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羅敷有夫
2024-06-19 21:52:36
作者: 黃易
項少龍的心神進入止水不波的境界,步伐穩定而暗合某種節奏,準確地估計對方接近的速度和距離。
自從坐時空機器來到古戰國的時代後,他沒有一天不摸著兵器過活,對各類型的兵器均非常熟識。此刻細心聆聽,立即推翻起始時認為來襲者是持矛的想法,而肯定對方用的是長戟。
戟可說是直刺的矛和橫砍的戈的混合體,既可扎刺,又能鉤擊,衝刺時發出的響音,明顯與矛或戈不同。
項少龍很想回頭看上一眼,但卻知若如此做,就會失去自己高深莫測之勢,而且會引發對方全力加速衝刺。
一陣風迎面吹來,雨雪打得項少龍幾乎要閉上眼睛。
風聲更使戟音、蹄聲模糊起來。這時後方來騎到了兩丈之內,略一發力,可在眨眼的工夫對他展開攻擊。
驀地一聲「沈良受死」,有若平地起了個焦雷般在後方響起。
項少龍猛地閉上眼睛,往右橫移,到了馬道之中,右手放開劍柄,改以左手拔劍。
要知他一直靠左方的行人道緩步而行,又以右手握劍,換了任何人由後方攻來,必然以為他會移往左方,好拉長距離,再以右手拔劍擋格。誰知他竟反其道而行,右移到馬道之中,使敵人的長戟完全攻錯方向。
差之毫厘,謬以千里。何況是生死相搏的時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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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人驚呼一聲,想把長戟攻擊的方向改變,已遲了一步。
項少龍頭也不回,反手一劍刺在衝過了頭的馬股上。戰馬痛嘶一聲,狂竄往前,差點把騎士甩下馬來。
看對方一人單騎,逃命似的消失在風雪裡,項少龍心中好笑。
此仗得勝看來輕鬆容易,其實個中包含了膽量、時間的拿捏,以及身法、步法各方面的配合,最妙是那陣突來的風雪,他項少龍固然受影響,但對迎風策馬奔來的敵人影響更大,否則他項少龍恐難施展適才的策略。
項少龍回劍入鞘,轉入一條橫巷,急步走一段路,認準解府的方向,不到半個時辰終於到達目的地。
他對把門的家將報上姓名,被領入府內,在外廳等候。
奉茶伺候的小婢以奇怪的眼光打量他,又交頭接耳,仿似他像頭不知由哪處鑽出來的怪物般。
項少龍給看得渾身不自在時,解子元臉青唇白地來了,揮退下人後,坐到他身旁,低聲道:「今趟揀的真不是時候,不知誰把我昨夜去逛青樓的事告知內子,剛才她大發雷霆,只差未動手打我。沈兄快溜,現在說什麼她也不會相信的。」
項少龍同情地道:「那麼過兩日我再來找解兄吧!」
解子元把他拉起來道:「快點!」
兩人急步朝大門走去,一聲嬌叱傳來,喝道:「哪裡走!」
解子元渾身一震,像被點了穴般動彈不得。
項少龍亦是虎軀劇震,不能相信地呆在當場。
環珮聲響,解子元的惡妻來到兩人身後,冷笑道:「要到哪裡去?你當我不知道你兩個人的把戲嗎?」
又嬌喝道:「解權你給我滾出來,我要你把昨夜的事一字不漏地說出來,萬事有我擔保。」
解子元如遭雷擊,原來連他最後一個「忠僕」都給收伏。
解權不知由哪裡鑽出來,跪倒地上,顫聲道:「少爺!小人是被逼的。」
解子元機械化地轉過身去,哭喪著臉道:「這事全是我想出來的,不關沈兄的事。」
項少龍仍背對解子元的夫人,心中百感交集,因為他從聲音認出解子元的夫人正是他曾經深愛過的善柔。
她終於放棄到處流浪的夢想,落葉歸根做了解家婦,還生下兩個兒子。
這時他最想做的事,是頭也不回地離開解府,使善柔永遠不曉得他曾來過。
他亦明白解子元為何既愛她又怕她,說實在的,那正是善柔給予男人最大的「樂趣」。
直至今天,他對與善柔相處的每一刻仍是回味無窮。
解子元的「義氣」,把責任全攬到自己身上,更使他心中感動。
想走是一回事,卻無法舉腳踏出半步。
善柔的矛頭指向他了,喝道:「你就是那個沈良?看你生得牛高馬大,卻是膽小如鼠,竟連正眼看人都不敢嗎?」
眾婢僕立時發出「嗡嗡」笑聲。
項少龍平靜地道:「解夫人可否把其他人請出廳堂,沈某想私下替解兄說兩句話。」
解子元急道:「這全不關沈兄的事,夫人啊!放沈兄離去好嗎?要罰,罰我好了。」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善柔亦像被點了穴般,不言不語的地在發呆。
項少龍感到善柔的目光刺在他背上,心中真不知是何滋味。
人人均莫名其妙時,善柔道:「所有人給我滾出去。」
解子元愕然道:「為夫也要出去嗎?」
善柔大發嬌嗔道:「為你的什麼夫,你第一個給我滾出去!」
不片晌,所有人走得乾乾淨淨,空曠的大廳只剩下他們兩個人。
善柔急促的呼吸聲在他身後響起,項少龍緩緩轉過身來,四目交投,雙方觸電般抖顫一下。她豐滿了少許,但艷麗更勝往昔。
善柔朝他沖前兩步,旋又停下來,辛苦地克制自己要投入項少龍懷內的衝動。
項少龍喉頭打結,千言萬語,都不知從何說起,最後一聲長嘆,搖頭苦笑,步往大門。
善柔追了兩步,低喚道:「少龍!」
項少龍硬著心腸不應,走出門外。
十多道目光立時落在他身上,婢僕家將們對他能「衣冠皮肉完整無缺」的走出來,都驚訝得合不攏那張大了的嘴。
解子元橫里撲出來,摟著他肩頭朝外門走去,興奮地道:「沈兄和她說了些什麼話?」
項少龍胡謅道:「嫂子雖是霸道了點,卻非是不明白事理的人。我向她解釋了壓迫力愈大,反抗力愈強的道理,假設她任解兄出去胡混,保證不須太久解兄就生厭倦。」
解子元道:「我怎會厭倦呢?她怎麼答你?」
項少龍道:「她說要好好想想。」
解子元大喜道:「這是天大的轉機,沈兄留下陪我聊聊好嗎?」
項少龍此時肝腸像打了結般難受,哪有興趣和他閒聊,投其所懼地恐嚇道:「你最好乖乖的入內去陪伴嫂子,若她以為你又在打鬼主意,說不定連想想都省了。」
解子元大吃一驚,忙放開摟著項少龍的手,神情教人發噱。
項少龍揮手作別,走出解府,來到風雪漫天的大道,心中一片茫然。
到臨淄後,他一直想方設法找尋善柔,卻絕想不到會在這種情況下遇上她,而她還是別人的妻子。
解子元該是好夫婿,唉!當年美蠶娘改嫁別人,他並沒有多大感觸,說到底皆因感情基礎薄弱,但他確曾深愛過善柔。
他尊重善柔的選擇,而且自己已有幸福美滿的婚姻和家庭,只不過來到齊國這陌生的地方,容易生出孤單落寞的感覺,才會因善柔已難和自己再續前緣而神傷。
風雪打在臉上、頭上,既寒且痛,使他像從一個夢中醒過來般。再嘆一口氣,項少龍舉步朝別館走回去。
過去的就讓它過去吧!他誠心為拋棄了仇恨的善柔祝福。
回到別館,肖月潭恭候多時,見他這麼早回來,訝道:「我聽你的手下說你會很晚回來,正要離開,咦!你的臉色為何這麼難看?」
項少龍拉他入房,坐下道:「你該聽過善柔吧!她是致致的親姊,曾與我有一段情,現在竟成了解子元的妻子。」
肖月潭愕然道:「又會這麼巧的。」
項少龍不想磨在這事上,岔開話題問起鄒衍,肖月潭神色古怪道:「鄒大師不知到何處去尋找自己的墓穴,已有十多天沒有回家。」
項少龍聽得心都抽搐了一下,無言以對。
肖月潭壓低聲音道:「呂不韋今午乘船抵此,同行的尚有韓竭和許商。」
項少龍奇道:「韓竭不是嫪毐的人嗎?」
肖月潭道:「只此一事,可知呂不韋和嫪毐暗中結成一黨。韓竭乃『稷下劍聖』曹秋道四大弟子之一,有他穿針引線,稷下出身的劍士說不定會站在呂不韋和田單的一邊,那形勢將截然不同。」
頓了頓續道:「以呂不韋的手段,必可令齊王深信倘改立田建,將會破壞和秦國的關係,若再加上曹秋道站在大王子田生和田單的一邊,這場王位之爭,輸家不是田建才怪。」
項少龍無可無不可地道:「誰輸誰贏,均是齊人的家事。現在我關心的是如何為歌舞姬團的諸位美人兒完成她們的夢想,呂不韋愛怎麼搞便怎麼搞好了。」
肖月潭訝道:「我很少見到少龍這麼意氣消沉的,你難道不覺得抽呂不韋的後腿是很有趣的一回事嗎?你今晚好好睡上一覺,明天醒來時或者會改變想法。」
項少龍苦笑道:「除非我以項少龍的身份出現,否則如何左右齊王的決定;而且這麼一來,等若明請呂不韋來對付我。噢!差點忘記告訴你,龍陽君已識穿了我。」
肖月潭連忙追問,到項少龍解釋清楚,肖月潭興奮地道:「若是如此,形勢會完全不同。現今齊人最怕的是楚人與三晉聯手,抑制他們對燕國的野心,只要田單不敢明目張胆的對付你,我們便容易應付多了!」
項少龍苦惱道:「有其利必有其弊,若我公然以項少龍的身份面世,呂不韋、田單,甚至郭開都會暗使手段來對付我,但假若我仍在充當沈良,則又須應付仲孫龍和齊國劍手的挑惹,正是左右做人難。」
敲門聲響,原來是小屏兒奉鳳菲之命請他去說話,肖月潭低聲說了明天見後,告辭離開,而項少龍則隨小屏兒去見鳳菲。
鳳菲在主樓二樓的廳內撥弄弦琴,發出似有若無,仿似由九霄之外傳來的仙音,神情專注,直待項少龍在她對面坐下,仍像覺察不到他的來臨。
小屏兒退往樓下,項少龍舒適的半臥半坐地倚在軟墊上,既飽餐美女的絕世姿容,又耳聞天籟仙音,因善柔而興的失意惆悵,不由減少三分。
鳳菲縴手操琴,再爆出幾個清音後,倏然而止,仰起俏臉往他望來,鳳目生輝道:「沈先生可認得這段樂章嗎?」
項少龍呆了一呆,茫然搖頭。
鳳菲甜甜笑道:「這正是由你那些小調變化而來的曲譜,你這人呢!竟會聽不出來。」
項少龍搔頭尷尬道:「真的一點聽不出來,怎會是這樣的?」
鳳菲柔聲道:「人家當然不能一板一眼跟足你的曲調,變化幾趟後,便成了這樣子!歡喜嗎?」
鳳菲從未試過以這種撒嬌式的神態語氣跟他說話,項少龍受寵若驚道:「大小姐確是高明,不知是否已為今天賀壽的樂曲全換上新調呢?」
鳳菲美眸望往窗外的雪夜,嘆道:「你知否人家直到這一刻才驚覺到外面下著大雪,自聽到你那些怪調後,鳳菲像著了魔的一首接一首把新曲譜出來,想不到竟可如此容易。」
項少龍大喜道:「恭喜大小姐。」
鳳菲的目光移回到他臉上,美目深注道:「你究竟是怎樣的一個人?」
項少龍笑道:「有手有腳,有眼耳口鼻,和任何人沒有什麼大分別。」
鳳菲道:「可是在我眼中,你卻像是從仙界下凡的神仙,拯救遇上困苦的世人。唉!若真有神仙,那該是多麼美麗的一回事。人世間實有著太多事令人生厭,有時我甚至會憎厭自己。」
項少龍思量片刻,點頭道:「有很多事確會令人不耐煩的,不過大小姐可知在別人眼中,你正是高不可攀的天之驕子,以能拜倒在你裙下是無比光榮的事。」
鳳菲斜椅墊上,嬌笑道:「你的用詞真怪,什麼『高不可攀的天之驕子』、『拜倒裙下』,唉!鳳菲只是個平凡的人,只有在創作和表演時,我才感到自己有少許的不平凡。」
接著秀眸閃閃地瞧著他道:「今晚在這裡陪人家談天好嗎?每逢作成一曲,我都很難入睡,卻又苦無傾談的對象。」
項少龍嚇了一跳,怔怔地道:「我終是下人,大小姐這樣留我在閨房裡,不怕別人閒言閒語嗎?」
鳳菲哂道:「你前兩晚的勇氣到哪裡去了?換過是別的男人,在眼前情況,恐怕趕都不肯走吧?」
項少龍苦笑道:「自得知大小姐的情郎是項少龍後,我愈想愈驚,將來到咸陽時,若有人向他通風報訊,知道我曾在大小姐閨房內留了一晚,就算什麼事都沒有做過,恐怕亦要小命不保,大小姐以為然否?」
鳳菲呆了起來,無言以對。
項少龍心中好笑,這叫「以子之矛,攻子之盾」。以她的「項少龍」來壓自己真正的項少龍,實是荒謬絕倫。
好一會兒後,鳳菲苦惱道:「男人不是色膽包天的嗎?為何你在其他事這麼膽大妄為,偏在此事上如此膽小?」
項少龍故作驚訝道:「聽大小姐的口氣,似乎除了想和小人秉燭談心之外,還有別的下文?」
鳳菲「噗嗤」嬌笑,風情萬種地橫他一眼,欣然道:「和你這人說話很有意思,一向以來,只有我鳳菲去耍男人,想不到現在卻給你來耍我。來吧!」
項少龍愕然道:「來什麼呢?」
鳳菲嘴角含春嬌媚地道:「先為人家脫掉靴子好嗎?管事大人。」
項少龍呆瞪她半晌,囁嚅道:「大小姐不是認真的吧?這種事開始了就很難中止,那時大小姐想反悔都不行。」
他的話並不假,像鳳菲這種比得上紀嫣然和琴清的美女,蓄意色誘一個男人時,恐怕坐禪的高僧亦要把持不住,何況是他項少龍。
忽然間,外面的風雪、室內掩映的燈光、火爐傳來的暖意,都以倍數地強化了那本已存在著浪漫溫馨的氣氛。
看她的如花玉容,眉梢眼角的風情,聳胸細腰,誰能不躍然動心?
鳳菲白他一眼道:「沈管事想到哪裡去了,人家要登榻睡覺,自然要脫掉靴子,剛巧小屏兒不在,只好由你代辦罷了!」
項少龍差點給氣死,猛一咬牙,移身過去,探手拿起她右足。
鳳菲驚呼一聲,皺眉道:「沈管事你溫柔一點好嗎?」
項少龍感到自己的呼吸急促起來,左手托著她纖足,右手滑上去,愛撫她完美無瑕的小腿,嘆道:「羊脂白玉,不外如是。」
鳳菲嬌軀抖顫起來,星眸半閉地柔聲道:「你若答應我不再往上推移,我便任你就這樣占點便宜,當作是報答你令我度過難關的酬勞。」
項少龍氣道:「大小姐這麼說,豈非在提醒我要繼續深進嗎?」
一邊說,手已毫不客氣地往上移去。
鳳菲感到項少龍的手越過膝頭,正探索自己不可侵犯的大腿,嬌吟一聲,伸手把項少龍的手隔裙按著。
項少龍把手抽回來,一本正經地為她脫下兩足的棉靴,然後拿她雙足一陣搓揉,弄得鳳菲嬌體發軟,媚眼如絲。
項少龍一把將她抱起,往她閨房走去。
鳳菲摟緊他脖子,在他耳邊吐氣如蘭地道:「你害死鳳菲呢!」
項少龍奇道:「怎樣害你?」
鳳菲道:「你若令人家愛上你,不是害死人家嗎?」
項少龍清醒過來,暗叫好險,自己確不宜與這心有所屬的美女發生關係,否則徒使事情更為複雜和難以預料其後果。
將她安放榻上,項少龍俯頭在她香唇吻了一口,柔聲道:「大小姐放心吧!只要我想起你是項少龍的人,向天借膽我都不敢碰你。」
言罷,逃命似的溜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