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禮物

  許願的內容他已經想不起來了。他只知道第二天，他在墳前醒來後發現：全村的人，在一夜之間變成了無生命的紙人。而村裡的神像變了一張臉——是他愛人的臉。而在無人的深夜，他見到了他的愛人。腳不沾地的紅衣鬼魂，於深夜飄蕩在村子裡，唱著新婚的歌謠。

  噩夢，變成了現實。他的願望實現了——以他並不願意的形式。

  多少個不眠的夜晚，他問著自己：那真的是我的願望嗎？

  

  可是現在，當他踉蹌著奔跑到那片林中的墳地時，他殘存的理智崩潰了。只見那合葬的墳被翻起，棺材裡原本躺著的新娘，消失不見！

  「媛兒！你去哪裡了？！媛兒！」他像個孩子一樣，站在原地放聲大哭。

  不該是這樣的，他的願望才不是這樣的！

  淚眼朦朧中，他忽然聽見有人喚他：「福門……福門……」

  他愣了兩秒，隨即驚喜地大叫起來：「媛兒！是你嗎？」可他的四下空曠，分明一個人也沒有。

  「媛兒，我去找你了，不怕，不怕。」他嘴裡呢喃著，跌跌撞撞追向他聽見聲音的方向，「這次我不會離開你的，別怕。媛兒，我們會一直在一起的……」

  他一直往前走去——直到腳下一空。他就這樣走到山崖的邊緣，從頂上跌落下去。

  粉身碎骨的前一秒，他仿佛看見一襲紅衣，緊緊擁抱了自己。那抹僅存於意識里的嫁衣，變成身下的紅慢慢擴散開來……

  「紅線相纏繞千匝，為君傾心為君嫁

  輕施粉黛羞雙頰，鳳燭長明揭紅紗

  舉案齊眉同心結，執子之手永不變

  願花常開月常圓，願有情人共嬋娟

  此生不負君之戀，此世不負伊之願」

  幽怨的歌聲在靜謐的山林里散開。可是這次，那不僅是女子的歌唱了。聲音迴蕩在深山裡，仿佛一男一女一對佳人，在應和著歌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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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離又做了那個夢。

  他的手上還是那把凝固著鮮血的刀。他默默地看著那倒在地上的，蘇念晨的屍體。血，從她胸前的傷口裡流出來……

  渙散的，沒有對焦的瞳孔。鮮紅的，止不住的血。

  突然，他抬起了頭，看向了本不該被注意到的前方。

  夢境的四周是一片無意義的白，純粹的白色里……是誰？

  陸離睜開了眼睛。視線模糊了一會兒，他才看清頭頂乳白色的病房屋頂。

  「你醒了！」少女驚喜的聲音響起來。他側過頭看去，只見那望著他的淺栗色的眼睛裡閃動著關切。回想起那落在肩頭的溫暖眼淚，他的嘴角不自覺地上揚。

  「你一直在這兒陪著我？」

  蘇念晨剛想點頭，就看見了陸離嘴角暗含深意的微笑，雙頰頓時爆紅。「才，才沒有這回事！我只是過來看看，你這傢伙死了沒有！」她結結巴巴地說，想要強行自圓其說，「你剛送到醫院的時候那臉白得跟什麼一樣，我還以為……你死了可就麻煩了。是我送你過來的，要是你死了，我能怎麼解釋？」

  「嗯，」陸離選擇性聽著她的話，「謝謝你還把我送來醫院。」

  「唔！」蘇念晨的臉更紅了，不自然地移開目光，「我只是不能見死不救而已……總之，你沒事就好。」

  她氣惱地別過臉去。其實她因為擔心陸離的狀況，坐在他的床邊守了整整一夜。可她打死也不會說出口的！

  「我睡了多久？」陸離放過了她。

  「一整天了。醫生說你沒有大礙，就是體力透支加上失血過多，需要靜養。」蘇念晨回答。她的目光迴轉，落在他脖子上猙獰的掐痕上，心裡抽了一下。看上去，很疼的樣子……

  陸離注意到她的目光，伸手摸了摸脖子。觸感滑溜溜的，似是剛上過藥。觸碰到的地方還有些紅腫地發疼，伴隨著癢麻的感覺。臉上的傷口倒是漸感麻木，已經開始結痂。

  忽然，他感到一陣陰森的寒意從體內散發。緊接著，極其噁心的反胃感傳來——

  「嘔——」陸離猛地坐起來，雙手捂著嘴一陣乾嘔，手上連著的輸液管被連帶著向前，扯著那掛著點滴的鐵架「哐當」一聲。蘇念晨嚇了一跳，從凳子上跳了起來：「你怎麼了？我去叫醫生……」

  陸離伸出一隻手拉住了她，另一隻手還捂在嘴邊。他聲音嘶啞地說：「別去。」

  蘇念晨停在了原地，焦急道：「你怎麼了？」

  陸離把放在嘴邊的手拿開，攤開給她看。這一眼，蘇念晨只覺得雞皮疙瘩從天靈蓋一路炸開！

  只見一根裹著唾液的斷指，躺在陸離的手心！

  她的喉嚨被堵住了，腸胃跟著一陣不適：這可怕的東西是什麼？為什麼會從陸離的胃裡吐出來？

  「這是什麼？」她聲音顫抖地問。

  「據我觀察，應該是一截斷掉的手指。」陸離語氣平靜得像在談論今天的早飯。

  這需要你說啊？！蘇念晨無語：「不是，你，它……你為什麼會吐出一根手指？」

  「大概是因為，它在我的胃裡。」

  ……蘇念晨覺得他絕對是故意的：「胃裡有手指是什麼不需要解釋的事情嗎？」

  「我把它吃下去了。在遊戲的時候。」陸離配合地做了解釋。

  蘇念晨瞪大了眼睛：「你為什麼要吃它？」

  「夏時霓餵給我的。我猜，這應該就是它的禮物。」陸離想起了遊戲時的經歷。蘇念晨則聽得目瞪口呆，一頭霧水。

  陸離床頭柜上拿起了手機。隨著他點亮桌面的動作，只見屏幕里半邊腦袋的鬼沖他揮了揮手——像是在刻意展示那少了一半的左手食指。

  所以，這確實是它的禮物。不僅是蘇念晨，連陸離都沉默了：這個禮物，未免也太驚世駭俗了一點。

  蘇念晨大腦宕機了足足一分鐘，才接受現實般地指向那個手指：「你打算怎麼處理，這個……禮物？」

  陸離的目光移向了床旁的垃圾桶……

  陰寒的感覺從手機上撲過來，他立刻收到了「自己」發過來的信息，只有簡短的兩個字：

  【你敢？】

  陸離沉默了一會兒：「我會把它珍藏起來。」

  蘇念晨：？你怎麼一副脅迫下大義凜然的表情。

  最終，那手指的確被「珍藏」了。陸離英勇就義般地找了根繩子把它串起來，掛在了胸前。那手指的皮膚已經皺縮乾癟，貼著他的皮膚傳來不散的寒氣。

  嗯，不僅救了他，還送他禮物，這鬼還怪好的嘞。陸離心中苦笑。

  蘇念晨欲言又止了好久，才終於開口：「陸離，你知道這意味著什麼嗎？」她語氣嚴肅，再沒有一點玩笑的感覺，「已經死去的夏時霓的一部分，真的被帶到這個生界裡了。也就是說，它真的，存在了。」

  一時間，病房陷入了沉寂。陸離明白她的意思：他也能感覺得到，隨著接觸，夏時霓對生界的影響越來越強了。一開始還只是能在手機里看見，現在已經可以透過手機散發出能感覺到的寒氣。而現在，原本只應存在於半界和死界中的鬼的一部分，靜靜掛在了他的胸前。

  如果繼續下去……會不會有一天，已經死去的它會再次進入生界？

  蘇念晨帶上了警告的意味：「陸離，我不知道你究竟做了什麼，會讓它救你兩次。你能活著，我也很感謝它——但是鬼，永遠都是鬼。」

  「無論它的行為有多麼難以解釋，甚至表現出了一些人的特質，他們都已經死了——死去的靈魂對活人只會有惡意和怨念，不可能有其他的想法或者感情。它們行為的目的只有一個：那就是把尚且活著的人拖入地獄！」

  她說著，緊盯著陸離的眼睛：「陸離，不到萬不得已，千萬不要再和它繼續接觸下去了——你會死的！」

  陸離無聲地點頭。他看見蘇念晨露出鬆一口氣的表情，心裡卻想起了在床下看見的自己。他仍記得，那雙和自己一模一樣漆黑的失去生氣的眼睛。他很確定：那裡面，看不見一點惡意。

  鬼，真的只有惡意和怨念嗎？

  他沒有繼續討論這個問題。此刻的他不會知道，胸前自此多出的這條古怪項鍊，將永遠地改變他未來的命運——直至那最後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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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周後。

  傍晚八點，天色逐漸黑了下來，B小區的一單元樓也不復白天裡的熱鬧，進出的人寥寥無幾。此刻的電梯裡，只有一個表情疲憊的中年男外賣員，正焦急地盯著電梯屏幕上逐漸上升的樓層數字。他帶著天藍色的頭盔，穿著統一的小背心，手裡還提著準備配送的外賣。這一單馬上就要超時了，他心情焦灼，下意識地用鞋底在地上磨蹭。

  B小區的一單元是近幾年才新修的住宅樓，一共有30層，但因為較好的地理和合適的租金，已經有很多房間住改商了。這單的客戶是在14樓，電梯不急不緩地上行……

  6樓……7樓……8樓……

  黑色顯示屏上紅色的數字停在了8。電梯門緩緩地打開：可是門外的過道空空蕩蕩，一個人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