微又重新轉回頭來,防備鬆動了一點:「你真的……有辦法幫到小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