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名字
2024-06-09 10:04:14
作者: 雙木汐
刺痛的感覺再次傳來,這次卻並不來自肉體的傷害。這短短的話他已經聽過無數次,可從方堂嘴裡說出來的意義是不一樣的。他呆住了,只覺得內在的什麼東西在顫抖著發疼。
不是的。
方堂帶著憤怒的臉貼近他的額頭,近乎是在吼叫了:「不管怎麼教都是沒有用的!我真後悔管你的事情,這就是你的本性,根本不會有什麼改變!」
不是這樣的,我不想這樣的……
「去死吧,你這個怪物。」粗壯有力的手指掐住了他的脖子。可他並不太感到痛苦——比窒息的感覺更令人恐懼的,是心裡越發強烈的疼痛。
剛才散開的少年又重新圍了回來,在他周圍發出嘲弄的笑聲。更多的人把他圍在中間,男女老少嘲笑的臉盯著他看,發出一致的聲音:「殺了他。」「殺了這個小怪物。」「他不是正常人。」「去死吧。」「再也不想看見他。」「怪胎。」
嗬……陸離的嗓子裡擠出微弱的氣音。他慢慢在窒息下脫力了,眼皮一點點往下墜——
忽然,一陣冰寒的觸感,從胸口前的皮膚上傳來。
那深入骨髓的寒氣帶著濃烈的情緒,是不屬於這個世界的陰寒。
陸離空白的大腦回復了一點意識,他的餘光落在一旁的河面上:
倒影里,他看見了半邊臉潰爛的黑色長髮女子,正緊貼著站在他的身後。
面前的方堂正面色扭曲地掐著他的脖子,卻忽然看見他半闔上的眼睛睜開了。下一秒,他猛地抬起下垂在身側的雙手,握住了方堂掐著他脖子的雙臂!
「不是這樣的。」他聽見陸離輕聲說。
「狡辯!」方堂衝著他大吼,「這就是你的本性!承認吧!」
「不是這樣的。」陸離重複道,這次聲音更穩了一些。那雙黑色的眼睛裡沒了情緒的波動,回歸了慣常的平淡。
「不是這樣的。方老師並沒有說過這樣的話。」他平靜地看著眼前的「方堂」,嘴角勾起笑來,「他只會說,你不過是個神經質的小鬼罷了。」
「方堂」沒再說話,臉上的表情隨之僵硬。陸離緊盯著他,一字一頓地說:
「還有——我最討厭沒有邊界感的傢伙。從我的記憶里滾出去。」
他話音剛落,眨眼的瞬間,眼前的場景就變了模樣。他的面前是一朵紅得像血一樣的繡球花,而他正保持著向前附身的古怪姿勢,鼻尖只差一裡面就要挨到那些花瓣!
而他的雙手放在自己的脖子上——竟是差點自己掐死自己!
……嗚嗚嗚嗚……強烈的哭聲響在耳邊,他猛地抬手捂住自己的嘴,對著手心狠狠咬下去。
哭聲戛然而止。血腥的味道湧進口腔,帶著失而復得的神智回位。那些癲狂的哭聲,竟是從他自己的嘴裡發出的!
「呸。」陸離吐掉嘴裡的血,恢復了身體的支配權,他迅速直起腰後退一步。他這才意識到自己站在一片紅色的花中——方才還是離他兩三米的一朵紅花,現在竟以那朵花為圓心變成了一片圓形的紅色區域,就像紅色的顏料在白紙上擴散了一樣。甚至肉眼可以看見,那紅花的邊緣線正一點點向著外緣延伸,遠處的白花也慢慢地變成了紅色……
陸離深吸了一口氣。幻想解除,死裡逃生的瞬間讓他出了一身冷汗。他壓抑住心底的震顫,向著那最初的紅花,也就是這片紅色花朵的圓心走去。
他很快來到了花跟前。
雨還在下,不斷有難以承載的水珠從花瓣上滾落。可是,從那花上滴下的液體不是應有的透明——陸離清楚地看見,那些不斷下落的水滴是血紅色的。
仿佛是花在流血。
腳下的泥土傳遞來蠕動的觸感。他低下頭一看:
就在他站著的地方,一隻眼球從灰黑色的淤泥里露出了大半,正在他腳下轉動著……
充血的眼球,緩慢地移動,看向了他的方向。
「你的屍體被切割,然後埋在這裡。」陸離平淡地說出來,用的是陳述句,「在房子裡看見你時,你的臉上是嚴重的燒傷。結合日記的內容,我想你是被媽媽燒死,然後分屍埋在了花園裡。」
腳下的眼球怨毒地瞪著他。可是陸離絲毫不為所動。
「你想讓我幫你,就應該更直接地把需要的東西給我,而不是用那可笑的幻境對我的記憶下手。」陸離的語氣未變,但那漆黑的眸卻傳遞著明顯的信號——他在生氣。
「嘿嘿嘿……」女孩的笑聲傳來。他視線上移,看見一張嘴巴從紅花緊密的花瓣里冒了出來,唇瓣一張一合,「我只是覺得很不爽,和我一樣的傢伙躲在活人的軀殼裡,就真覺得自己有什麼不一樣了?」
花上長嘴,還真是令人噁心的情景,陸離想。
他咧嘴一笑:「是呀,並且多謝你努力證明了——我的確和你不一樣。」
花上的嘴角立刻下撇,顯而易見地被激怒了。但陸離沒給它再開口的機會:「不是要煙花麼?把東西給我。」
嘴巴沉默了幾秒:「在底下,她和我一起埋了。」
陸離立刻抬手抓住了花,將它連根拔起。那張嘴隨著他的動作發出尖厲的叫聲:「你在幹嘛!」
它的尖叫還沒消散,陸離已經乾淨利落清空了面前的好幾朵花的阻攔。長須狀的根莖連帶著泥土從地底下被拔出來,露出了土裡埋著的東西。腐臭的味道撲鼻而來,只見那潮濕的黑泥中,隱約露出髒乎乎的皮膚——手指、脖頸、腳跟,全都是埋在土裡的屍塊!
「蠻噁心的。」陸離中肯地評價道,完全不受影響地用角掃開那些殘肢。被他踢到一邊的眼球怨毒地看著他蹲下來伸手——雙手竟是伸進了那浸著污血腥臭的黑色泥土!
「別這樣盯著我看,你散得到處都是,不得不清理一下。」陸離眉頭也沒有皺一下,很快就摸到了他想要的東西。隨著他的用力,一個沾滿淤泥的白色塑料桶被從土裡拖了出來。
裡面的半筒液體碰撞著筒壁,發出含糊的悶響。陸離站起身,垂眸看著手裡骯髒的塑料筒:「這裡面是汽油,對吧?」
「沒錯。你知道我想要什麼。」嘴巴這次從泥土上眼球的旁邊冒了出來,和不遠處的耳朵一起看,就像是殘缺不全的五官在黑土上重組成了一張臉。嘴巴的嘴角上揚,發出令人不適的低笑……
陸離沒再說話。他只是把汽油筒扛在肩上,然後轉身向著房子的方向走去。
在他的身後,那片紅色仍舊在慢慢地擴散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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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這個什麼也做不好的廢物!」巴掌重重扇在茶梨的臉上,巨大的力道讓她的眼前有瞬間的發黑。
「對不起,父親。」她低低地說,聲音小到近乎無聲。
「我可以接受你是個女孩,但女孩也得體現自己的價值。」她的父親居高臨下看著她。奇怪的是,她發現自己竟然看不清他的臉,只能看見那雙閃著怒火的藍色眼睛,在她的腦門上方俯視下來。在她的記憶里,那雙和她像極了的眼睛永遠是這樣嚴厲地盯著她看,好像下一秒就會把她撕碎。
「噼啪!」鞭子的破空聲響起,狠狠抽在她護在頭前的手臂上。她痛得呼出了聲,眼淚和胳膊上的血一併涌了出來。「你真是個膽小如鼠的婊子,不過我會好好教育你的。等到你勉強符合要求的時候,這把鞭子就是給你的禮物。」惡魔撫摸著那把銳利的黑色皮鞭,上揚的嘴巴一張一合,「希望你不要忘記我教育你的良苦用心,我的賭博和交易產業不需要只會哭哭啼啼的小女孩。你要有足夠的力量,和絕對服從的品質。」
「我要的是絕對的服從,你懂嗎?回話!!」震耳欲聾的咆哮。
「是的父親。」她機械地回答,承受著那些鞭打。她失神的眼睛落在房間另一邊,坐在昏暗角落裡的母親。她只是坐在椅子上沉默著,眼睛盯著地面。
永遠的沉默,她什麼也不會說。
可這次,就在她的注視下,母親緩緩地抬起了頭。她瞪大的眼睛泛起了光,看著母親注視著她的臉蠕動了嘴唇。
她用無比溫柔的聲音說:「聽你父親的話。你父親是對的,我不會救你的。」
茶梨呆呆地看著她的母親,連身上挨打的疼痛都忘了。心靈深處有什麼聲音在掙扎著否認,但她已感受不到。她只是呆呆地瞪大眼睛,那眸中的光消失不見。
是這樣的嗎,原來媽媽一直的沉默,是這樣的含義?
啊……她只覺得眼皮愈發沉重起來。如果是這樣的話,她寧願不再掙扎。
好累,真的好累。就這樣放棄吧,留在這裡吧。
「……」?她好像聽到了什麼聲音。
「……。」這次更加明顯,是兩個字的呼喊。是誰的聲音?
好像是……在叫她?
「茶梨,」聲音好像忽然湊到了耳邊,猛地變得清晰起來,「你還要睡到什麼時候?」
茶梨?這是——我的名字!
這個認識就像是火花一樣點燃了引線,所有失去的記憶剎那間在腦海里炸開。知覺回復的瞬間,她意識自己正閉著眼睛,於是便猛地睜眼——
一張倒著的女人慘白的臉,出現在眼前!
「我*你媽!!」她下意識爆了粗口,武裝在身側的鞭子立刻抽出,狠狠打飛了女人向她伸過來的手。倒掛著的女鬼發出悽厲的怪叫,她同時一個後滾拉開距離,撞到了正站在客廳里餐桌旁的陸離的小腿。
「你!我!」她一時間有些語無倫次。恢復的記憶和失憶時的經歷終於在腦子裡拼接起來,二人的外貌也不再是七八歲孩子的模樣,而是變回了正常的成年人。
「……靠。」這是回過神後,茶梨說的第一個字,「也就是說這該死的鞭子一直就在我懷裡,而我卻沒辦法意識到,而扮演一個小鬼被追的抱頭鼠竄?」
「我本來想發表類似的評價的,不過看來你為數不多的優點在於有自知之明,無需我多言。」陸離嘴角帶笑。
茶梨捏緊了拳頭——算了,眼下不是糾結這種幼稚事情的時候。
她的眼睛緊盯著掛在天花板上面目扭曲的女人。它依然站在原本廚房門口的位置,下垂的頭髮遮住了她的大半張臉,以致看不見什麼表情。由於重力的作用,一滴滴鮮紅的血正從她染紅的雙手上滴下來……
「她為什麼不動了?」茶梨捏緊了鞭子。
咯咯,咯……像是在回應她的話,女鬼的頭髮顫動了起來。一點點的,那下垂髮絲組成的邊緣線從平齊開始傾斜。
在她驚恐的注視下,那頭一點一點以脖子連接處為軸開始旋轉。隨著毛骨悚然的骨裂聲音,頭轉過了一百八十,直直正對這二人。
它的身子還掛在天花板上,只有腦袋正了過來!
這詭異的形象讓茶梨一身的雞皮疙瘩。可隨著它腦袋的方位變化,那些遮住面孔的頭髮也散開在兩邊,露出了一張瘦削狹長的臉。
方才一直是倒立下注視,這樣正著一看,茶梨忽然聯想到了什麼。這張臉……自己似乎在哪裡見過?
她還沒來得及仔細回憶,就聽見身旁的陸離大叫起來:「把它從頂上扯下來!」
他的前兩個字剛出口,那鬼的眼睛裡猛然爆發出怨毒的光,尖叫著從天花板上向他們撲了過來!
茶梨全身繃緊,立刻就像向旁邊逃跑。可她還沒來得及調整姿勢,一股推力就從背後傳來,狠狠把她推向了那鬼撲過來的方向。
「陸離!!!」她惱羞成怒地喊起來,卻已經到了鬼怪的面前!
大腦空白之下,長期的服從訓練讓她的身體先一步做出了行動,下意識地執行了聽見的命令。就在和鬼距離拉近的瞬間,她手中的鞭子向上揮舞,借著慣性纏住了女鬼的脖子。她在地上向前翻身,用全身的力氣帶動那拴住目標的鞭子向下——、
砰——!!一聲沉悶的巨響。怪物修長的身軀,竟然真的被她帶動離開了天花板,狠狠摔在地上!
但是——現在,她和它的距離太近了。她幾乎感覺到胸口撕裂的疼痛:那流著血的修長指甲,就要從背後穿透她的胸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