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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修書話別

2024-06-19 21:53:21 作者: 黃易

  當晚鳳菲等人三更後回來,人人興高采烈,顯然表演非常成功。

  諸女均悄悄進房來看項少龍,他忍著起來的衝動,假寐應付過去。

  等到後院大致靜下來,他改為盤膝靜坐,依《墨氏補遺》的養生之法吐納呼吸,臨天明時,提著百戰寶刀到園內操練。

  他慶幸自己昨晚沒有待壽宴終結方始離開,故仍能把精神體力保持在最巔峰的狀態。他反覆練習雙手持刀的動作,儘量簡化,以速度為主,假想敵自是曹秋道。

  對著這個劍聖,連墨子「大巧若拙」的招式都無用武之地。

  

  他只能依靠科學化的現代技擊,提取最精華的部分,融入刀法里。

  眾人這時不是仍醉得不省人事,就是酣睡未醒,他樂得專心一意,做戰前的熱身準備。接著到澡房洗了個冷水浴,精神奕奕地回房靜坐一會,小屏兒到來找他。

  眾姬全體出席,還有雲娘的首席樂師和其他幾位較有地位的樂手。

  鳳菲先代表眾人向項少龍表示感激,眼中射出回憶的神情道:「當淑貞一曲既罷,建太子宣布鳳菲退隱的消息,場中盛況,教人畢生難忘。」

  雲娘笑道:「人人都以能目睹大小姐表演最後一場的歌舞為榮呢!」

  祝秀真興奮道:「昨晚大小姐的表演精彩絕倫,聽得我們如痴如醉,完全被大小姐的歌聲迷倒。我們還擔心二小姐會給壓得抬不起頭來,幸好二小姐亦有超凡的演出,使整齣歌舞圓滿結束。」

  項少龍苦惱道:「你們是想要我後悔嗎?」

  眾女一陣鬨笑。

  董淑貞感激道:「楚國的李相國、韓國的闖侯、魏國的龍陽君,紛紛邀約我們去表演……」

  幸月插言道:「就只上將軍方面沒發出正式的邀請。」

  眾女又笑起來,氣氛輕鬆融洽,皆因以為歌舞姬團會解散的憂慮,已千真萬確的成為過去。

  項少龍笑道:「大家是自己人嘛!你們到咸陽來當是回到家中好了,瞧,我不是已發出邀請了嗎?」

  眾女又嬌笑連連。

  董淑貞道:「大小姐和上將軍覺得費淳這人如何?」

  兩人知她在挑選管事的人選,都叫好贊成。

  膳後項少龍和鳳菲到園內漫步,雙方均有點不知該說什麼才好的感觸。

  鳳菲平靜地道:「暫時我不會到咸陽去!」

  項少龍愕然道:「大小姐打算到哪裡去?」

  鳳菲仰望天上飄浮著一朵特別大團的白雲,道:「鳳菲想隨清秀夫人回楚小住一段時間。奴家已厭倦嚴寒的天氣,想享受一下秀麗的南方景色。」

  項少龍想到她是要避開韓竭,點頭道:「換換環境也好,咸陽的冬天很不易捱的。」

  鳳菲橫他一眼道:「不要以為已撇開我,說不定人家有一天會摸上你項家的門,然後賴著不肯離開。」

  項少龍知她在說笑,哈哈笑道:「這是沒有男人可以拒絕的事情,還是大小姐記著莫忘了來探訪小弟。」

  鳳菲幽幽道:「上將軍是否今晚走?」

  項少龍沉聲道:「若能不死,我確是不宜久留。」

  鳳菲喜道:「上將軍終於真正的信任鳳菲了,只要想起此事,奴家以後再無遺憾。」

  接著輕聲道:「鳳菲寧死也會為項少龍守密的。」

  項少龍想起兩人由互不信任,互相欺騙,發展到這刻的視對方為知己,心中大感欣慰。生命動人的地方,或者正因美好和醜惡同時存在。人性是凹凸不平的立體,從不同的角度看去,會得出不同的印象。

  例如他很難把李園、韓闖歸類為壞人。每個人自有他們的立場,遇上他因利益關係來損害你時,你自然會對他深惡痛絕。

  鳳菲忽道:「快到落日的時候哩!唉!想起不知和上將軍是否還有相見之日,教人神傷不已。」

  這時肖月潭來找項少龍,中斷兩人的離情別話。

  到了東廂,肖月潭掏出一疊帛書,笑道:「這是我今早給你擬好的,分別給呂不韋、齊王、新封太子的田建、解子元,當然還有李園、龍陽君、韓闖和仲孫龍,其中又以給李園和韓闖的比較精彩,你看過沒問題就畫押,待你成功離開後,我會交由鳳菲代你送出。」

  項少龍擔心道:「你不怕給呂不韋認出你的筆跡嗎?」

  肖月潭道:「我精善不同書體,包保他認不出來。」

  項少龍讚嘆道:「呂不韋有你這等人才而不懂用,實是愚蠢之極。」

  肖月潭狠狠道:「他是故意犧牲我,使別人不會懷疑到他身上去,同時藉機削弱舊人的勢力。」

  肖月潭是最重情義的人,故分外痛恨呂不韋的忘恩負義。

  像這次他義無反顧的來助項少龍,正因他是這麼的一個人。

  項少龍隨意抽出其中一書,攤開細看,只見上面寫著:

  「字奉闖侯足下,侯爺賜讀此書之時,少龍早在百里之外。今日不告而別,情非得已,侯爺當心中有數,不會責少龍無禮。人生不外悲歡離合,愛恨情仇。此別之後,不知後會何期,願侯爺諸事順遂,長命百歲。」

  項少龍捧書哈哈笑道:「韓闖看此書時,必是百般滋味在心頭,有苦難言。」

  肖月潭得意地抽出另一帛書,遞給他道:「這是給李園的。」

  項少龍捧起讀道:

  「李相國園兄大鑒:

  世事峰迴路轉,遇合無常。想與兄當年並肩作戰,肝膽照應,義無反顧,至今記憶猶新。可惜時移世易,此情難再,實令人扼腕嘆息。如今小弟已在歸家途上,並誠心祝禱相國官場得意,縱橫不倒。」

  項少龍拍案道:「可否再加兩句,但怎麼個寫法卻要由老哥這文膽來斟酌。我喜歡那種冷嘲熱諷的語調。」

  接著把李園昨晚說要接應他的事說出來。

  肖月潭備有筆墨,忍著笑在信末加上:

  「相國接應之舉,恕小弟敬謝不敏,更不敢有須臾忘記。」

  項少龍再拍案叫絕。

  其他給齊王、仲孫龍等的書信都很一般,沒什麼特別刻劃,對龍陽君則最是客氣,情文並茂,顯示出肖月潭的才華。

  項少龍細看肖月潭的眼睛道:「老哥昨晚定是一夜沒睡,早上還要寫這幾封信。」

  肖月潭笑道:「不睡一晚半晚,有什麼大問題?最緊要是使你無後顧之憂,這些信會比任何話更能激勵你的鬥志,若你今晚敗了,這些信只好都燒掉。」

  項少龍拍案而起,仰天長笑道:「放心吧!我現在戰意昂揚,管他劍聖劍魔,也會跟他全力周旋,絕不會讓他得逞。」

  肖月潭捻須微笑道:「我這就改裝出城,到指定地方安放你今晚逃生的工具,明天再為少龍發信好了!」

  肖月潭走後,剛升任管事的費淳來向他道謝,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找人偷偷監視小寧,假若她今天在我起程赴稷下學宮前,藉外出去見其他人,立即告訴秀真小姐把她辭掉,亦不必懲罰她。」

  照他估計,小寧若是內奸,今天怎都要向收買她的人匯報自己最後的情況,故再加上一句道:「若無此事,就當我沒有說過這番話。」

  費淳醒悟過來,領命去了。

  項少龍伸個懶腰,感到無比輕鬆。一些本來難以解決的事,最後均得到圓滿解決。只要今晚過了曹秋道這關,避過燕、趙高手的伏擊,憑著滑雪板,可趁融雪前趕回中牟與滕翼諸兄弟會合,打道回秦,苦難將成為過去。

  當然仍有小盤的身份危機急待解決,但現在他只好堅信歷史是不能改動分毫的。至少在歷史上,從沒有人提過秦始皇既非異人之子,亦非呂不韋之子。

  令他一直不解的是也沒提及他這名動天下的人物。

  苦思難解時,龍陽君兩眼通紅的來了,不用他說項少龍也知龍陽君昨晚睡得不好。

  兩人到園內的小亭說話,龍陽君嘆了一口氣,似有千言萬語不知從何說起的樣兒。

  項少龍反過來安慰他道:「生死有命,富貴在天。若老天爺沒註定我死,十個曹秋道都奈何不了小弟。」

  龍陽君苦笑道:「少龍或者以為曹秋道會劍下留情,但昨晚我聽到消息,田單曾找曹秋道密談整個時辰,你猜他會說什麼呢?」

  項少龍心中篤定,心想他既親口應承肖月潭,自然沒有人可以左右他的決定。一拍百戰寶刀的刀把,淡淡道:「他想要我的命,先要問過我的好傢夥。」

  龍陽君勉力振起精神道:「奴家不是想挫少龍的銳氣,只是來提醒少龍不要輕敵,可戰則戰,反之則逃。他終是上了年紀,怎都該跑不過你的。」

  項少龍失笑道:「說到底,你仍是怕他殺死我。」

  龍陽君端詳他片晌,大訝道:「少龍確是非常人,換過別人,面對如此強敵,誰能像你般從容自若?」

  項少龍坦然道:「擔心也是白擔心,不若把精神留在比武時使用才是上算。」

  龍陽君倚在圍欄處,垂首道:「李園和韓闖……」

  項少龍截斷他決然道:「君上不要再說下去,由現在到見到曹秋道前,我不想聽到關於他們的任何事。」

  龍陽君劇震道:「少龍……」

  項少龍微笑道:「一切盡在不言中。君上回去好好休息,什麼都不要想,明天我再和你說吧!」

  龍陽君緩緩移到他身前,輕擁他一下,道:「少龍強大的信心,使奴家感到你可應付任何困難,珍重了。」

  看著龍陽君逐漸遠沒在林木掩映的背影,項少龍湧起無限的暖意。

  歌舞姬團上下人等,在鳳菲和董淑貞的率領下,全體在廣場為他們心目中的英雄道別,目送項少龍登上新太子田建和呂不韋的馬車。

  旗幟飄揚下,齊兵隊形整齊的馳出聽松別館,為三人的輿駕開路,聲勢浩蕩。

  由百騎御衛護翼的隊伍馳出大街,人民夾道相送,不知是為曹秋道打氣,還是因項少龍的「勇氣可嘉」而叫好。

  包括項少龍在內,從沒有人想過曹秋道會輸,問題只是項少龍能否僥倖不死。

  這輛馬車特別寬敞,座位設在靠車廂後的位置,可容四人並坐,而項少龍這位主角,拒絕不得下,自然坐到田建和呂不韋中間去。

  近年來,他罕有與大仇人呂不韋那麼親熱,感覺上很不自在,只望馬車快些出城。

  他先向田建這新太子道賀,田建笑得合不攏嘴,呂不韋插言道:「剛才老夫和太子討論治國之策,太子提出管仲在《牧民》篇中所說的『倉廩實而知禮節,衣食足而知榮辱』,確是真知灼見,有建太子登位,大齊之盛,可以預期。」

  田建喜不自勝地道:「治國常富,亂國必貧。可知善為國者,必先富民,然後治之。」

  項少龍忍不住問道:「太子有什麼富民之策?」

  田建呆了片晌,沉吟道:「強兵和富國是分不開的,不強兵,國家沒有保障,不富國,兵就強不起來,此乃千古不移之理。」

  項少龍心中暗嘆,知他根本沒有治國良方,只是因循管子之論,尚於空言。

  他來臨淄雖時日不長,但從仲孫龍的存在,已知齊國表面繁榮,卻是貧富懸殊。這是君主縱容貴族與商賈圖謀資財,爭相開設賭館、青樓和放高利貸的後果。當然民智不齊,教育不夠普及亦是重要原因。可是田建無視種種情況,空言強兵富民,令人可笑。

  小盤之所以遠勝他國君主,正因他能體察民情,又有李斯這等智士之助,凡事從實際出發,而非空談理論。

  呂不韋大拍馬屁道:「太子之見,可上比管仲、齊桓!」

  田建連聲謙虛,其實心卻喜之,已照單全收。

  此時快到城門,聚集道旁的人更多,有人大叫道:「曹公必勝!曹公必勝!」

  轉瞬便生出連鎖效應,千百齊民同聲喊叫,令人心神震盪。

  田建露出不自然神色,沒再說話。

  呂不韋偷偷觀察項少龍的神情,見他容色波平如鏡,笑道:「少龍的鎮定功夫非常到家。」

  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就像一隊球隊在客場出賽的情況,主隊占盡地利、人和,若自己受不住喝倒采的聲音,這場球賽不用踢也輸了。

  微微一笑道:「一個劍手若受外事影響他的鬥志,怎還有資格出戰?」

  呂不韋兩眼一轉,裝出忘記某件事般道:「差點忘記告訴少龍一事,老夫與太后商量過,已派人到邯鄲把撫育儲君成人那對張氏夫婦請回咸陽,好讓他們安享晚年,照時間計,他們該已抵達咸陽!」

  項少龍心中大恨,知他是故意於此時提出此事,好擾亂他的心神,使他因擔憂而不能集中精神應付曹秋道的聖劍,用心歹毒之極。

  幸好仲孫玄華因要試探此事,已先一步說給他聽。否則驟然證實心中所想,說不定會亂了方寸。

  田建露出注意神色,可知早有人曾向他提及此事。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仲父定是沒有先向儲君請示了。」

  呂不韋呵呵笑道:「我和太后的用意是要給儲君一個驚喜嘛!怎可事先說明?」

  項少龍嘆道:「若仲父問過儲君,便不用多此一舉!政儲君早差人把張氏夫婦接回咸陽,只不過瞞著太后,沒有張揚罷了!」

  這回輪到呂不韋臉色大變,驚疑不定。

  鞭炮聲中,車隊馳出城門。李園、韓闖、郭開、徐夷則、龍陽君、仲孫龍父子、閔廷章等和一眾齊臣,早聚集在城門外的曠地上,組成送行團。

  馬車停下。項少龍首先下車,接受眾人的祝頌,齊臣當然不會祝他什麼「旗開得勝」、「一戰成功」諸如此類的話。

  擾攘一番,在仲孫玄華和閔廷章的陪同下,由八名稷下劍士穿上禮服,持燈籠前後映照,策騎往稷下學宮馳去。

  仲孫玄華肅容道:「送上將軍入學宮後,我們須立即回城,此乃大王應師尊而下之嚴令,要待師尊放出火箭,我們才可到稷下學宮一看究竟。」

  項少龍訝道:「難道稷下學宮現在除曹公外再無其他人嗎?」

  另一邊的閔廷章答道:「正是如此,據師尊所言,他這不情之請,皆因怕有其他人在場,會為他歡呼喝彩,影響上將軍的心情,看剛才的情況,可知師尊所慮,不無道理。」

  此時正馳上地勢較高處,只見稷下學宮除正門掛有燈籠外,整個地區烏黑一片,惟東南角透出燈光。

  仲孫玄華以馬鞭遙指燈火通明處道:「那是觀星台所在,位於東門空地,樓高三層,最上是個寬達二十丈的大平台,師尊就在那裡恭候上將軍的大駕。」

  項少龍目光落在燈火映照處,心中忽地想起龍陽君的話。

  打不過時,就要逃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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