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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6章 情分

2024-06-09 10:04:54 作者: 雙木汐

  嚴冬靜靜地抽了一會兒煙,雙眼看向房間的窗外。傍晚的斜陽灑在灰黑的磚牆上,給建築鍍上了一層金邊。他吐出一口煙氣,然後開口道:「陸離,我知道你想了解什麼。我能通關不僅因為身手了得,還有很大程度是因為運氣。你經歷過遊戲,你能明白那是什麼樣的地獄。我現在只想老老實實當我的健身教練,不想再和那些危險扯上關係了。」

  「只是教教我而已,你不用去遊戲,不會遇到危險的。」陸離說,「拜託了。」

  嚴冬笑起來,收回視線在陸離臉上:「我不去遊戲?不在遊戲裡面,我能怎麼教你?難道你要讓我用一個靜止的沙包當做鬼,然後告訴你怎麼擊敗它?這能有什麼作用?」

  陸離沉默了。他完全清楚這一點,在心裡默默地想:所以我只說不用去遊戲,可沒說不用見鬼……

  

  對其他人來說,遊戲可能是和鬼衝突的唯一方式,可對能看見鬼的陸離來說——這十四年裡,他見過的鬼可能比人都多。

  遊戲之外的鬼更安全,是教學的良好材料。不知道三個多月前還想儘可能遠離鬼的陸離聽到這樣的想法,不知會露出怎樣匪夷所思的表情。

  嚴冬嘆一口氣,繚繞的煙霧遮住了他的表情:「陸離,我不是不可以幫你。但這個忙已經超出了情分的範圍了。」

  聽出話里的意思,陸離眸光一閃,眼底的黑色難以察覺地變得暗沉下來:「……你覺得,我能給你什麼?」

  很敏感啊。嚴冬很快掩飾掉被戳穿的尷尬,語氣自然地說:「理解一下,這畢竟是有風險的事情……」

  陸離打斷他:「你想要我做什麼?」

  果真是一點情商也沒有。嚴冬索性直說出來:「我想要那個叫蘇念晨的女孩,幫我除一個鬼。」

  「不行。」陸離立刻說,「她去沒有意義,她根本什麼也不會。我才知道怎麼做,我一個人去就行。」

  白煙繚繞在兩人之間,遮住了彼此的面容。「我知道你想保護她,但是這騙不了我。」嚴冬笑著眯起眼睛,「一個人的包里裝著奇怪的符紙和銅鈴,另一個人的包里是榔頭和匕首。你猜猜看,誰是什麼也不會的那個?」

  「偷翻別人包里的東西,真是個夠老實的健身教練。」陸離冷著臉說。

  「我可從沒說過自己是個正人君子。」嚴冬靠在椅背上,嘴裡咬著煙,「你幫我的忙,我自然也會幫你——在社會上,朋友就是這樣交的。你說得沒錯,我還確實差一個和鬼玩遊戲的大學生朋友。」

  陸離和他對視了一會兒,然後垂下了目光:「我沒辦法替她做決定。」

  嚴冬聳聳肩:「那好吧。等她醒來,我們再接著談這件事。」

  門口突然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一個矮胖身材的白大褂出現在門口,伴隨著氣急敗壞的叫罵:「嚴冬!誰讓你在我病人的房間吸菸的!沒看到牆壁上的告示嗎?!」

  他兩三步走到了床旁。這位身穿白大褂的醫生身材矮胖,一張架著黑框眼鏡的方臉嘴角下撇,看上去面相兇狠。厚鏡片之下的眼睛惡狠狠掃了陸離一眼,接著把手中抓著的什麼東西「咚」一聲拍在陸離的床頭:「你,把這個吃了。嚴冬,你給我趕緊滾出去!」

  他一把抓著正吐舌頭的嚴冬的胳膊,連拉帶扯把他拽出了房門。關門之前,他對著裡面床上的陸離咆哮:「吃藥,然後立刻給我睡覺!聽懂了沒!」

  「咚!」門被狠狠摔上。

  醫生的怒號還在四面的牆壁上迴響,陸離愣了好久。額,這個醫生,性格是不是有點過於暴躁了點……

  他看向了放在床頭的藥片,看形狀像是布洛芬之類的退燒藥。頭腦的眩暈感持續折磨著他,他就水吃下了藥片,躺回去閉上了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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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蘇念晨是在第二天晚上醒來的。

  此前,過度的體力透支讓她完全陷入了無夢的沉眠中。等她終於醒來,恍惚有種時間的錯位感。

  她嘗試著動彈長期睡眠後麻痹的身體,卻發現根本感覺不到自己的右手手指。驚訝之下,她在枕頭上轉過腦袋去看——

  她的膚色從手肘的地方斷開,上半截是正常的人體皮膚,下半截卻是紙一樣完全的慘白。那截毫無血色的小臂比上半部分瘦上一圈,乾癟的皮膚幾乎緊貼著瘦小的骨架,就像縮水了的屍體。

  那就是屍體。

  蘇念晨的呼吸停止了,仿佛瞬間整個人墜入了徹骨的冰窟。眼前可怕的景象帶動著記憶在腦中復甦,她想要尖叫,卻只是張開了嘴,乾涸的嗓子裡發不出一點聲音。

  她的手,她的手沒有了!

  呆呆地看了很久,她才終於恢復了思考能力。這時她注意到,一顆黑色頭髮的腦袋正睡在自己的床墊邊上,微弱均勻的呼吸聲顯示他睡得很沉。

  她眨了眨眼睛,目不轉睛地看著坐在她床旁睡著了的陸離。隨著他平穩的呼吸聲,她居然感覺自己的心跳平復了下來,回憶帶來的巨大恐懼消散了一些。神使鬼差地,她抬起原本放在身體另一側的左手,摸了摸那黑髮的腦袋。

  少年的呼吸瞬間亂了節奏。他猛地從沉睡中清醒過來,抬頭的同時一把抓住了蘇念晨的手腕!

  氣氛有些凝固。維持著握住手腕的動作,兩人大眼瞪小眼。

  「額,對不起。我最近有點緊張。」陸離慌忙鬆開手,低頭避開了她的視線。

  沒事。蘇念晨想說話,嗓子裡卻發出了嘶啞的聲響,陌生得讓她只發出一個音就咳嗽起來。陸離立刻會意地從床頭柜上拿起一杯裝了水的馬克杯,遞到蘇念晨唇邊:「喝點水吧。」

  蘇念晨聽話地咽下去,像要燒起來一樣的喉嚨總算得到了解救。她倒回去閉上眼睛,調整了一下呼吸後才說:「陸離,我睡了多久了?」

  嗓音聽起來沒有剛才那樣的嘶啞,但仍然虛弱得很陌生。陸離把杯子放回原位:「差不多快兩天了。」

  兩天……她想起了什麼:「陸閻呢?他沒再找過來吧?我昏過去之後……這裡又是哪裡?」

  陸離淡然地依次回答:「陸閻走了,他沒有找過來,這裡是嚴冬教練朋友的地方,應該是安全的。」

  這樣啊……蘇念晨閉上了嘴。她把頭轉過去背對陸離,過了好一會兒,她輕輕的聲音傳來:「陸離,我的右手沒了。」

  陸離咬緊了後槽牙,那時難以忍受的怒火又要在心裡燃燒起來。他緩了緩說:「你手上現在的是,江白霧的手嗎?」

  蘇念晨點了點頭:「雖然不知道是怎麼做到的,但我在快要暈過去時聽見了它的聲音。我讓它成為我的右手——在某種意義上我也完成了任務。現在,我們永遠在一起了。」

  陸離不知道該怎麼接話,現在說什麼好像都有點殘忍。他根本無法想像,失去右臂對於一個才十九歲的女孩來說,是多麼難以想像的打擊。

  「真是難以想像……」蘇念晨輕輕地說。陸離正想說點安慰的話,就看見她轉回了頭,臉上居然是——

  笑容?

  蘇念晨的語氣是他熟悉的熱切:「真是難以想像,鬼的胳膊居然能接在人的身體上!我從來沒想過這種可能!」

  她皺眉試圖抬起右手,但只有上半部分屬於自己的大臂運動了起來,下半截則像僵硬的石膏模型一樣絲毫不動。「很奇怪。」她眨眨眼,「下半部分完全感受不到也沒辦法運動,但是我明明記得,我最後是用它拿起了鈴鐺還搖響了……難道讓它動起來是有什麼限制?」

  她端詳著自己的手臂嘟囔了一會兒,仿佛才注意到陸離的眼神一樣轉過頭來,歉意地笑了笑:「不好意思,我這人比較容易出神。你……幹嘛這樣看著我?」

  別裝了。陸離很想直接這樣說出口。蘇念晨並不是一個很好的演員,在面上笑著的同時,她的肩膀在情緒之下微微顫抖,眉毛也很不自然地抖動。不需要這樣笑起來,不需要在他面前這樣的。

  但他最終什麼也沒說,也露出表示放鬆的微笑:「你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蘇念晨活動了一下四肢,然後搖了搖頭:「很累而已,除此之外就沒什麼了。這個小臂雖然感覺不到,但也沒有什麼不適感。」她表情微變:「說到這個,你身上的那些傷呢?」

  陸離平淡地說:「刀傷蠻嚴重的,但所幸沒有嚴重感染,休息一段時間就可以了。此外肋骨有點受傷,醫生說沒有骨折,靜養一段時間就好。」

  「嗯。」蘇念晨嘆了一口氣。這次遇上陸閻後損失可謂慘重,這要是以後……

  想到這裡,她的神情變得嚴肅起來,「我們必須好好梳理一下這些事。那個叫做陸閻的傢伙是個非常厲害的御靈師——這是他用的詞彙。他講的話裡面還包含了很多類似的專業詞彙,不太像都是自己拍腦袋想的。最大的可能是,這樣的御靈師不止他一個。」

  「肯定不止他一個,這些成熟的技術一定經歷了很久的演化。你的爺爺不也是嗎?」

  蘇念晨點頭,但表情很疑慮:「只是除了筆記以外,他沒有告訴我任何相關的事情……你說你的母親叫做李欲燃,陸閻和她是高中的同班同學。再加上那個和你一樣的鬼——它在床下說過,設計者是你們的父親。該不會,遊戲設計者真的是你父親吧……」

  這父愛可真是稀薄啊。她心裡吐槽。

  陸離苦笑著搖搖頭:「有個更重大的問題。一中牆上孫思晴帶我去看的那張班級合照,拍攝時間是在六十餘年前,李欲燃是當時高三的畢業生。如果她是我的母親,這在時間上怎麼可能?」

  對啊!蘇念晨也納悶起來:如果陸離母親的高三是在60多年前,而陸離今年19歲——總不可能她六十多歲才生下陸離吧!

  「是重名嗎?陸閻當年的同學裡,有個和你母親重名的人,他們看起來還恰好很親密?」蘇念晨說得自己都覺得離譜。會有這麼巧的事?

  「還有一個問題,六十多年前在上高三的陸閻,出現在我們面前時仍是四十多歲的模樣,就像一點沒有衰老一樣。」陸離看著蘇念晨,「這是怎麼辦到的?你覺得——他是鬼嗎?」

  蘇念晨思考了一下。她斟酌了許久用詞,然後緩緩地道:「我不確定。他絕不是正常的活人,但我想也並不是鬼。陸離,你見過那麼多鬼,你見過擁有清晰的表達和思維能力,外表和活人沒有什麼區別的鬼嗎?」

  陸離不用思索就回答道:「沒有。」

  「是的。鬼是死後怨念的產物,構成他們的唯有生前延續的憎恨、厭惡、憤怒、悲痛等負面情緒。它們的思維簡單而惡意,表現出對活人很強的攻擊性。」可她越說越中氣不足。這些原本是筆記上她深信不疑的內容,但是……江白霧呢?它成為了她的右手,支撐它存在的真的只有惡意而已嗎?

  「或許他和我一樣。」陸離突然說。

  蘇念晨驚訝地看著他。

  「或許他和我一樣。」陸離輕聲重複了一遍。他看著窗戶的方向,那藍灰色窗簾下的紗簾被窗外的微風帶著搖晃起來,就像自己也有了生命一樣。

  「看見你的胳膊被砍斷時……我非常生氣。有一瞬間,我感覺自己也失去了思考的能力,就像有火在體內燃燒。我想起了在畫中世界的時候,那個小女孩反覆說它是我的同類。於是我學著夏時霓的樣子,吞掉了那怪物身上用來控制我的一部分黑霧。之後的事情我都不太記得了,可是有一段時間,我覺得自己的靈魂仿佛脫離這個肉體站了起來。那個時候,我感覺……」

  他沒說下去。蘇念晨想起了當時看見的從陸離身上爬起來的體內裝滿黑霧的小孩,追問下去:「你感覺怎樣?」

  「自由。我感覺前所未有的自由,就好像——我終於是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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