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澡堂

  下午。

  孫思晴坐在教室里，雙眼木然地盯著前方。她握著筆的右手機械地在本子上畫著，台上教授講的話卻是一個字也沒聽進去。

  她滿腦子都是昨晚的經歷。從澡堂里逃出來後，她飛奔回了宿舍，哭著對室友講述了剛才的恐怖經歷。室友安撫著驚恐萬分的她，但她覺得沒人會完全相信她見鬼的說辭，那些關切的眼神中指不定還帶著對她精神情況的懷疑。

  孫思晴知道自己沒有瘋，她見到的一切絕不是簡單的錯覺。她神經質地咬著指甲——昨晚她整宿沒睡，現在只覺得頭昏沉地疼，但是那種不安感卻始終籠罩著她。不安，好像一直被什麼她看不見的東西緊盯著……她驚惶地又四下看了看，引來了周圍幾道奇怪的目光。

  別再想了。她深吸一口氣，勸慰自己。今天是周五了，早上她已經給家裡打了電話，等會兒一下課她就會踏上回家的高鐵，周末去據說很靈驗的廟裡請個辟邪的符……對這種事情，她向來是寧可信其有的。

  身上從剛剛開始就有點針扎般的瘙癢，她煩躁地隔著長袖撓了撓手臂。我是安全的，她在心裡反覆說，我是安全的。

  是的，只要遠離那個澡堂就好了。她現在在教室，現在她很安全。

  那股針扎般的不適感越來越明顯了，周身好像在向外冒冷汗。剛剛被她撓過的地方傳來陣陣刺痛，好像有逐漸加重的趨勢。這是怎麼了？她顫抖著手把長袖撈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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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一秒，她尖叫出聲。

  正上著課的同學詫異地紛紛回頭，離得近的同學看清了情況，驚呼和議論聲即刻在教室里炸開。

  孫思晴睜大眼睛看著自己裸露出來的左手臂：早上還完好無損的皮膚上，赫然是一大片粉紅色的瘢痕！

  從見到傷口的一瞬間，她就控制不住地尖叫不斷，聲音里明顯的疼痛和恐懼讓人心裡發毛。課堂無法繼續了，教授急忙趕下來查看情況，和周圍的幾個同學一起，把她送到了校醫院。

  送到校醫院時，那紅色瘢痕的局部已經開始出現水皰，滲著膿腫發黃的液體。傷口的性質一眼就能診斷：是非常明顯的高溫燒傷。但當醫生詢問她有沒有接觸高溫物體時，孫思晴只是搖頭驚恐地堅稱她從來沒有被燙傷過：根本沒有什麼造成傷口的原因——而是自己碰見鬼了！

  「從昨晚上事情就開始不對勁了！我真是撞鬼了！我是被鬼盯上了！相信我！」

  她的精神狀態非常糟糕，不停地發著抖，接治的醫生不得不不斷說著安撫的話，希望能先安定下她的情緒。做完檢查後，他們發現孫思晴身上還有幾處大大小小的燒傷。這些傷口都不算嚴重，但是奇怪的是，它們不像是已經經過一段時間的癒合，反倒像是剛剛產生。這非常詭異——要知道有很多人都能證明，孫思晴一直坐在教室里上課。

  醫生們束手無策，在彼此交流的眼神中看見了困惑和驚懼。可是孫思晴的精神狀態實在令人擔憂，商議過後，他們決定聯繫她的父母，並給這個一夜未眠的孩子開一點小劑量的安眠藥，至少讓她先安靜下來休息一下。

  服下安眠藥後，孫思晴慢慢鎮定下來。長時間的未眠和恐懼早已讓她的體力達到了極限，她很快安靜地沉睡過去。

  ……

  今日值班的主治醫生看完晚間的最後一個門診，第一件事就是去查看下午課上被送來的那個出現燒傷的學生怎樣了。雖然她的傷口只是輕度的燒傷，但是那精神狀態太古怪了。這讓他一整晚都心神不寧。

  可當他來到病房時，卻驚訝地得知那個女孩已經醒來了，甚至自己簽字辦理了出院。且不說她出院的舉動，他分明記得自己給的安眠藥劑量足以讓她睡到半夜才對。追問值班的護士時，對方回答：

  「是的，她自己走過來說傷口已經不疼了，要馬上出院，把我也嚇了一跳呢！我勸她再多休息一下，但是她明確堅持離開……嗯？沒有呀，她的精神狀態很穩定，就是看起來有點茫然，像是在發呆的樣子……我沒有辦法，就讓她走了。」

  醫生覺得這事非常蹊蹺。雖然她的傷口確實沒有嚴重到要住院的地步，但是這……他擔憂地皺起眉頭，可是人已經離開，他也只好不再細想。

  孫思晴睡得並不踏實。她做了好多夢。那些夢境支離破碎，但又過分真實：一個渾身焦黑的可怕怪物在追逐著她，可她什麼聲音也發不出來，只能往前不斷地奔跑著。每每回過頭時，能感到那個怪物焦黑的皮膚上散發著熱氣，周圍似乎還有滋滋的詭異電流聲。怪物緊緊追逐著她，眼看著就要貼上她的後背，她只能不停地、不停地往前走……

  凌晨兩點時，孫思晴醒來了。

  周圍環境入眼的那一刻，她險些崩潰——她醒來的地方哪裡是校醫院，分明正是最裡面那間讓她恐懼萬分的澡堂隔間！

  怎麼可能？！她怎麼會在睡夢中自己走到了這裡？！

  五雷轟頂之下，她腦中殘餘的理智的弦也繃斷了。她尖叫著就要打開門跑出去，卻無限震恐地發現隔間的門鎖像被焊死了一樣，根本打不開！

  她再也受不了了，崩潰地大哭起來：「放我出去！求求你放我出去！為什麼？！為什麼要找上我！誰來救救我啊…！」

  她胡亂拍打著門。可奇怪的是，儘管弄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四周還是一片寂靜，好像沒有一個人聽得到這裡的聲響。從小到大，她哪裡經歷過這樣恐怖的事情？緊繃的神經終於要崩潰，她徒勞拍打門的動作漸漸慢了下來，她流著淚，閉著眼睛緊縮在門邊……

  有什麼東西就要靠近她了，她感覺得到。

  求你了，誰來救救我……

  正在此時，隔間的門外，很不合時宜地猝然傳來一聲男性的驚呼：

  「嗯？」

  孫思晴並不是今晚唯一一個夢遊的人。

  作為夢遊老手，陸離並不對自己甦醒時不在床上感到過分的意外。但是今天入眼的場景著實有些過於詭異——他正站在一扇灰白的門前，似乎是……浴室的門？

  他在浴室里？

  更加古怪的是，面前的這個隔間裡，此刻正傳來一個女孩崩潰的哭泣聲，聲音里透著深深的恐懼和絕望。

  饒是陸離從小經歷了許多怪事，這猝然發生的情景還是讓他心頭一跳。在巨大震撼之下，他忍不住脫口而出：「嗯？」

  門內的哭聲停滯了一秒。孫思晴被這突然出現的聲音嚇了一跳，但是隨即她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開始用力拍門並大聲叫起來：「是有人在外面嗎？！救救我！求你快救救我！」

  陸離下意識地不想回話——大半夜出現在女生澡堂，這怎麼想都實在不是什麼有正當理由的事情。但是門內的求救過於急切，他終於還是選擇開口：「同學，你是需要什麼幫助嗎？」

  孫思晴並沒有糾結為什麼會有男性出現在澡堂里——她遇到的怪事可比這嚴重多了：「我撞鬼了！我一睜開眼就被關在這裡！我出不去！求求你救救我，放我出去，求求你！」

  撞鬼？陸離挑了挑眉：「你先冷靜一下……「

  他話音未落，隔間裡插卡計費的機器屏幕突然亮了起來，緊接著嗞的一聲響，隔間淋浴的水龍頭突然打開，蒸騰著白氣的熱水噴涌而出！

  「啊！！！「孫思晴瞬間被淋了滿身，極度的驚嚇和疼痛讓她大聲尖叫，沒命地拍打著門。

  陸離臉色一沉。事出緊急，他當機立斷，抬腿對著隔間門就是一腳！

  陸離身材勻稱、力氣也比常人大，在他全力的踢撞下，門鎖發出不堪重負的巨響。他又是一腳，又一腳。在第四下撞擊時，門鎖終於應聲而斷！

  渾身濕透的孫思晴本就緊縮在門邊，門一開，她立刻倒向門外，一頭撞進陸離的懷裡。陸離下意識地抱住她，抬眼看向門內——

  下一秒，他和一雙充滿怨毒的雙眼猝然對視！

  隔間裡，一個全身焦黑的人形站立著，上半身正從打開的門裡探出來。滾燙的水落在它已經面目全非的皮膚上，詭異地滋滋冒泡。那張因燒傷而看不出完整五官的臉，離陸離不過20厘米！

  陸離心臟一緊，他下意識做出反應後退，即刻便察覺到了阻力：孫思晴雙手牢牢抱緊了他的脖子，緊閉著眼睛在原地不肯鬆開，竟是已經完全自暴自棄放棄了行動。陸離皺了皺眉，可是事態不由得他再猶豫——他當即橫抱起孫思晴，轉身就向浴室門口跑去。

  孫思晴只一米六的個子，體重也算偏輕，因此他並沒感到如何吃力。儘管如此，他的速度還是比正常奔跑慢了許多。他能感覺到身後一道充滿惡意的視線，它身上蒸騰出來的熱氣緊挨著他的後背。忽然，他在浴室門口看見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快來！」蘇念晨站在門口，急切地喊道。

  她的鼻樑上架著一副古怪的青銅邊框眼鏡，造型頗為老式。陸離心下詫異，但當即跟上她向外奔跑。

  在他們的後面，那怪物緊跟著出了門。它四肢扭曲變形，卻用一種古怪的方式向前邁步跑著，所幸速度並不算快。但那雙怨毒的眼睛，卻是死死鎖定了三人！

  三人一路跑過了走廊。跑在最前面的蘇念晨率先抵達盡頭通向宿舍外的門，她用力下掰門把手，卻是臉色一沉：「鎖上了。」她果斷轉身：「走樓梯！」

  他們向後返折了一段，從樓梯向上跑去。這個小插曲讓他們和怪物的距離縮短了一點，不過它上樓的動作很笨拙，比起平地移動速度更為緩慢。因此當三人跑到二樓時，已經與它拉開了一段不小的距離。

  陸離喘了口氣，終於問了出來：「你怎麼在這兒？」

  蘇念晨的回答很簡短：「跟蹤你來的。」

  「那我怎麼在這兒？」

  「……你翻牆，再翻窗進來的。」蘇念晨的聲音帶了一絲無語。

  「嗯。」陸離點頭，更多的原因想必也不會有人知道了。

  三人這時已經在上三樓的樓梯上。採取這種S型的路線，他們已經和身後的怪物拉開了七八米的距離。可是宿舍的最高只有五層；而且，蘇念晨還好，陸離這樣抱著孫思晴一路跑著，饒是他身體素質不錯，仍是逐漸感到體力不支。

  「有些不對勁，太安靜了。「陸離迅速說。三人搞出了這麼大的動靜，周圍宿舍房間裡竟然好像沒有一個人注意到。更詭異的是，窗外漆黑的夜色一片死寂，一點聲響也沒有——簡直像是身處一個與外界隔絕的空間。

  「事態緊急，我不會做解釋，你聽好，」蘇念晨回頭看了一眼，語速飛快，「生界、死界、半界。鬼物在死界，活人在生界，我們此時在半界。三條路可以走，一是把鬼趕回死界，二是我們退回生界。這兩條目前都不行。第三條，切斷生死界間的媒介。你想出媒介是什麼，我來切斷。」說著，她似乎從口袋裡摸出了什麼。

  她說的這些雖然很離奇，但是語氣肯定，在當下的情境下，有著相當的說服力。「媒介？」陸離問——他的聲音已經開始帶喘了。

  「觸發聯繫的東西，可能和鬼的死法、恐懼的東西有關。可以是書本、筆等實物，也可以是聲音、氣味等，甚至可以是某種行為，譬如半夜出門。共同點是，觸發後，你就開始見鬼。」

  「我特別，一直能見鬼。」陸離簡短地說。

  「嗯？」蘇念晨看了他一眼，暫且按捺下了驚疑。她思考了兩秒：「那換種說法——觸發後，鬼就開始看見你！」

  陸離沉默地想了想。懷裡的孫思晴應該最可能清楚這個問題，可她只是死死抱著他閉著眼睛發抖，完全選擇了逃避現實，應該是幫不上什麼忙了。

  開始看見……違和的地方，到底在哪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