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安返咸陽
2024-06-19 21:53:25
作者: 黃易
項少龍觸地後,立即貼靠牆角的暗黑處,聽著曹秋道遠去的足音,心知他在盛怒下,要循石階奔下來追殺自己。目光一掃,百戰寶刀的刀鞘就在腳下不遠處,忙撿拾起來,把刀掛在背上,再奮力一躍,抓著索子攀爬返回台上去。
台上當然不見曹秋道,項少龍匍匐而行,偷往下望,只見曹秋道在下方飛奔而過,同時看到左右兩方枝動葉搖,顯是有敵人伏在暗處,因摸不清他項少龍的藏身所在而彷徨失措。
他暗叫好險,假若貿然逸走,說不定會落在伏兵手上。
此重回觀星台之計,確是高招,既可觀察敵勢,亦可藉機休息片刻,包紮傷口。
片刻後,他由東南角滑下觀星台,取回鉤索,藉著林葉掩映,直抵稷下學宮南牆下。他對稷下學宮附近的地形已有深刻的認識,知道牆外是茂密的樹叢,對逃走極為有利。
他氣力回復小半,動手雖必吃虧,逃走仍勝任有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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翻過高牆,抖手射出姚勝給他的煙花火箭,接著全速往肖月潭放置滑雪板的方向奔去。
這招疑兵之計,是要把敵人引來火箭發射之處,最好是以為他因傷無法逃走,不得不召援兵來救。
一口氣奔出十多丈,項少龍膝頭髮軟,撲倒地上。
原來地上仍是積雪盈尺,跑起來非常吃力,項少龍體質雖勝常人,但力戰之後,又曾受傷失血,一口氣轉不過來,登時眼冒金星,差點脫力昏厥。
貼臉的冰雪令他清醒過來,只見四周黑茫茫一片。幸好後方遠處觀星台的燈光,若迷航者的燈塔,指示他正確的方向。
項少龍勉力爬起身來,踉蹌踏雪移到附近一處草叢,鑽了進去,趺坐休息。
星夜仍是那麼美麗,但他心中一片憂急紊亂,身體則疲憊欲死,再無欣賞的閒情。他閉上眼睛,忍受陣陣因缺氧而引致令他幾欲昏去的衝擊,咬緊牙關堅持下去。
好不容易呼吸平復下來,睜目一看,立時叫糟。
星光月照下,他踉蹌走來時留在雪地上的足印,觸目驚心地一直延伸過來,清楚告訴敵人他正確的位置。
這時他只能勉強支持不讓自己昏迷過去,要站起來更是提也不用提。雖是深冬,他仍渾身冒汗。
足音由遠而近。十多道人影出現在數丈外的密林處,正一步高一步低地踏雪前來。他們沿著足跡,筆直往他藏身處逼近。
項少龍暗叫我命休矣,看著敵人愈來愈近,卻是毫無辦法。
本來只差三十多丈,潛過另一座疏林,他便可抵達放置滑雪板的小丘。功虧一簣,是多麼令人不值。
這時他就算勉強舉步,亦比不過敵人的腳力,不若留口氣給先發現自己的敵人來個白刀子進、紅刀子出,好泄點怨氣。遂拔出綁在腿上的兩把飛刀,藏在手裡。
若非敵人不敢舉火,這時該可看到他。
蹄音忽起,眾敵同時愕然。
一騎橫里馳出,大喝道:「爾等何人?」
項少龍認得是曹秋道的聲音,收好飛刀,大喜下爬起身來。
「嗤嗤」聲響,那批人手上弩箭齊發,竟是往曹秋道射去。
曹秋道怒喝一聲,舞出一片劍光,弩箭紛被撥落,奈何他不得。
項少龍這時勉力站起來,朝他的目標奔去。
後方慘叫連聲,顯是盛怒下的曹秋道大開殺戒。
項少龍不知哪裡來的神力,轉眼鑽入疏林去,才再跌倒。
腳步聲與蹄聲來迴響起,可見「敵人」正四散奔逃。
項少龍心中稍安,心想敵人逃走弄得足印處處,再非前此般只有自己的「處女印痕」。項少龍俯伏半晌,才爬起來緩緩前。
蹄聲響起,從後趕至。項少龍大駭,蹲在一棵樹後。
林內幽黑,不比外面空曠,故不虞對方能看見足印。
看來曹秋道匆忙下沒帶火種在身,否則此時好應拿出來點起火把或樹枝以作照明。
他大氣也不敢透一口,因為曹秋道這時正策馬來到他藏身大樹的另一邊,急促喘息。
若非這劍聖懂得找馬兒代步,此時他該倒在項少龍另一邊。
「嚓!」
項少龍暗叫不妙,知自己估計落空,這正是打著火熠子的可怕聲音。
項少龍哪敢遲疑,拔出飛刀,抬身朝曹秋道的坐騎頸側擲去。
健馬狂嘶躥跳,登時把曹秋道翻下馬來,火熠子脫手甩飛,掉到遠處,林內回復暗黑。
項少龍大笑道:「你中計了,看刀!」
滾動聲音傳來,曹秋道一時不知急躲到何處去。
項少龍見計得售,忙奮起餘力,往目標小丘悄無聲息地爬去。
說到潛蹤匿跡,十個曹秋道都非是他的對手。
他的氣力逐漸回復過來,離開疏林,登上小丘東面的斜坡,快到坡頂時,後面傳來曹秋道的怒喝聲。
項少龍怒火狂升,隨手找到一塊重約數十斤的石頭,勉力往追上來的曹秋道擲去。
石頭橫過五尺許的空間,便無力地墜在坡上,朝下滾去。
曹道秋往旁一閃,雪坡濕滑,雖避過石頭,卻立足不穩,失去平衡,直滾至坡底,狼狽之極。
項少龍心道你也應嘗嘗灰頭土臉的滋味了,忙往丘頂攀去,剛抵丘頂,一對精巧的滑雪板和滑雪杖,正靜靜躺在一個包紮整齊的小包袱旁。
項少龍心中同時向肖月潭和老天爺道謝,竭盡全力奔過去,迅速把腳套入肖月潭以粗索織成的腳套里,像穿靴子般紮緊。
背上包袱時,曹秋道出現在後方,大喝道:「今趟看你走到哪裡去?」
項少龍長身而起,大笑道:「當然是回咸陽去,秋道小老兒我們後會無期!」
曹秋道這時離他不足一丈,項少龍弓身猛撐滑雪杖,滑下丘頂,一陣風般衝下斜坡,回頭看去,曹秋道雄壯的身型,在坡頂呆若木頭,完全失去追趕的意圖。
項少龍不住運杖,耳際生風下,剎那間把曹秋道拋在遠方的黑暗中。
他心懷大暢,雖仍渾身疼痛,心中卻在唱著也不知是解子元還是鳳菲所作的曲子。
這時他只想起咸陽,其他的人和事再與他沒有任何關係。
晨光熹微下,項少龍俯身小溪,掬水連喝幾口,稍覺舒服了些,坐在溪旁一塊大石上,把肖月潭為他預備的包袱打開,想取出食物醫治空虛的肚子。
入目是一張帛圖,繪畫了往中牟的路線,還有足夠的盤纏,其餘是食物、衣服、刀傷藥和火種等物,安排得非常周到。
攤開地圖時,裡面卷了一張帛箋,寫滿文字,卻沒有署名,上書道:
「少龍看到這書箋時,該已安然離開臨淄,並擊敗曹秋道。老哥有一事只可在此刻告知你,少龍與曹秋道十招之約,只是老哥虛張之事,那封信並沒有送到曹秋道手上。若非如此,少龍根本不敢應戰。若不戰而逃,對你聲譽的損害,比死在曹秋道手上更嚴重。少龍亦失去與呂不韋鬥爭中賴為最大憑藉的信心,在儲君心中亦再非那寧死不屈的英雄。假如少龍看到此信,當然不會怪我。假若看不到此信,則是萬事無須再提。老哥情願看到你命喪曹秋道劍下,亦不想你被人譏為懦夫和膽小鬼,後會有期。」
項少龍看得頭皮發麻,既吃驚又好笑。其實此事早有蛛絲馬跡可尋,否則肖月潭每次提到十招之約,不會一直提醒自己小心曹秋道爽約,又神態古怪。
肖月潭可說是拿自己的小命去賭博,幸好他賭贏了。
自己雖沒有勝,但亦沒有敗,至少曹秋道不得不承認自己有令他兩敗俱傷的能力。
填飽肚子後,他小睡片刻,接著沿河如飛朝西南方滑去。
到黃昏時找個小洞穴生火取暖,大睡一覺,醒來繼續行程,如此五天之後,項少龍進入魏境,朝中牟潛去。
當他抵達黃河北岸,河水已是冰消凍解。心想只要見到淇水,可乘船沿河北去,至多一天時間,將可到達中牟。
現在他唯一擔心的事是滕翼等已撤出中牟。那他便要再費工夫撐到咸陽去,糧食方面有可能出現短缺的問題。
際此融雪季節,天氣寒冷得教人無論穿多少衣物都有消受不起的感覺,換過體質較差的人早冷病了。正憂心忡忡,三艘大船在夕照下順流駛來。
項少龍心中一動,伏在一塊大石後用神遠眺。
看清楚來船的旗幟,項少龍大喜撲了出,站在最突出的一塊大石上,點起火種,向來船打出秦軍慣用的訊號。
船上的秦人立時驚覺,不斷有人擁上甲板,向他嚷叫。
三艘船緩緩往岸旁平緩的泥阜處靠近。項少龍欣喜若狂,就像長年離鄉的浪子見到最親近的家人,甩掉滑雪板,拋下滑雪杖,沿岸狂奔迎去。
前頭的巨舟首先靠岸,十多枝長杆伸過來,撐著岸阜,以免碰撞。
一把洪亮的聲音隔遠傳下來道:「少龍!少龍!是我們啊!」
項少龍劇震下撲跌地上,認得正是滕翼親切的聲音。
接著更令他難以置信的是聽到紀嫣然、趙致的嬌呼和泣叫,還有昌平君的呼喚聲。
項少龍乏力地把臉埋在沙泥里,心叫終於回到家了。
巨舟掉頭逆流而上,船艙的大廳里,項少龍換上新衣,群星拱月般被眾人圍在正中處。
紀嫣然和趙致因思念他而消瘦,此時還在又哭又笑,悲喜交集。
項少龍喝著兩女奉上的熱茶,對滕翼和昌平君道:「現在我才明白什麼叫恍如隔世,我曾想過永遠再見不到你們。」
趙致又伏入他懷裡飲泣,嚇得他連忙好言撫慰。
紀嫣然的自制力比趙致好多了,平復過來,幽幽道:「我們曾想過自盡殉節,幸好接到消息,知你到了臨淄,大家歡喜得發狂。嫣然和清姊遂不顧一切晉見儲君,請他派人去齊國接你回來……」
昌平君激動地插言道:「儲君比任何人都緊張,立即要小弟拋下一切趕往臨淄。只恨河水結冰,不過幸好如此,否則可能會互相錯過,我們成了白走一趟。」
滕翼道:「荊家村雖有人來報訊,可是我們怎麼等都見不到三弟回來,還以為三弟出事了。」
項少龍問道:「其他人好嗎?」
昌平君道:「我們與趙人達成和議,自中牟退兵,現在荊俊和桓齮仍在屯留。少龍此戰既平定蒲鶮之亂,又大挫趙人銳氣,功業蓋世。」
項少龍嘆道:「功業若真能蓋世,周良和這麼多兄弟就不用客死異鄉。」
滕翼沉聲道:「戰爭就是這樣子,無論是勝是敗,難免會有傷亡,三弟不必自責。唉!李牧確是個厲害人物。」
昌平君道:「呂不韋不是到了臨淄嗎?他當然不知你在那裡吧!」
項少龍苦笑道:「恰恰相反,我不單曾和他同席喝酒,還由他親送我往稷下學宮與曹秋道決戰。」
眾人齊齊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把臨淄的事娓娓道出,聽得各人心驚膽戰,瞠目結舌。其中關於小盤的身份危機,他當然仍瞞著不說。
趙致被引出興趣,忘了哭泣,本仍纏在他懷裡不肯離開,直至聽到善柔已作人婦,坐起來大發嬌嗔道:「柔姊怎會這樣許身別人又不告知我們呢!」
項少龍忙解釋解子元乃理想夫婿,善柔作出很好的選擇,可是趙致總難釋然。
紀嫣然奇道:「你沒見到乾爹嗎?難道……」
項少龍繼續說他那曲折離奇的故事,到結束時,伸個懶腰道:「現在我只想好好睡一覺,更希望醒來時已身在咸陽。 」
項少龍換上戎裝,卓立船頭,身旁除昌平君、滕翼、紀嫣然、趙致外,還有領大軍在途中與他會合的荊俊。
近百戰船於河道形成壯觀的隊伍。咸陽在一個時辰的船程內。
白雪鋪蓋大地的景色換上初春的美景。白雲冉冉,江水粼粼,兩岸翠峰簇擁,綠樹幽深。
項少龍凝望岸旁因船隊經過驚起的一群長尾藍鳥,想起過去數月的逃亡生涯,此刻不禁有像鳥兒般海闊天空、任我翱翔的興奮感覺。
唯一擱在他心頭的問題,是小盤那尚未知吉凶的身份危機。
項少龍隨口問道:「近日有什麼大事發生?」
昌平君道:「韓王剛過世,由安太子繼位,遣使向我們求和。儲君著韓王安派韓非入秦,不知韓王安肯答應否?」
項少龍點頭道:「儲君一向欣賞韓非兄的治國理論,若韓非兄能在秦一展抱負,該是好事。」
紀嫣然卻嘆了一口氣,但沒有說話。
項少龍欲問其故,昌平君壓低聲音道:「嫪毐更得太后寵幸,被封作長信侯後,俸祿與呂不韋相同,囂張得令人難以忍受。」
項少龍暗忖今年是小盤舉行加冕禮的時候,嫪毐和呂不韋大限亦至,只是他們不知道吧!
靜心一想,朱姬和嫪毐的關係更形密切,可能是由兩個原因促成。首先是朱姬開始懷疑小盤不是她的兒子,其次是以為自己死了。
朱姬無論在心理和生理上,都需要有一個男人作倚仗。
荊俊笑道:「今趟三哥無恙歸來,必教一些人非常失望。」
趙致興奮地道:「夫君離家兩年多!你絕想不到寶兒竟長得這麼高大了。」
紀嫣然欣然道:「若不是為了寶兒,芳妹定會和我們同行,還害得小貞和小鳳不能隨行,她們為此哭了好幾天。」
項少龍又問起王翦。
昌平君低聲道:「這事見到儲君再說。」
項少龍愕然望向昌平君,後者向他打了個眼色,項少龍只好把疑問悶在心裡。
咸陽城出現前方。
項少龍悠然神往道:「終於回家了!」
小盤早得消息,親自出城迎接。
未來的秦始皇終於長大成人,留了一臉短須,胸背厚實,舉手投足均具睥睨天下的帝王威勢,驟眼下項少龍感到似乎在看著個陌不相識的人。
昌文君、李斯、管中邪、烏廷芳、琴清和眾多公卿大臣傾巢而來,熱鬧隆重,卻不見嫪毐。
鼓樂鞭炮齊鳴中,項少龍在眾人簇擁下,離船登岸。
小盤排眾而出,扶起下跪施禮的項少龍,細審他消瘦了的容顏,嘆道:「上將軍辛苦了!」
項少龍心中湧起奇怪的感覺,似乎兩人間再沒有以往那種親切的關係。這不但因小盤沒有預期中的激動,更因小盤的眼神內藏蘊某種令他難以索解的神色。
其他人紛紛擁上來道賀,烏廷芳則不顧一切撲入他懷裡,琴清當然不能當眾這麼做,但眼內射出的情火,卻把項少龍的心都燒熔了。
小盤與項少龍並排騎馬入城,接受夾道歡迎的人民歡呼,微笑道:「上將軍失蹤的消息傳回來後,家家戶戶為上將軍求神許願,希望上將軍早日安全回來,現在終給他們盼到。」
項少龍很想對他說及呂不韋的陰謀,卻知此時此地均不適宜談這天大的秘密,只好把說話忍在心裡,道:「呂不韋尚未回來嗎?」
小盤冷笑道:「他當然要趕在上將軍之前回來,上將軍在稷下學宮的一戰確是精彩絕倫,為我大秦爭得最大的光榮。你走後曹秋道親向齊王請罪,承認無能把你留下。上將軍知否齊王聽到此事後,當日就氣得病倒呢!」
項少龍訝道:「呂不韋回來了,那……唉!到宮內再說。」
小盤嘴角逸出一絲高深莫測的笑意,一面揮手向群眾示意,淡淡道:「一切都在寡人掌握之內,回去才說吧!」
項少龍心中再泛起先前那種奇怪的感覺。
闊別兩年多,小盤威嚴大增,城府更深,再非昔日會說「師父救我」的孩子。
在王宮的正廣場上舉行閱兵儀式後,項少龍和小盤避到書齋密話。
當說出有關邯鄲張力夫婦的事時,小盤龍目生寒道:「好大膽!這奸賊竟敢向外人泄出此事,萬死不足辭其咎。」
項少龍大訝道:「儲君好像早知會有此事似的。」
小盤微笑道:「別忘了寡人在嫪賊處布下茅焦這顆棋子,嫪賊的一舉一動,怎瞞得過我。」
項少龍放下心頭大石,道:「儲君自該早有對策。」
小盤得意地道:「若在知情之後方派人去邯鄲,便趕不及了。幸好多年前寡人早想到此點,已解決了這件事。」
項少龍自心底生出寒意,沉聲問道:「儲君為何沒有告訴我?」
小盤避開他的目光,淡然道:「上將軍當時遠征外地,所以寡人一時忘了。」
項少龍窮追不捨道:「儲君怎樣處置他們?」
小盤有點不耐煩地道:「當然是予他們足夠的報酬,再把他們安置別地,教人找不到他們。」
項少龍直覺感到小盤在說謊,但若追問下去,大家會鬧得很不愉快,只好默默不語。
兩人間一陣難堪的沉默。
好一會兒小盤打破僵局,嘆道:「師父不高興嗎?」
這句「久違了」的「師父」,令項少龍心中一軟,有感而發道:「你變了很多。」
小盤虎虎生威的銳目往他瞧來,與他對視半晌,點頭道:「我是不能不變,要坐穩這個位置,更是不能不變,但對上將軍我則仍是那個小孩子。」
頓了頓後,有點難以啟齒地道:「除上將軍外,還有誰知道寡人的事呢?」
項少龍知他一直想問這句話,但到這刻才趁機問個明白。
略一沉吟道:「除廷芳外,再沒有第三個人知道此事。」
他自然不肯將滕翼供出來。
小盤吁出一口氣,挨在王座處,仰首凝視上方的樑柱,輕輕道:「好事不出門,惡事傳千里,現在外面必是謠言滿天飛,若讓寡人知道有任何人提及此事,不理是誰,必殺無赦,還要抄家滅族,看誰再敢多言。哼!呂不韋、嫪毐!」
項少龍心中大懍,這句話雖非針對他,卻是小盤做的暗示,警告自己勿要再告訴第三個人,心中登時很不舒服。
小盤沒有再解釋,俯前低聲道:「寡人已秘密把王翦調回來,兩個月內返抵咸陽。」
項少龍皺眉道:「此事儲君沒請示太后嗎?」
小盤雙目寒芒閃閃,不屑道:「她既不把我當作兒子,我為何仍要看她的臉色做人。她在雍都更是肆無忌憚,與嫪毐的事弄到街知巷聞,天下誰不以此為笑柄,使我大秦蒙羞。」
項少龍知他痛恨朱姬泄出張力夫婦的事,嘆道:「儲君該記得曾經答應過我的事。」
他指的是無論在任何情況下,小盤都不得傷害朱姬一事。
小盤憤然往他瞧來,怒道:「到現在上將軍仍要維護她嗎?」
項少龍亦虎目生寒,盯緊他道:「是的!她總曾全心全意愛護你、扶持你,你亦曾把她視為生母。你若肯設身處地為她想想,該知她這麼做對她沒有半分好處,她仍然去做也只是人之常情。」
小盤不知是否仍有點怕他,移開目光,看著堆滿案上的卷宗文件,道:「這裡大部分報告都或多或少與鄭國渠有關,最近寡人收到消息,鄭國可能是韓王派來的人,上將軍對此有何看法?」
項少龍見小盤故意岔到別的事上,不肯續談朱姬的事,強忍住怒氣,沉聲道:「臣下累了,想回家休息。」
小盤嘆一口氣,苦笑道:「太傅動氣了!很多事我都不想這麼做的,但卻知不這麼做是不成的。太傅亦好應設身處地為寡人想想。」
他以另一官銜稱呼項少龍,立時又把兩人的距離再次拉近。
項少龍消了點氣,正容道:「儲君今年七月正式加冕為王,那時大權集於一身,太后還對儲君有何影響力呢?」
小盤沉下臉去,一字一字緩緩地道:「上將軍可知那賤人將印璽交給嫪毐隨意使用,使寡人每晚睡難安寢?」
小盤真的變了,和朱姬的關係亦到了不可縫補的惡劣地步,否則怎會直呼其為「賤人」?
項少龍為之愕然無語。
「砰!」
小盤寬厚的手掌重重拍在案上,咬牙切齒道:「這賤人為嫪毐生下兩個賊種,一個叫嫪政,一個叫嫪龍,上將軍說這是什麼意思?若非嫪賊與呂不韋勾結在一起,牽連太大,寡人忍不到七月就要將他碎屍萬段。」
頓了頓,怒容斂去,啞然失笑道:「上將軍可知嫪毐以『假父』自居,還說我這『假子』時日無多,他日將由他這假父加冕。哈!這蠢材瞪大眼睛都可做夢,寡人倒要看他怎樣收場。」
這番話他笑吟吟地說出來,比咬牙切齒更令項少龍心寒。
忽然間他真的覺得很累,應付小盤竟比應付呂不韋還要吃力和辛苦,這怎是他把小盤帶來咸陽時想像得到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