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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生死邊緣

2024-06-19 21:52:50 作者: 黃易

  走了十來步,項少龍雙腿一軟,倒在雪園裡,中劍處全是斑斑血跡,滲透衣服,開始感到劇痛攻心。

  他勉力爬起來,腦際一陣暈眩,自知剛才耗力過巨,又因失血的關係,再沒有能力離開這裡。假若留在這天寒地凍的地方,明天不變成僵直的冰條才怪。

  遠方隱有人聲傳來,看來是兩人的打鬥聲,驚動了宮內的人,只因曹秋道的嚴令,故沒人敢過來探查。

  項少龍取出匕首,挑破衣衫,以肖月潭為他旅途預備的治傷藥敷上傷口,包紮妥當,振起精神,爬了起來。先前的人聲已然斂去,一片沉靜。

  項少龍把血浪寶劍棄在一處草叢內,再把百戰寶刀掛好背上,強忍著錐心的痛楚,一步高一步低的往外圍摸去。

  

  經過數重房舍,項少龍終支持不住,停下來休息,心想這時若有一輛馬車就好了,無論載自己到哪裡去,他都不會拒絕。以他目前的狀態,滑雪回咸陽只是痴人說夢。想到這裡,忙往前院的廣場潛去。

  照一般習慣,馬兒被牽走後,車廂留在廣場內,他只要鑽進其中一個空車廂,捱到天明,說不定另有辦法離開。

  片刻後他來到通往前廣場的車道上,四周房舍大多烏燈黑火,只其中兩、三個窗子隱透燈光,不知是哪個學士仍在燈下不畏嚴寒的努力用功。

  項少龍因失血耗力的關係,體溫驟降,冷得直打哆嗦,舉步維艱。就在這刻,車輪聲由後傳來。

  項少龍心中大訝,這麼夜了,誰還要乘車離宮呢?忙躲到一旁。

  馬車由遠而近,正是韓竭的座駕,項少龍還認得御者的裝束。

  項少龍叫了聲謝天謝地,趁馬車過時閃了出去,奮起餘力攀上車頂,任由車子將他送返臨淄古城。

  當夜他千辛萬苦摸返聽松別館,倒在席上立即不省人事,直至日上三竿,仍臥在原處,喚醒他的是肖月潭,駭然道:「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苦笑道:「給曹秋道刺了一劍,臉色怎會好看。」

  肖月潭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把昨晚的事說出來,然後道:「現在終於證實兩件事,首先是鳳菲的情郎確是韓竭,其次是韓闖出賣了我。」

  肖月潭苦惱道:「以你目前的狀態,能到哪裡去呢?」

  項少龍道:「有三天時間我當可復原,屆時立即遠走高飛,什麼事都不去管。」

  肖月潭道:「讓我去告訴其他人說你病了。在此三天內你儘量不要離開聽松別館,這裡總比外面安全。」

  項少龍苦笑道:「希望是這樣吧!」

  肖月潭走後,項少龍假裝睡覺,免得要應付來問病的人。

  午未之交,肖月潭回來為他換過創傷藥。低聲道:「真奇怪,稷下學宮那邊沒有半點消息,好像昨晚沒有發生過任何事情,但至少他們該傳出百戰寶刀失竊的事。」

  項少龍沉吟道:「你看曹秋道會否猜出昨晚偷刀的人是我項少龍呢?」

  肖月潭拍腿道:「該是如此,只有慣用百戰寶刀者方可把該刀的威力發揮得淋漓盡致,亦只有項少龍有本領把曹秋道殺得一時難以反擊。」

  旋又皺眉道:「若曹秋道把你在此地的事告訴齊人,將使事情變得更複雜。」

  項少龍道:「橫豎我都要走的,有什麼大不了。最精彩是沒有人敢明目張胆來對付我,韓闖便要假借他人之手來殺我。」說到這裡,不由嘆一口氣。

  被好朋友出賣,最令人神傷心痛。

  肖月潭明白他的感受,拍拍他道:「李園他們有沒有遣人來探聽消息?」

  項少龍搖頭道:「照道理李園知道我曾找他,怎都該來看看我有什麼事。」

  肖月潭沉吟片刻,道:「或者他是問心有愧,羞於面對你。唉!曹秋道真的那麼厲害嗎?」

  項少龍猶有餘悸道:「他的劍術確達到突破體能限制、超凡入聖的境界,我對著他時完全一籌莫展,只有捱打的份兒。」

  肖月潭道:「你知否一般所謂高手與他對陣,連站都站不穩,不用動手就要擲劍認輸。」

  項少龍感同身受道:「我也有那種感覺。」

  肖月潭思索道:「假設打從開始你用的是百戰寶刀,勝負會是如何?」

  項少龍苦笑道:「結局肯定是連小命都不保。」

  肖月潭訝道:「你是真正的謙虛,且不把勝負放在心上。照我看你落在下風的最大原因,是因知道被好友出賣,心神震盪下無法燃起鬥志,又一心想溜,所以發揮不出平時一半的實力。假若換了環境,用的是百戰寶刀,你當是曹秋道的勁敵。」

  項少龍的自信早在昨晚給曹秋道打跑,嘆道:「現在我只想走得遠遠的,以後不再回來。以前無論在多麼兇險惡劣的情況下,我從沒有想過會死,但曹秋道那把劍卻似能不住撩起我對死亡的恐懼。劍道達到這種境界,確是令人驚佩。」

  肖月潭岔開話題道:「鳳菲來過沒有?」

  項少龍答道:「所有人都來過,就只她不聞不問,我對她早心淡了。」

  這時董淑貞知他「醒」過來,要來見他,肖月潭趁機離去。

  美女蓮步姍姍地在榻沿坐下,伸手撫上他臉頰,秀眸射出深刻的感情,幽幽道:「好了點嗎?唉!好好一個人,怎會忽然病倒呢?」

  項少龍很想質問她為何搭上沙立這卑鄙小人,終還是忍下衝動,有神沒氣道:「這事要問問老天爺才成。」

  董淑貞忽伏在他胸膛上,悲切地哭起來。

  項少龍明白她的心情,伸出沒受傷的左手,撫上她香肩,愛憐地道:「現在豈是哭泣的時候,二小姐為了自己的命運,必須堅強起來。」

  董淑貞悽然道:「我的命運,只能由你們男人來決定,現在你病得不明不白,教人家怎辦?」

  項少龍氣往上涌,哂道:「又不是只得我一人幫你,二小姐何用悽惶至此?」

  董淑貞嬌軀一顫,坐直身體,淚眼盈盈地愕然道:「你這麼說是什麼意思?我和秀真現在把希望只寄托在你身上,再沒有三心兩意。」

  項少龍不屑地道:「若是如此,昨天為何仍要和沙立暗通消息?」

  董淑貞惶急道:「是誰造的謠?若我或秀真仍有和沙立勾結,教我們不得好死。」

  項少龍細審她的神色,知她並非做戲,心中大訝,同時醒悟到池子春是沙立的人,故意說這些話,既可誣捏董、祝兩女,又可取得自己的信任,以進行某一陰謀,自己竟差點中計。

  不過另一個頭痛的問題又來了,若兩女的命運全交在自己手上,他怎還能獨自一走了之?但現在他是自身難保,何來能力保護她們?

  董淑貞秀眸淚花打轉,滾下兩顆豆大的淚珠,苦澀地道:「我和秀真現在是全心全意信任你,你……」

  項少龍伸手按在她豐潤的紅唇上,截斷她的話,低聲道:「你有沒有法子通知龍陽君,教他來見我。」

  董淑貞點頭道:「我明白了,此事淑貞立即去辦,不會教人知道的。」

  董淑貞去後,似對他不聞不問的鳳菲來了。不知如何的,項少龍感到她的神情有點異樣,眼神里藏著一些他難以明白的東西。

  她以慣常優美動人的風姿,坐在他旁,探出右手,撫上他的額頭,柔聲道:「幸好只是有點熱,有談先生為你診治,很快該可痊癒。」

  項少龍想起韓竭,嘆道:「多謝大小姐關心,歌舞排練的情況如何?還有五天就是齊王壽宴舉行的時候了!」

  鳳菲苦澀地道:「聽你說話的口氣,像個陌生人般,我們的關係為何會弄成這樣子的?」

  項少龍發覺她的鬢髮有點凌亂,一副無心打理的模樣,舉手為她整弄秀髮,順口道:「小屏兒今天沒為你理頭梳妝嗎?」

  鳳菲苦笑道:「聽到你好生生一個人忽然病倒,哪還有什麼心情。」

  說到這裡,自然地舉起一對縴手撥弄秀髮。

  項少龍的目光首先落在她因舉手而強調了酥胸玲瓏浮凸的線條上,接著目光上移,立時給她纖指上精緻的銀指環吸引了整個心神,心中劇震。

  鳳菲停止整理秀髮的動作,訝道:「你的臉色為何變得這麼難看?」

  項少龍心中翻起滔天巨浪。

  銀指環正是那隻秘藏毒針的暗殺利器,當日在咸陽醉風樓,鳳菲曾向他坦然承認有人教她以此指環來毒殺他項少龍,後來她將指環棄於地上,以示打消此意。現在這危險的指環忽然出現在她的玉指上,不用說是韓竭逼她來殺自己,以顯示她對韓竭的忠誠,難怪她的神情這麼異於平常。

  鳳菲當然不知他已看破了她的陰謀,微嗔道:「為何不答人家?」

  項少龍壓下心中波濤洶湧的情緒,同時大感頭痛。

  假若鳳菲以指環內的毒針來刺殺他,他該怎辦呢?這一針他當然不能硬捱,但若揭破,等若告訴她自己是項少龍,此情況確是兩難之局。

  在他呆若木頭之際,鳳菲撲在他胸膛上,悽然道:「為何鳳菲竟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你?」

  項少龍知她是有感而發,不過他關心的卻是她玉指上的殺人兇器,忙一把抓著她想摟上他脖子的「毒手」,同時分她神道:「為何大小姐會看上肯與嫪毐同流合污的人?」

  鳳菲心中有鬼,嬌軀猛顫,坐直身體,把「毒手」抽回去,裝出生氣的樣子,怒道:「不要瞎猜!人家根本不認識韓竭。」

  項少龍把心神全放在毒指環上,嚴陣以待道:「還要騙我?大小姐想不想知道昨晚韓竭送你回來後,去了見什麼人?」

  他這話只是順口說出來,但話出口時,心神一顫。

  仲孫龍不是欲得鳳菲而甘心的人嗎?韓竭去見仲孫龍的兒子,是否有什麼問題?

  鳳菲「啊」的一聲叫起來,瞪著他啞口無言。

  項少龍放下心來,知她絕不會在未弄清楚韓竭去見的是什麼人前暗算自己。微微一笑道:「大小姐若仍否認,我們就不用談下去。」

  鳳菲垂下俏臉,低聲道:「他去見誰呢?」

  項少龍淡淡道:「仲孫玄華。」

  鳳菲失聲道:「什麼?」

  項少龍伸手拍拍她的臉蛋,含糊地道:「大小姐好好地去想吧!我累得要命,須睡他一覺。只有在夢中,我沈良才可尋找躲避這充滿欺詐仇殺的人世的桃花源。」

  鳳菲愕然道:「什麼是桃花源?」

  項少龍將陶淵明的《桃花源記》娓娓道出,人物和時代當然是順口改了。

  鳳菲忽地淚流滿面,想說話時泣不成聲,再次撲入項少龍懷裡,悲切道:「人家現在該怎麼辦才好?」

  項少龍坦白道:「此事還有待觀察,韓竭去見仲孫玄華,並不代表什麼,大小姐可否給小人一點時間去查看查看。」

  鳳菲搖頭道:「他至少該告訴我會去見仲孫玄華啊!」

  項少龍歉然道:「很多男人習慣不把要做的事情說給女人聽的。」

  鳳菲默然片晌,幽幽道:「若換過是別人,在這種情況下,絕不會為韓竭說好話。唉!沈良啊!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苦笑道:「你還不明白嗎?我只是個不折不扣的大傻瓜,明知大小姐騙我害我,仍不忍見你傷心落淚。」

  鳳菲坐直嬌軀,任由項少龍為她拭掉淚珠,神情木然。

  項少龍不知該說什麼才好,幸好龍陽君來了,打破這僵局。

  當鳳菲的位置換上龍陽君後,項少龍若無其事道:「我差點給韓闖害得沒有命見君上。」

  龍陽君駭然道:「這話怎說?」

  項少龍知道龍陽君由於對自己的「感情」,絕難作偽,判斷出他真的不知道此事,遂把昨晚的事說出來。

  龍陽君不斷色變,沉吟片晌,斷然道:「雪剛停了,待這兩日天氣好轉,奴家立即送你離開臨淄。」

  項少龍道:「此事萬萬不可,否則君上將難逃貴國罪責。我現在只想知道韓闖有沒有將我的事告訴郭開。」

  龍陽君道:「這事可包在我身上,現在回想起來,韓闖確曾在言語上向我試探,這賊子說的是一套,做的又是一套,真教人鄙視。」

  項少龍道:「我不會怪他,他這麼做是迫於無奈,憑著大家的交情,應付他亦不困難,最怕是他通知郭開,那就危險多了。」

  龍陽君站起來道:「奴家立即去查,只要我向韓闖詐作想害你,保證他什麼都說出來。」

  龍陽君去後,項少龍心情轉佳,傷勢竟像立即好了大半。

  這一著他是押對了,以龍陽君和他的交情,很難狠下心來第二次害他。想著想著,沉沉睡了過去,給人喚醒時,已是黃昏時分。

  解子元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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