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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舊情難再

2024-06-19 21:52:46 作者: 黃易

  解子元的臉色頗難看,一副心事重重的樣子,見到項少龍一把扯著他往大門走去,道:「小弟忽然有急事,怕不能在約好的時間來接沈兄,所以提早來了。」

  項少龍道:「解兄既有急事,大可改另一天。」

  解子元搖頭道:「那解子元就有禍了,我本想遣人來接你,但細想下都是不妥當,橫豎順路,待沈兄到舍下後,請恕小弟失陪一會兒。」

  

  兩人步出大門,廣場中三十多名家將,正和馬車恭候他們大駕。

  項少龍是第一次見到解子元如此陣仗氣派,愕然道:「解兄好威風。」

  解子元搖頭嘆道:「我並不想這麼張揚,是仲孫龍逼我這麼做的,上車再談。」

  從衛拉開車門,兩人登車坐好,馬車開出院門,解子元嘆道:「不要看臨淄表面熱鬧繁榮,其實人人自危,恐怕朝不保夕。」

  項少龍低聲問道:「解兄指的是否兩位王子的王位之爭?」

  解子元訝道:「原來沈兄知道內情。」

  項少龍道:「略知一二,看解兄愁眉不展,是否有什麼突變,令解兄煩惱?」

  解子元再嘆一口氣,沉聲道:「有些事沈兄知道了不會有益處。沈兄先到舍下與內子聊聊,小弟見過仲孫龍後,才回來會沈兄。嘿!今晚怎都要出外逛逛,沈兄懂得怎樣和內子說項哩!」

  項少龍啞然失笑道:「我還以為解兄忘了。」

  解子元苦笑道:「小弟現在比之以往任何一刻,更須到青樓解悶。」

  項少龍關心善柔,自然愛屋及烏,亦關心起解子元來,卻知解子元不會隨便將王室的鬥爭向他這外人說出來,心念電轉,已明其故,試探道:「不是呂不韋在玩手段吧?」

  解子元一震道:「沈兄怎會曉得?」

  項少龍壓低聲音道:「我曾在咸陽逗留過一段日子,與秦廷的一些重量級人物非常稔熟,深悉呂不韋的手腕,故而一猜即中。」

  解子元愕了一愕,玩味道:「『重量級人物』,這形容的詞句小弟還是初次聽到,細想又非常貼切,沈兄認識些什麼人?」

  項少龍隨口說出李斯、昌平君兄弟等人的名字,當然包括自己在內。

  解子元聽得瞠目結舌,吁出一口氣道:「這麼說沈兄和嬴政身邊一群近臣有交情?其中最有本領的當然是項少龍,呂不韋千方百計都扳不倒他,順口一問沈兄,嬴政究竟是否呂不韋和朱姬的兒子?」

  項少龍肯定道:「當然不是!否則他們的關係不用鬧得那麼僵。究竟呂不韋用了什麼手段,累得解兄如此煩惱?他是否對你們大王說了些什麼話?」

  解子元顯然是好心腸的人,搖頭道:「這種事動輒是抄家滅族的大禍,小弟怕牽累沈兄,沈兄最好勿要理會。」

  項少龍知不宜逼他,心忖自己無論如何不能讓人把善柔的家抄了。但一時卻苦無良策,因為根本不知個中情況。

  解子元岔開話題道:「看來鳳菲很器重沈兄!」

  項少龍想起與鳳菲糾纏不清的關係,隨口應了一聲,心中轉到齊國的王位之爭上。本來與自己全無關係的事,卻因善柔的緣故而變得直接有關。

  田單和呂不韋是玩陰謀手段的專家,仲孫龍、解子元等一系的人,雖有各國之助,但能否成為贏家,仍屬未知之數。

  鄒衍若在就好了,由他這位以預知術名震天下的大宗師指著星星、月亮說上兩句話,比其他任何人的雄辯滔滔對齊王更管用。

  馬車抵達解府,項少龍下車後,解子元足不著地的原車離開,到仲孫龍的府第與其黨人密議。

  小婢領項少龍到內府見善柔,而項少龍則在心中不斷自我警惕,告訴自己善柔已嫁作人婦,絕不可再續前緣,否則怎對得住自己的良心?

  善柔始終是善柔,沒有一般女子的軟弱扭捏,神態如常地將下人趕出偏廳,劈頭道:「我嫁人後變成會吃人的老虎嗎?一見到人家立即拼命逃跑,是否這一段時光逃慣了?」

  接著「噗嗤」一聲,橫了他充滿少婦風情的一眼,喘氣笑道:「壞傢伙到哪裡都是壞傢伙,竟敢串通子元來騙我,若不是看在致致份上,看我打不打折你的狗腿。」

  項少龍見善柔「凶神惡煞」的模樣,反放下心來,毫不客氣坐下來,微笑道:「不抱兩個白白胖胖的兒子來給我看看嗎?小弟對任何長得像柔大姊的小傢伙,都好奇得要命,他們是否剛出世便懂舞拳弄腳、打人踢人?」

  善柔笑得似花枝亂顫地倒在地席上,嗔道:「很想揍你一頓,唉!做了解夫人後,想找個敢還口或還手的人並不容易,師父現在又不肯再舞劍弄棒,他那班徒弟更是窩囊,害得人家怪手癢的。」

  項少龍駭然道:「難怪解兄要遭殃呢!」

  善柔狠狠瞪著他道:「不要把我說得那麼可怕,不若我們拿木劍對打玩兒好嗎?」

  項少龍心中一動,道:「你師父有四個最得意的弟子,我知道其中兩人是韓竭和仲孫玄華,其他兩人是誰?」

  善柔一臉不屑道:「什麼四個得意弟子?恕我沒有聽過!只知師父最疼我善柔,仲孫玄華這龜蛋只懂縮頭縮腦,每次要他動手過招,總是推三推四,真想把他的卵蛋割下來。嘻!」

  項少龍聽得捧腹大笑,這刁蠻美女做了母親仍不改一貫本色,確令他欣慰。順口問道:「田單知道你成了解夫人嗎?」

  善柔冷哼一聲,道:「知道又如何?我不去找老賊算帳,他已應拜祖酬神。唉!真奇怪,殺掉那假貨後,我心中所有仇怨都消了,田老賊雖仍是活生生的,我竟可將他當作死人般。」

  項少龍正容道:「談點正事好嗎?你清楚韓竭的為人嗎?他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品性如何?」

  善柔噘起可愛的小嘴道:「可以和嫪毐狼狽為奸的,會有什麼好人?我一向對他沒有好感,不過手底尚算有兩下子。」

  忽又皺眉道:「你為何仍不滾回咸陽,致致要擔心死了。」

  項少龍苦笑道:「我是走投無路才溜到這裡來,你當是來遊山玩水嗎?」

  善柔點頭道:「聽說道路、河道給十多天的連綿大雪封了,離開火爐便做不成人似的,遲些我叫子元使人把你送走。」

  項少龍大吃一驚,道:「萬萬不可,千萬莫要讓解兄知道我的身份,否則將來事情傳出去,他要犯上欺君之罪。」

  善柔傲然道:「憑他解家的地位,最多是不當官,官有什麼好當的?」

  項少龍知她因父親當官遭抄家而對此深惡痛絕,同意道:「解兄人太善良,確不適合在官場打滾。」

  善柔笑道:「他和你都不是好人,整天想到外邊鬼混,你差點成為幫凶。」

  項少龍淡淡道:「愈得不到手的東西愈珍貴,你試試逼他連續出去胡混十晚,保證他厭得以後都不再去。而且他到青樓去,似乎是要找作曲的靈感,非是真的胡來。」

  善柔杏目圓睜道:「是否他央求你來向我說項求情?」

  項少龍事實上如解子元般那麼懼怕善柔,舉手投降道:「柔大姊該明白我是站在哪一方的吧!」

  善柔解凍地甜甜笑道:「當然知道啦!你來了真好,這樣吧!子元到外面胡混時,你就來陪我。」

  項少龍失聲道:「什麼?」

  善柔道:「這才公平嘛!」

  項少龍苦笑道:「坦白說,現在我每一天都為保全自己的小命想辦法,我……」

  善柔嗔道:「算了!你是寶貝嗎?誰要你陪?兩個都給我滾得遠遠的,否則莫怪我手下不留情。」

  項少龍聽得啞口無言。

  善柔卻橫他一眼,「噗嗤」笑道:「只是唬你吧!人家怎捨得趕你走?項爺是小女子的第一個情郎,這么小小面子都不給你,你還如何在子元面前神氣起來。好吧!今晚准你們去勾三搭四,初更前必須回來,否則子元就要到你那處去睡。」

  又摸摸肚子嚷道:「不等子元了!要吃東西哩!」

  膳罷,解子元仍未回來,項少龍趁機告辭回聽松別館,剛跨入院門,把門的手下道:「楚國李相爺派人來找沈爺,但沈爺不在,只好走了。嘿!沈爺的人面真厲害,我們這班兄弟以後都要跟著你呢!」

  項少龍暗忖自身難保,哪有能力照顧諸位兄弟,敷衍兩句後,這位叫池子春的年輕家將壓低聲音道:「小人有一件事須告訴沈爺,沈爺心中有數便成,千萬不要泄露是我說出來的。」

  項少龍訝道:「什麼事?」

  池子春道:「今天我見到谷明、房生兩人鬼鬼祟祟地溜出街外,便吊著尾跟去看看,原來他們竟是去見沙立,看來不會有什麼好事,最怕他們是要對付沈爺你呢!」

  項少龍心想自己又非三頭六臂,怎能同時應付多方面的事。上上之策是立即動手做另一對滑雪板,趁城外雪深至腰的千載一時的良機,立即「滑走」,保證縱使東方六國追兵盡起,亦拿他不著。

  這個想法誘人之極,問題是他過不了自己那一關,更何況解子元那邊的事仍未知情況,教他怎放心一走了之。

  拍拍池子春肩頭,勉勵幾句,朝內院走去。

  池子春卻追上來,拉他到一角道:「尚有一事說給沈爺你聽,谷明回來後去見二小姐,接著二小姐和秀真小姐就出門去了。」

  項少龍心中大怒,董淑貞和祝秀真竟如此不知好歹,仍與沙立勾結,枉自己為她們冒生命之險而留下來。

  回到內院,肖月潭在臥室所在那座院落的小偏廳等候他,欣然道:「你要的東西,老哥已給你辦妥,看!」

  說著由懷裡掏出一卷帛圖,打開給他過目,正是項少龍要求的稷下學宮簡圖。

  項少龍喜道:「這麼快就弄來了!」

  肖月潭道:「費了我兩個時辰才繪成呢!」指著圖上靠最右邊的城門道:「這是大城西邊的北首門,又叫稷門,學宮在稷門之下、系水之側,交通便利,且依水傍城,景色宜人,故學宮乃臨淄八景之一,是遊人必到之地。」

  項少龍細觀帛圖,嘆道:「稷下學宮看來像個城外的小城,城牆、街道應有盡有,若胡亂闖進去找一把刀,等若大海撈針。」

  肖月潭指著最宏偉的一組建築物道:「這是稷下學堂,乃學宮的聖殿,所有儀典均在這裡舉行,你的百戰寶刀便掛在大堂的南壁上。」

  項少龍猛下決心道:「我今晚就去把刀拿回來。」

  肖月潭愕然道:「該尚未是時機吧!少龍何不待離開齊國前才去偷刀?」

  項少龍斷然道:「我今晚偷刀,明早離開,免得韓闖等人為我費盡心思,左想右想。」

  肖月潭駭然道:「大雪將臨淄的對外交通完全癱瘓,你怎麼走?」

  項少龍信心十足地道:「我有在大雪裡逃走的方法,否則也來不到這裡,老哥放心。」

  肖月潭皺眉道:「立即離開是上上之策,可是你不是說過要幫助鳳菲、董淑貞她們嗎?」

  項少龍冷哼一聲,道:「那只是我一廂情願的天真想法,事實上我不過是她們的一顆棋子,現在我心灰意冷,只好只為自己打算。」

  這番話確是有感而發。目下他唯一不放心的是善柔,不過齊國的內部鬥爭,豈是他所能管得到,留下來於事無補。

  下了明天離開的決定,他整個人變得無比輕鬆。吹皺一池春水,干卿底事。既然鳳菲、董淑貞等當自己是大傻瓜,他再沒有興趣去多管閒事。

  肖月潭道:「我現在去為你預備衣物、乾糧,明早來掩護你出城。」

  忽又想起一事似的皺眉道:「今晚你怎樣去偷刀?除非有特別的通行證,否則誰會給你打開城門?」

  項少龍一拍額頭道:「我忘記晚上城門關閉呢!」不由大感苦惱,想起積雪的城牆根本是無法攀爬的,但心念電轉,暗忖既然連珠穆朗瑪峰都被人征服,區區城牆,算是什麼?

  心中一動道:「老兄有沒有辦法給我弄十來枝鐵鑿子?」

  肖月潭有些明白,欣然道:「明天我到鄰街那間鐵鋪給你買吧!是否還需要一個錘子呢?」

  項少龍笑道:「橫豎都是偷東西,我索性今晚一併去偷錘偷鑿,省得事後給人查出來。」

  肖月潭同意道:「若是要走,實是宜早不宜遲。」

  伸手拉起他的手,道:「呂不韋塌台後,或者我會隨你到塞外去,對中原我已厭倦得要命。」

  肖月潭離開後,項少龍把血浪寶劍取出來,又檢查身上的攀爬裝備,一切妥當,仍不放心,在兩邊小腿各綁一把匕首,休息半晌,穿衣往後院門走去。

  大雪仍是無休止地降下來,院內各人都避進屋內去。院門在望,項少龍心生警覺,忙躲到一棵大樹後。

  院門張開,三道人影閃進來。項少龍藉遠處燈火的掩映,認出其中兩人是鳳菲和小屏兒,另一人則是個身型高挺的男子,卻看不到樣子。

  鳳菲依依不捨的和那人說了幾句話,那人沉聲道:「千萬不要心軟,沈良只是貪你的財色。」

  項少龍心中一震,認出是韓竭的聲音。

  知道是一回事,確定又是另一回事。忽然間,他有點恨起鳳菲來,以她的智慧,竟看不穿韓竭英俊的外表下有的只是豺狼之心。

  鳳菲欲言又止,嘆一口氣,沒有答話。到韓竭走後,兩主婢返樓去了。

  項少龍心中一動,尾隨追去,在暗黑的巷道里,韓竭送鳳菲回來的馬車剛正開出。

  由於巷窄路滑,馬車行速極緩。項少龍閃了過去,攀著後轅,無聲無息的爬上車頂,伏了下來。

  他並不知道這麼做有任何作用,純是碰碰運氣,若馬車走的不是他要去的方向,他可隨時下車。

  在這樣的天氣里,干偷雞摸狗的勾當,最方便不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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