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咸陽風雲
2024-06-19 21:53:32
作者: 黃易
琴清小住三天,返回咸陽。
現在項少龍完全清楚小盤的心意,為保持王位,他對殺人是不會手軟的。雖然仍很難說他敢否對付自己,但經過臨淄的教訓,項少龍再不敢掉以輕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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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保持每天天亮前起床練刀的習慣,更勤習騎射。
從烏家和荊族的子弟兵中,他們挑出三百人,當然包括烏言著、荊善這類一級好手,配備清叔改良後鑄制的鋼刀、強弩,又由項少龍傳授他們施放鋼針之技,日夜操練。
烏應元等則開始分批撤走,今天輪到烏廷芳、趙致、周薇、善蘭、田氏姊妹、鹿丹兒、項寶兒等人,臨別依依,自有一番離情別緒。
項少龍、滕翼、荊俊和紀嫣然陪大隊走了三天才折返牧場,忽覺牧場登時變得冷清清的,感覺很不自在。
晚膳時,滕翼沉聲道:「烏應恩可能就是那個叛徒。」
眾人均感愕然。
烏應恩乃烏應元的三弟,一向不同意捨棄咸陽的榮華富貴,不過仍沒有人想到他會成為小盤的內奸。
紀嫣然道:「我一向很留意這個人,但二哥怎可如此肯定?」
滕翼道:「因他堅持要留下來管理牧場,待到最後一刻才撤走。這與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大相逕庭,所以我特別派人秘密監視他和手下家將的動靜,發覺他曾多次遣人秘密到咸陽去。於是我通知陶公,著他差人在咸陽跟蹤其家將,果然是偷到王宮去做密報。」
荊俊狠狠罵道:「這個傢伙我從來就不歡喜他。」
項少龍道:「幸好我們早有防備,不過有他在這裡,做起事來終是礙手礙腳,有什麼方法可把他和他的人逼走?」
紀嫣然道:「他是受人蠱惑,又貪圖富貴安逸才會做此蠢事。只要我們針對他貪生怕死的性格加以恫嚇,並讓他明白儲君絕不會讓人曉得他在暗算你的秘密,保證他會省悟過來。」
滕翼皺眉道:「不要弄巧反拙,假若他反向儲君報告此事,儲君立知我們對他有所提防。」
紀嫣然秀眸寒芒閃閃,嬌哼道:「只要我們將他的妻妾兒女立即全部送走,他還敢有什麼作為?這事交由嫣然處理好了。」
項少龍見紀嫣然親自出馬,放下心來,道:「明天我們就回咸陽去,誰留在牧場看顧一切?」
紀嫣然苦笑道:「讓嫣然留下吧!否則烏果恐難製得住三爺。」
項少龍雖然不捨得,卻別無他法,時間愈來愈緊迫,尚有三個月就是小盤登基的大日子,屆時一切應在幾天內解決。
項少龍回到咸陽,第一件事就是入宮見小盤。
小盤如常地在書房接見他,還有李斯陪侍一旁。
行過君臣之禮後,小盤道:「李卿先報告目下的形勢。」
李斯像有點怕接觸項少龍的眼神,垂頭翻看几上的文卷,沉聲道:「呂不韋大部分時間都不在咸陽,名之為監督鄭國渠最後階段的工程,事實上是聯繫地方勢力,好在朝廷有變之際,得到地方的支持。」
項少龍故意試探他道:「管中邪呢?」
李斯仍沒有朝他瞧來,垂頭道:「管中邪剛被儲君調往韓境向韓人施壓,除非他違令回來,否則儲君加冕之日,他理該仍在遠方。」
小盤淡淡道:「這人的箭術太可怕了,有他在此,寡人寢食難安。他身旁的人中,有寡人布下的眼線,只要他略有異舉,就會有人持寡人的手諭立即將他處決。」
李斯迅快瞥項少龍一眼,又垂下頭去,道:「現在雍都實際上已落入嫪毐手上,他的部下人數增至三萬,盡占雍都所有官職。」
小盤微笑道:「寡人是故意讓他坐大,使他不生防範之心,然後再一舉將他和姦黨徹底清剿。哼!讓他風流快活多一會兒又如何?」
李斯首次正眼瞧著項少龍道:「照儲君的估計,呂不韋會趁儲君往雍都加冕的機會,與嫪毐同時發動,控制咸陽。由於都衛軍仍控制在許商的手上,而昌文君的禁衛軍又隨儲君到雍都去,變生突然下,呂賊確有能力辦到此事。」
小盤接口道:「呂賊和嫪賊手上有太后的印璽,其他人在不明情況下,很易會被他們所愚,做了幫凶都不曉得。」
項少龍淡淡道:「咸陽交由我負責,保證呂不韋難以得逞。」
小盤和李斯愕然互望。
好半晌小盤沉聲道:「沒有上將軍在寡人身旁,寡人怎能心安,咸陽該交由滕、荊兩位將軍處理,上將軍須陪寡人到雍都去。」
項少龍早知他會有如此反應,心中暗嘆,表面卻裝作若無其事,道:「儲君有令,微臣怎敢不從。」
小盤皺眉瞧他好半晌,轉向李斯道:「寡人要和上將軍說幾句話。」
李斯看也不敢看項少龍一眼,退出房外。
書房內一片令人難堪的靜默。
小盤嘆道:「上將軍是否不滿寡人?很多事寡人是別無選擇,在迫於無奈下採取非常手段的。」
項少龍深深地凝視他,感覺卻像看著個完全陌生的人,輕描淡寫地道:「儲君打算怎樣處置太后?」
小盤一點不畏縮地與他對視,聞言時龍目寒光大盛,冷哼一聲,道:「到了今時今日,上將軍仍要為那淫亂宮幃、壞我秦室清名的女人說話嗎?」
項少龍亦是虎目生寒,盯著他冷然道:「這是臣下對儲君的唯一要求,你要殺誰我不管,只請你念在昔日恩情,放過太后。」
小盤龍目殺機一閃即逝,卻不知是針對朱姬抑或是他項少龍而發。旋即回復冷靜,沉吟道:「只要她以後不再理會朝政,留在宮中,寡人絕不會薄待她,這樣上將軍可滿意吧!」
若沒有琴清透露出來的消息,說不定項少龍會相信他的話,現在只感一陣心寒。
假如項少龍是孑然一身,無牽無掛,這一刻索性豁出去,直斥其口是心非。但想起滕翼、荊俊、紀嫣然等數百條人命,甚至烏族和荊族的人命都系在自己身上,只能忍下眼前這口惡氣。
伴君如伴虎,一個不小心,立要招來殺身和滅族之禍,這未來的秦始皇可不是易與的。
小盤語調轉柔,輕輕道:「師父不相信我嗎?」
項少龍滿懷感觸地嘆了一口氣,沉聲道:「儲君對應付呂、嫪兩黨的事早胸有成竹,哪還需要我效力?不若我今晚就走!」
小盤劇震道:「不!」
項少龍亦是心中劇震,他這幾句話純是試探小盤的反應,現在得出的推論自然是最可怕的那一種。
小盤深吸一口氣道:「師父曾答應我要目睹我登基後才離開的,師父怎都要遵守信諾。」
又嘆道:「你不想手刃呂賊嗎?」
項少龍心知肚明如再堅持,可能連宮門都走不出去。裝出個心力交瘁的表情,苦笑道:「我若守信諾,儲君也肯守信諾嗎?」
小盤不悅地道:「寡人曾在什麼事上不守承諾呢?」
項少龍暗忖兩年多的時間變化真大,使自己和小盤間再沒有往昔的互相信任,還要爾虞我詐,口是心非。
他當然不會蠢得去揭破小盤對付朱姬的陰謀,微笑道:「儲君若沒有別的事,微臣想返家休息。」
離開書房,李斯肅立門外,見到項少龍,低聲道:「讓我送上將軍一程好嗎?」
項少龍知他有話要說,遂與他並肩舉步,哪知李斯卻直至走到廣場,長長的整段路沒有半句說話。
荊善等見到項少龍,牽馬走過來。
李斯忽地低聲道:「走吧!少龍!」
接著神色黯然地掉頭回去。
項少龍心中立時湧起滔天巨浪,久久不能平復。
李斯乃小盤現在最親近的寵臣,憑他的才智,自能清楚把握小盤的心意,甚至從種種蛛絲馬跡猜出小盤的身份,至乎他兩人的真正關係,且推斷出小盤不會放過他項少龍。
沒有了朱姬,沒有了項少龍,小盤可永遠保持他嬴政的身份。
其他人怎麼說都不能生出影響力。
這更是一種心理的問題,當未來的秦始皇見到他或朱姬時,心中很自然會記起自己只是冒充的假貨。
李斯才智高絕,故意在小盤前與自己劃清界線,暗下卻冒死以語帶雙關的「走吧」兩字點醒自己。他心中升起一股暖意,感到不枉與李斯一場朋友。
馳出宮門,有人從後呼喚。
項少龍回頭望去,只見昌文君單騎由宮門直追上來,道:「我們邊走邊說!」
項少龍奇道:「什麼事呢?你不用在宮內當值嗎?」
昌文君神色凝重道:「少龍是否真要到塞外去?」
項少龍淡淡道:「我是個不適合留在這裡的人,因我最怕見到戰爭殺戮之事,你認識我這麼久,該知我是個怎樣的人。」
昌文君默然半晌,欲止又言地道:「儲君對這事似乎不大高興,說這樣會動搖軍心。」
項少龍心中一痛,低聲道:「不要勸我,我現在唯一後悔的事,是沒有在兩年前走,那我對大秦的記憶,將會是我在大草原上馳騁時,最值得回味的。」
言罷一夾馬腹,加速馳走,把愕然勒馬停下的昌文君遠遠拋在後方。
烏舒等眾鐵衛忙加鞭趕來,一行十多騎,逢馬過馬,遇車過車,旋風般在日落西斜下的咸陽大道全速奔馳。
項少龍到此刻終於對小盤死心,現在他心底唯一要做的一件事,是如何助朱姬逃過殺身之禍。
自來到古戰國的世界裡,他每天面對的是各式各樣的鬥爭,鍛鍊得心志比任何人都要堅強,縱使對手是秦始皇,他也絲毫不懼。
但他絕不會低估小盤,因為他是這時代最明白小盤可怕處的人。
在歷史上,秦始皇是個高壓的統治者,所有人最後無不要向他俯首稱臣。諷刺的是這歷史巨人,卻是由自己一手培養出來的。
項少龍很想仰天大叫,以宣洩出心頭的怨恨。
他當然不能這樣做,他還要比以前任何一刻更冷靜、更沉著。只有這樣,他方有希望活著到塞外去過他幸福的新生活。
假設朱姬肯跟他走,他會帶她一起離開,以補贖欺騙她多年的罪疚。
項少龍前腳才踏入烏府,已給陶方扯著往內廳走去,不由大奇道:「什麼事?」
陶方神秘兮兮地微笑道:「老朋友來了!」
這時剛步入內廳,滕翼正陪著兩位客人說話,赫然是圖先和肖月潭。
項少龍大喜奔過去,拉著兩人的手,歡喜得說不出話來。
圖先雙目激動得紅起來,道:「我事先並不知道月潭忽然到咸陽來,所以沒能早點通知各位。」
肖月潭亦是眼角濕潤,微笑道:「老哥曾在臨淄拿少龍的命去做賭注,少龍不會怪老哥吧!」
滕翼笑道:「賭贏自然是另一回事了!」
項少龍苦笑道:「老哥對我的信心,比我對自己的信心還要大。幸好我跑得快,否則今天就不能在此和兩位握手言歡。這叫『三十六計,走為上計』。」
眾人一陣鬨笑。
圖先嘆道:「說得真好,走為上著,我們剛才正是研究如何離開這風雨飄搖的是非之地。」
陶方笑道:「坐下說!」
到各人坐好,肖月潭道:「今趟我來咸陽,是要親眼目睹呂賊如何塌台,不過剛才與滕兄一席話後,始知少龍處境相當不妙。」
項少龍見到肖月潭,心中的愁苦一掃而空,代之是奮起的豪情,哈哈笑道:「能在逆境中屹立不倒的,才是真正的好漢子,現在有肖兄來助我,何愁大事不成。」
圖先欣然道:「見到少龍信心十足,我們當然高興,縱使形勢如何險惡,我們仍是鬥志高昂,現在呂賊敗勢已成,問題只在我們如何安抵塞外,好過我們的安樂日子。」
陶方接口道:「剛才圖管家詳細分析呂賊的處境,他現在僅餘的籌碼,只有仍握在手上的都衛軍、管中邪的部隊、一萬五千名家將和與他同流合污的嫪黨,至於其他一向與他勾結的內外官員,有起事來都派不上用場,所以只要我們做好部署,定可將他逼上絕路,報卻我們的深仇。」
肖月潭肅容道:「問題是我們如何可在手刃呂賊後,再安然離開。」
項少龍微笑道:「本來我還沒有什麼把握,現在老哥大駕光臨,當然是另一回事哩!」
肖月潭苦笑道:「不要那麼依賴我,說不定我會教你們失望。」
項少龍壓低聲音道:「老哥有沒有把握變出另一個項少龍來呢?」
眾人齊感愕然。
項少龍欣然道:「烏果此人扮神像神,裝鬼似鬼,身型與我最為相近,只要老哥有方法將他的臉孔化妝成我的模樣,我就有把握騙倒所有人,以暗算明的去對付敵人。」
肖月潭在眾人期待下沉吟半晌,最後斷然道:「這乃對我肖月潭的最大挑戰,雖然難度極高,我仍可保證不會讓少龍失望。」
項少龍一掌拍在几上,哈哈笑道:「有老哥這番話,整個形勢就不同了。我們第一個要殺的人是管中邪,只要此人一去,呂不韋就像沒牙的老虎,再不能作惡。」
滕翼點頭同意道:「對!若讓此人拿起弓矢,真不知有多少人仍能活命?」
陶方道:「可是現在我們擔心的,卻非呂不韋而是嬴政。」
項少龍淡淡道:「這正是我需要有另一個項少龍的原因。」
肖月潭嘴角飄出一絲微笑,與圖先交換了個眼色,笑嘆道:「少龍確是了得,騙得我們那麼苦。」
就在這一刻,項少龍曉得肖月潭和圖先已猜到了小盤非是真的嬴政,而這正是小盤要殺自己的原因。
凡是深悉內情者,均知空穴來風,非是無因。只有當項少龍不在人世,小盤始能根絕這害得他早晚不安的禍患。
他和小盤的決裂,是命運早註定了的,誰都不能改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