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冤家路窄
2024-06-19 21:52:52
作者: 黃易
解子元坐在榻旁的軟墊上,搔頭道:「你怎會忽然病得臉無人色似的,小弟還想找你去逛逛呢!」
項少龍愕然道:「你的事解決了嗎?」
解子元道:「就算解決不了,小弟都要為蘭宮媛寫成最後壓軸的一曲,這次糟了,最怕大王怪責我。」
項少龍為他著急道:「只有五天時間,怎辦好呢?你自己去不行嗎?」
解子元苦笑道:「內子只信任你一個人,我若不帶你回家給她過目,什麼地方都去不了。」
項少龍獻計道:「你說要去仲孫龍處商量要事不就成嘛!」
解子元嘆道:「仲孫玄華那傢伙怎敢瞞她,只消她問一句就知我在說謊。」
項少龍推被而起道:「那小弟只好捨命陪君子,抱病和你去胡混吧!」
項少龍其實並沒有什麼大礙,只因失血太多,故而臉色蒼白。經過半晚一天的休息,體力回復過來,只是傷口仍隱隱作痛。
到了解府,善柔見到他的模樣,嚇了一跳,支開解子元,私下問道:「發生什麼事?」
項少龍苦笑道:「給你的師父刺了一劍。」
善柔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以最快速度,扼要地把昨晚的事說出來,善柔尚未來得及說話,解子元回來,兩人只好改說其他事。
離開解府,解子元有若甩繩野猴般興奮道:「我們到蘭宮媛的玉蘭樓去,這妮子對我應有點意思。」
項少龍心想蘭宮媛應比鳳菲和石素芳更認不出自己,點頭道:「今晚全聽解兄的吩咐。」
解子元雀躍道:「只要我告訴柔骨美人今晚是為了作曲而到她那裡去,怎樣沒空她都要來向我獻媚的。」
項少龍提醒道:「別忘記初更前回家,否則沒人可救得了你。」
解子元正容道:「小弟到青樓去,只是想感受那種煙花地的氣氛,用以提起心思,絕非有什麼不軌企圖,有這麼的兩個時辰盡可夠樂了!」
項少龍笑道:「原來如此,我放心了。」
解子元忽地嘆氣,瞧往車窗外雪後一片純白的世界。
項少龍了解地道:「還在為政事心煩嗎?」
解子元苦笑道:「說不心煩是違心之言,今早我見過二王子,唉!這些是不該對你說的。」
接著精神一振道:「到了!」
在從衛前呼後擁中,馬車駛進臨淄聲名最著的玉蘭樓去。
在熱烈的招待下,兩人被迎入樓內。際此華燈初上的時刻,玉蘭樓賓客盈門,非常熱鬧。
兩人被安排到二樓一個布置華麗的廂房,婢女自然是侍奉周到。
項少龍奇道:「為何樓內的人像對解兄非常熟絡和巴結的樣子?」
解子元自豪道:「一來小弟的作品乃這裡必備的曲目,二來我昨晚特別請仲孫龍給我在這裡訂房,於臨淄誰敢不給他面子。」
那叫蘭夫人的青樓主持來了,未語先笑又大拋媚眼道:「媛媛知道解大人肯來探她,開心得什麼人都忘記。刻下正沐浴打扮,立即就來,解大人和沈爺要不要多點兩個女兒來增添熱鬧?」
她雖是徐娘半老,但妝扮得體,又有華麗的羅裳襯托,兼之身材保持得很好,故此仍頗為惹眼,最誘人是她縱情言笑,自有一種嬌媚放蕩的神態,最使男人心猿意馬,想入非非。項少龍亦不由暗贊齊女不論老嫩,均是非同凡響,善柔和趙致正是其中佼佼者。
解子元聞言笑得合不攏嘴來,忙說:「不用了!我們是專程為媛小姐來的。」
蘭夫人帶著一股香風到解子元身旁,在兩人席間坐下,半個人挨到解子元身上,把小嘴湊到解子元旁咬著耳朵說起密話。
項少龍見解子元陶醉的樣子,便知蘭夫人說的必是男人最愛聽和受落的說話。
接著解子元和蘭夫人齊聲笑起來,後者這才有閒把美目移到沈良身上,媚笑道:「媛媛今晚是解大人的,沈爺要不要奴家為你挑個好女兒呢?」
項少龍忙道:「在下今晚只是來做陪客。」
蘭夫人也不勉強,煙視媚行地去了。
解子元卻真箇精神百倍,由懷中掏出一卷布帛,令侍婢給他取來筆墨,就那樣即席作起曲來。
項少龍不敢擾他,半臥在軟墊上,閉目假寐。兩名善解人意的年輕美婢,不用吩咐便來為兩人推拿揉捏。
項少龍心中卻有另一番感觸,至此才深切體會到身份地位的重要。自己仍是那個人,但因身份的不同,再不若以前般無論到什麼地方,都成為眾人注意的核心人物,像蘭夫人便顯然對自己不在意。
想著想著竟睡了過去,朦朧中他似是聽到一陣柔軟得像棉絮的女子歌聲,從天外處傳入耳內。
他雖聽不清楚對方在唱什麼,卻感到她吐字之間流泄出無限的甜美,彷彿飄逸得有若輕煙迷霧,使曲子似如在憂傷的水波中不住晃動,清柔得像拂過草原的微風。
項少龍還以為自己在做夢,睜眼時發覺蘭宮媛來了,正伏在解子元背上輕輕詠唱他剛出世的曲子。
對面席上還多了個挺拔雄壯的年輕男子,見他醒來,隔席向他打招呼,又全神貫注到蘭宮媛和解子元處。
一曲既罷,那年輕男子鼓掌道:「曲既精彩,媛小姐又唱得好,玄華佩服佩服!」
項少龍心中一震,才知此人竟是仲孫龍之子、名震臨淄的劍手仲孫玄華。
解子元倒入蘭宮媛懷裡,斜目往項少龍瞧來,喜道:「沈兄醒來了,我們喝一杯,今晚不醉無歸。」
蘭宮媛的美目落到沈良身上,轉了兩轉,又回到解子元處,不依道:「不准解大人提這個『歸』字,今晚讓人家好好伺候你嘛!」
解子元和仲孫玄華對視大笑。
項少龍坐直身體,不好意思地道:「小弟睡了多久?」
仲孫玄華笑道:「我來了足有整個時辰,沈兄一直睡著。若非媛小姐肯開金口,否則怕誰都喚不醒沈兄。」
蘭宮媛親自為三人斟酒,有這柔骨美女在,登時一室春意,整個氣氛都不同了。
酒過三巡後,蘭宮媛挨回解子元懷裡,對他痴纏得令人心生妒意。
仲孫玄華向解子元嘆道:「佳人配才子,小弟從未見過媛小姐肯這麼順從人意,小弟便從未嘗過媛小姐這種溫柔滋味。」
解子元一副飄然欲仙的陶醉樣兒,不知人間何世。
仲孫玄華將承繼自乃父的窄長臉龐轉往沈良,雙目寒芒電閃道:「家父對沈兄的飛刀絕技念念不忘,不知小弟能否有一開眼界的機會?」
項少龍心叫來了,微笑道:「至少要待小弟病癒才成。」暗道那時我早溜掉。
仲孫玄華點頭,語帶諷刺道:「這個當然。哈!沈兄該正是鴻運當頭,有解大人這位好朋友。」
蘭宮媛訝道:「什麼飛刀之技?仲孫公子不要打啞謎似的好嗎?」
解子元笑道:「只是一場誤會,媛小姐知否沈兄是鳳大小姐的團管事。」
蘭宮媛愕然朝沈良望去,秀眸明顯多了點不屑和看不起沈良的神態,「嗯」的一聲,沒有說話。
項少龍卻渾身不自然起來,正打算託病脫身時,蘭夫人來了,親熱地挨坐仲孫玄華身旁,昵聲道:「奴家想借媛媛片刻光景,請三位大爺給奴家少許面子,萬勿介意。」
蘭宮媛嬌嗔道:「他們不介意,奴家可介意呢!不過蘭姨這麼疼媛媛,媛媛怎麼介意,也都要勉為其難!」
項少龍心中叫絕,這些名姬無一不是手段厲害,這麼和蘭夫人一唱一和,他們有什麼可以反對的。
仲孫玄華亦非易與,淡淡道:「是否齊雨兄來了?」
蘭夫人嬌笑道:「仲孫公子一猜就中,來的尚有秦國的大人物呂大相國。」
仲孫玄華雙目電芒閃動,冷哼一聲,道:「若論秦國的人物,首推項少龍,呂不韋嘛!哼!」
蘭宮媛忽然有感而發地嘆一口氣,從解子元懷裡站起來,柔聲道:「妾身打個招呼,立即回來。」
解子元忙起立恭送,並向項少龍打了個眼色道:「媛小姐不用介懷,在下亦到回家的時候了。」
蘭宮媛不知是真情還是假意,不依道:「妾身不會讓公子走的,若是這樣,人家留在這裡好了。」
轉向蘭夫人問道:「仲父那邊來了多少人?」
今天輪到項少龍大吃一驚,忙道:「媛小姐不去招呼一下,那可不大好吧!」
蘭夫人笑道:「仲父聞得解大人和仲孫公子在這裡,正要過來打招呼!」言罷去了。
項少龍哪敢猶豫,施禮道:「小弟有點頭暈腳軟,先一步告退,三位請了。」
不理三人奇怪的目光,大步朝門口走去,剛把門打開,只見蘭夫人挽著神采飛揚的呂不韋迎面而至,後面跟著齊雨、旦楚和韓竭三人。
雙方打個照面,呂不韋雄軀猛顫,愕然止步,不能置信地瞪著項少龍。韓竭、齊雨和旦楚顯然尚未認出項少龍,訝然望著兩人。
蘭夫人更不知什麼一回事,笑道:「真巧呢!奴家是剛好碰見仲父和三位大人走過來呢!」
項少龍心中叫苦,進退不得,硬著頭皮微笑施禮道:「沈良見過仲父!」
呂不韋眼中掠過複雜無比的神色,旋即恢復常態,呵呵笑道:「沈先生像極呂不韋的一位故友,真給嚇了一跳。」
韓竭則聞沈良之名,眼中掠過殺機。
項少龍卻知呂不韋已認出自己,只是不揭破罷了!退入房去,免得攔在門口。忽然間,他湧起滔天鬥志,再沒有任何顧忌。說實在的,他已非常厭倦偽裝別人的把戲。
呂不韋帶頭進入房內,仲孫玄華等忙起立致禮。此子剛才還表示不把呂不韋放在眼內,但看現在連大氣都不敢透出一口的樣子,便知他給呂不韋的威名和氣勢震懾住了。
解子元讓出上座,自己移到項少龍那席去,房內只有四個坐席,故此須兩人共一席。蘭夫人見蘭宮媛仍纏在解子元旁,遂親自伺候呂不韋。
蘭宮媛擠在項少龍和解子元中間,忽然挨到項少龍處,低聲問道:「沈爺為何又不走了?」
項少龍苦笑道:「這麼走太沒禮貌了。」
呂不韋先舉杯向各人敬酒,接著的一杯卻向著項少龍道:「鳳小姐有沈良兄為她打理團務,實是她的福氣!」
項少龍知他看穿自己暗中破壞他對鳳菲的圖謀,微笑舉杯回敬道:「哪裡哪裡,小弟只是量力而為!」
眾人大訝,若論身份,兩人相差十萬八千里。可是呂不韋進來後,注意力似乎全集中到沈良身上去。
齊雨、韓竭和旦楚等三人與項少龍接觸的機會少之又少,當然無法像呂不韋那樣一個照面便認出項少龍來,無不心中納悶,為何呂不韋竟像是認識和非常重視這個小人物呢?
蘭夫人邊為呂不韋斟酒,邊訝道:「仲父和沈先生是否素識?」
呂不韋眼中閃過深沉的殺機,淡淡道:「確曾有過來往,異地重逢,教人意想不到。」
眾人聽呂不韋語氣里充滿感慨,顯是非常「看重」沈良,無不對此人刮目相看。
項少龍心知肚明呂不韋現在腦袋裡唯一的念頭是如何殺死自己,心念電轉道:「今趟來臨淄,哪想得到會見到這麼多老朋友。」
呂不韋聞言大感愕然,沉吟不語。
項少龍當然明白他的難題,就算給他以天作膽,也絕不敢公然行兇殺死他這上將軍。因為只要小盤事後知道呂不韋曾在這裡見過他,然後他項少龍又忽然給人殺了,那呂不韋休想脫罪。
所以只有在誰都不知項少龍是沈良的情況下,呂不韋方可逞凶。他甚至不會向任何人透露此事,以免日後會泄出消息。尤其是齊人,因他們絕不想負上殺害項少龍的罪名。
仲孫玄華對項少龍的態度完全改觀,試探道:「沈兄原來相識滿天下,難怪與韓侯和龍陽君那麼稔熟。」
這麼一說,項少龍立知團內有仲孫龍的眼線,說不定是沙立一系的人。
呂不韋則雄軀微顫,顯然知道失去殺害項少龍的機會,甚至還要保護他不被別人加害,否則將來可能要蒙上嫌疑或負上罪名,情況不妙之極。
眾人均呆瞪著沈良,不明白一個鳳菲歌舞姬團小小的新任管事,為何能得到各國公卿大臣的器重。
項少龍舉杯道:「都是各位給的面子,小弟敬各位一杯。」
眾人弄不清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一臉茫然的舉杯回敬。
呂不韋卻知項少龍在警告自己莫要輕舉妄動,喝罷正容道:「沈兄這兩天是否有空,可否找個時間再碰碰頭,又或呂某親來拜候?」
此番話一出,各人驚訝得合不攏嘴,這是什麼一回事?以呂不韋的身份地位和一向不把天下人放在眼內的高傲自負,怎會紆尊降貴的去見這個沈良?
項少龍微笑道:「相見不如不見,仲父三思才好。」
眾人一聽下更由驚訝變成震駭,知道兩人的關係大不簡單。
原本以酥胸緊挨著呂不韋臂膀的蘭夫人,也忘情地坐直嬌軀。
蘭宮媛則美目一瞬也不瞬地在旁邊凝視著沈良。
呂不韋眼中閃過怒火,低頭看看手上的空杯子,沉聲道:「沈良畢竟是沈良,那天呂某聽到沈先生獨闖仲孫府,早該猜到沈先生是故人。」
仲孫玄華立即不自然起來,乾咳一聲。
項少龍心中暗罵,知呂不韋不單要挑起仲孫家和自己的嫌隙,還想把自己真正的身份暗示出來,最好的結果當然是像仲孫玄華那類劍手慕名來向他挑戰,若在公平決鬥下殺死自己,小盤難有話說。但當然呂不韋不可直接揭穿他是項少龍,所以說得這麼含糊。
室內此時靜至落針可聞,遠方傳來管弦絲竹之音,氣氛奇異之極。
項少龍淡淡道:「那天全賴仲孫兄的令尊高抬貴手,又有李相爺在旁說項,否則小弟恐難在這裡喝酒和聽媛小姐的仙曲了。」
仲孫玄華見項少龍給足面子,繃緊的臉容放鬆下來,舉杯敬道:「哪裡哪裡,只是一場小誤會!」
解子元終於有機會說話,笑道:「真的只是小小誤會,大家把這杯喝了。」
旦楚等仍是一臉狐疑,心神不屬的舉杯喝酒。
蘭宮媛先為沈良添酒,再為各人斟酒。
項少龍趁蘭宮媛離席,兩人間少了阻隔,湊過解子元處低聲道:「別忘了嫂夫人的囑咐。」
解子元一震,嚷道:「各位見諒,小弟要趕回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