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天才
2024-06-09 10:04:58
作者: 雙木汐
人腦是很神奇的造物。那些發生過的事原本是實在地通過視覺映射在腦海中,可隨著時間的流逝,那些留下的記憶片段在後續經歷的沖刷下,不斷在重疊交織之下發生變形。無論再怎樣刻骨銘心的經歷,成為記憶後無非都只有兩種結局:要麼逐漸褪色,最終被完全遺忘;要麼逐漸變色,最終再不會引起波瀾。
三年後的今天,當蘇念晨講述那晚的經歷時,她的語氣竟然出乎自己意料地平靜:「那天晚上,江白霧和我一起去了後山的爛尾樓。那幾個混混確實拿著筆記本在上面等我——哈,到底還是些欺軟怕惡的傢伙,看我那麼激動地要拼命的樣子,也就吵了兩句就還給我了。雨很快下大了,他們就先下山去了。他們剛走沒多遠,意外就來了:那樓原本就經久失修,在山體滑坡的情況下突然坍塌。事情發生的很快,我幾乎沒意識到發生了什麼的時候——江白霧已經被埋在下面了。」
她的眼前恍惚又有大雨飄落:「我想救她,但已經晚了。她的手被壓斷在廢墟下面,很快就因為失血過多失去了意識。直到第二天清晨雨停,救援隊才把她的屍體挖出來。現在想起來學校也真是的……那種危險的樓盤,早就該被封起來了不是嗎?」
明明作為重點學校的一中里,卻時常發生著因為類似的離奇安排發生的悲劇。這些奇特的情況,簡直像是有意而為一樣,最終早就了這怪談中學的名聲。
陸離的聲音不由自主地放輕了:「於是她死後,真的變成鬼了。她後來做出的事情,就是讓劉松出事時第一時間來拜託你的原因吧。」
「是的,劉松就是那幾個跟班的同學之一。江白霧變鬼當然不是我那時亂畫出來符的結果,但至少劉松是這樣認為的。他以為,是我操控江白霧變成鬼去報仇。那晚的意外之後,關於後山鬧鬼的傳聞很多,但其實江白霧真的害死的——只有校長兒子一個人。」說到這裡,蘇念晨的喉頭有點發哽。
是啊,她殺了人,這是事實。蘇念晨在心裡默念。鬼就是這樣的,它們只會給世界帶來災難。
「沒事的,過去的事情都過去了。」陸離說。
蘇念晨在那雙漆黑的眼底找到了素來的安心感。發生了這麼多以後,至少他們都還活著。
「是的,過去的事都過去了。」她輕笑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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怪談中學的遊戲也就這樣過去了——真的是這樣的嗎?
至少,對於一名玩家來說,那裡發生的事情還不能就這樣翻篇。
這是一個容城邊緣不起眼的小區房。住在這個小區的人都知道,這裡一棟的二樓住著一位奇怪的鄰居。那間屋子的窗簾總是完全拉死,乍看上去就像是屋主人長期外出,平時無人居住一般。可是這樣的初印象很輕易就會被打破:那屋裡卻時不時會傳來腳步和碰撞聲,甚至還隱約有激動講話的男人聲音,顯示確實有人正生活著。
按時繳納的水電費也表明,確實有人住在那間屋子裡。但更奇怪的是,從沒有人見過這位鄰居外出。無論是大部分人通勤的早晚高峰,還是周末節假日的空閒時間,那屋子的門始終緊閉著。他為什麼要把窗簾全部拉起來?為什麼從沒有人見過他走出家門?難道這個奇怪的人,只會在無人的深夜出門活動?
傳言就這樣產生。大家都說,那裡面住著一個見不得光的吸血鬼。
這天晚上,住在一棟三樓的中年男子剛和兄弟們在外面大喝了一頓。此刻已經將近五點,酒精帶來的眩暈感正上頭,他跌跌撞撞地向著家門口走去。深夜的樓道里一片寂靜,只有他向上爬樓的腳步聲在迴蕩。
或許是酒精作祟,他總覺得自己的腳步聲聽上去有些混亂。就好像除了他發出的聲音以外,樓道中還有另一陣腳步在響,有人就走在前方不遠處。他沒有把這大概率是酒後造成的感覺放在心上,繼續往上走。路過二樓平台時,他突然看見那個從未打開過的房門,在他眼前關上了。
他停下腳步,站在原地看了那扇門好一會兒。片刻後,他搖搖頭,邁著醉醺醺的步伐繼續往上走。
以後還是少喝點酒吧,都出現幻覺了。他暈乎乎地想。
……
何子風關上了房門。
一個喝得神志不清的酒鬼從門外經過。他背靠在門上,神經質地咬著自己的指甲,雙眼則睜到最大望著自己的家,很用力地打量著裡面的環境。
此刻天還沒亮,所有的窗戶上又都蓋著厚重的窗簾,室內因此一片漆黑。他向前邁步,緊接著「咚」一聲巨響——他的右腳重重地踢到了擺在客廳中央的椅子腿上。
「靠!」刺痛讓他大罵出聲,跌跌撞撞又繼續往前走。他似乎喪失了遊戲裡黑暗中視物的能力,完全漆黑的環境讓他不斷地碰到周圍和地上的雜物,撞擊響動和罵聲此起彼伏。可不知為什麼,他依舊沒有開燈,好像照明這個選項從未出現在腦海里過。終於,他慢慢摸到了臥室的房間門,打開走了進去。摸索著,他重重坐在書桌的電腦前。
雪白的屏幕亮起,刺眼的光線突然爆發。明明是自己啟動了電腦,他卻像炸毛一樣破口大罵起來,捂著強光刺激下流出眼淚的左眼。可他右眼中灰黑的眼球卻沒有一點反應——就像根本感覺不到光線一樣。
片刻後,他鬆開了捂住左眼的手。電腦已經完成了開機,他呆呆地看著桌面上的背景圖案:是那張從二樓拍攝的陸離的照片。
看了幾秒後,他突然神經質地暴起,拳頭猛地砸在桌上。沉重的呼吸聲從他嗓子裡擠出來,他的胸膛不斷地劇烈起伏:「不可能……我輸了?我輸了?我輸給了這個陸離?這個骯髒的,惡臭的……他明明連狗都不如!」
他又一拳砸在桌面上,另一隻手撫在自己的臉頰上,手指用力到讓他的臉頰變形:「怎麼辦呢?怎麼辦呢?真的不再去殺他了?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我一定要殺了他的,我一定要去殺他的……」
他的全身劇烈地顫抖,幾乎沒辦法在椅子上坐穩。忽然,他的身軀靜止了。
「我不能殺他,我不能殺——他。」他雙眼盯著前方,嘴中喃喃自語著。緊接著,他的嘴角在瞬間上揚到最大弧度,嘴中發出了誇張的笑聲。他笑得根本停不下來,直到大半個身子從椅子上滑到了地面,只有腦袋靠在椅面上。
直到快要喘不過氣,他才終於停下了大笑。黑暗中,他一邊顫抖著呼吸,一邊自言自語:
「何子風啊,你真是個天才。賭約里說我不能再出手殺他,那解決方式很簡單——不能殺他,那就把他周圍所有親近的人一個個殺掉——直到逼得他去自殺不就好了嗎?」
「天才!天才哈哈哈哈哈!」瘋癲的笑聲,在空曠的屋內久久迴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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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夜,在公寓客廳看電視的時候,他發現窗戶外有一個人影。
那是一個長發女子的輪廓。她一動不動地站在窗外,面向著窗戶裡面。深夜室外的光線昏暗,看不清楚她的面容,只能看見一雙隱約的眼睛,正在注視著公寓裡。
可他住的地方是在五樓!什麼人能面向窗戶一動不動站在五樓的窗外?
他想說服自己那只是個錯覺。可是連續好幾天的晚上,他都能看見窗外的那個女人。
終於有一天,他壯起了膽子。就在今天,他決定要去直面那個折磨得他無法入睡的人影,他要看看到底是什麼東西在他的窗前。於是他來到了那扇窗前,鼓起了全部勇氣推開了窗。
結果讓他大失所望:窗外空空蕩蕩,什麼也沒有。難道真的是他的錯覺?
就在這時,他突然意識到了什麼。巨大的驚恐之下,他尖叫著跑出了公寓樓。
……
「所以他意識到了什麼?」蘇念晨緊張地問,被這懸念吊得身子前傾。
在她坐著的椅子跟前,一個七八歲的小女孩正盤腿坐在床上。她扎著兩個可愛的馬尾辮,肉肉的稚嫩臉上一雙大眼睛看著聽眾,用神秘凝重的口吻說道:「他意識到,他並非透過窗戶看見了外面的長髮女人。其實,他看見的是——一個站在室內的女人在窗戶上的倒影!」
「啊!」蘇念晨嚇得一抖,「鬼就在她的屋內!」
「……別扯了。怎麼可能有人分不清窗戶上的倒影和窗外的人影?除非你的窗戶已經髒到離譜的程度了。」陸離無語地說。
蘇念晨連忙說:「這麼計較幹嘛,我覺得這是個不錯的故事。」她側過頭來,狠狠刀了陸離一眼,用口型無聲地說:「小孩子!」
陸離沖她微微聳肩。床上坐著的女孩氣鼓鼓地看了他一眼,立刻又對著蘇念晨笑起來:「是吧!我也覺得這個故事很有趣。蘇姐姐,我還有一個故事,你聽我講哦:」
「一天,一個人去坐電梯上樓。他很幸運地發現,載重十人的電梯裡剛好有九個人在。可是他一走上去,電梯就發出了超重警報。他覺得很奇怪,反覆試了好多次,但每次都會發出超重警報。無奈之下,他只好退出了電梯,看著電梯門在面前關上。眼前的情景讓他明白了,為什麼電梯會一直超重了……」
「為什麼?」
「電梯的門上,是一個被壓扁的屍體!」
陸離無表情地評價:「哪裡的電梯只有一個開關的門啊,都是到達樓層的開合門和電梯上的移動開合門一對,怎麼可能有屍體能被放到裡面去?就算真的電梯上帶了屍體,那也該是在電梯箱的頂上,不過理論來也不會有人能進入電梯井……」
「陸離!這就是個故事!」蘇念晨譴責地說。她壓低點聲音:「你乾脆到外面去等我好了。」
面對兩雙憤恨的眼睛,陸離只好舉手投降,向著房間外面走去:「……行,那我不打擾你們了。什麼時候進入正題了我再進來。」
走出房間關上門,他呼出一口氣。他確實很討厭應付小孩……
「被趕出來了?」嚴冬靠在房間門旁邊的牆上,毫不留情地嘲笑他。陸離轉過來,毫無被諷刺的尷尬:「嗯。在聽小孩子愚蠢的故事方面,顯然我沒有任何作用。」
嚴冬皺眉:「你小子這張臉是越來越冷了,哄哄小孩又怎麼你了?」
「哦?嚴教練這麼有經驗的話,怎麼沒在裡面一起聽呢?我的印象里怎麼是被自己的女兒嫌棄,從一開始就被要求出來了呢?」陸離眨眨眼說。
嚴冬嗆了一下:「才不是嫌棄,只是太久不見有點生分而已,小孩子害羞很正常……」
陸離微笑:「確實呢。拉著第一次見面的陌生姐姐就開始講故事說個不停,真是個很害羞的孩子啊。」
嚴冬又嗆了一下:「差不多行了。我喊你們來是給小妍除鬼的,怎麼一直在裡面聊上了。她怎麼不跟你們說自己的事情?」
「這就得問你自己的女兒了。」陸離和他並排背靠著牆站著,「不過一個受到鬼怪長期糾纏驚嚇的人,居然會這樣熱衷於鬼故事?會不會所謂鬧鬼的娃娃只是她看多了鬼故事之後的想像……」
「不是的。」嚴冬立刻說道。他素來堅毅的臉上露出了擔憂的神色:「恰恰因為這個才讓我確信事情不對。小妍原本一直是個膽子很小的孩子,最近卻突然開始沉迷各種恐怖古怪的故事和電影。而且,她還開始對著空氣自言自語,就好像那裡有一個我們誰都看不見的人一樣。我知道的,就是有鬼纏上她了……」
他說這些話時,陸離一直側目觀察著他的表情。感受到目光的嚴冬也向他偏頭,他不著痕跡避開了目光的對視:「就算真是這樣,她不願意說,我們也不會知道情況——」
他話音未落,門口忽然傳來了響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