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蘇岩覺得自己腦袋被打了一棒槌，好半天她才緩緩回過頭，盯著陸辰東的眼睛：「什麼意思？」

  陸辰東目光很沉，他看著蘇岩沉默了好一會兒才開口。

  

  「你覺得現在這樣有意思？樂樂再跳樓一次？離家出走？他的性格怎麼樣你不會不知道吧？蘇岩，樂樂的爸爸是我，這是事實。」

  蘇岩抿了抿嘴唇，手指捏緊又鬆開，反反覆覆。胸口像是有個怪獸在咆哮掙扎急於出籠，她憋得慌。

  「蘇岩，用你的腦袋想想清楚。你的身份，你教育孩子的方式，你能給樂樂什麼樣的未來？」

  陸辰東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衣，他的背挺得筆直。俊眉星目，冷冽五官，嘴唇輕動。每一句話都尖酸刻薄到殘忍的地步，他的眸子漆黑深沉看著蘇岩，低沉嗓音一字一句十分清晰。

  「如果你什麼都給不了他，就別讓他有期待。」

  蘇岩喉頭髮緊，手指捏的很緊，緊到發疼。

  陸辰東深深看她一眼，他沒有做任何表情，轉身朝病房的方向走。步伐凜冽，沉的每一步都像是要踏在蘇岩的心臟上，踩碎了她。

  「……你會結婚麼？」

  陸辰東手指已經放在了病房的門把上，身後蘇岩開口，聲音輕的仿佛一陣風就能吹走。

  他腳步頓住，骨節分明的手指驟然收緊，喉結滾動。

  「樂樂敏感又自卑，他很怕被拋棄。」蘇岩咽了下喉嚨，她閉了閉眼，咬著嘴唇深吸一口氣，再次開口：「你總要結婚，你會有其他的孩子……」

  蘇岩有些說不下去，她心口特別的疼。她不知道陸辰東是為了賭一口氣要孩子，還是為了那所謂的父愛，其實答案根本就不用猜。

  他從沒有和蘇樂樂建立任何陌生人之上的感情，談何父愛？

  「陸辰東，我一直有句話要說。」

  蘇岩努力讓自己不哽咽，她真的只希望樂樂能過得好。

  大概每一個母親都這麼想，只希望孩子能健健康康快快樂樂的長大，不需要承受太多的壓力。有沒有出息，有沒有本事其實對於蘇岩來說沒有那麼重要。

  「樂樂是個生命，活生生的一個人，他不是任何人的所有物。」

  蘇岩視線有些模糊，她抬頭只看到陸辰東的後背。

  「若是結婚的話，也找個能包容他存在的女人。多給他一些愛和包容，他對爸爸兩個字抱著期待，你別……讓他失望。陸辰東，算我求你了，對孩子好點。」

  蘇岩真的不想放手，真的不想。

  蘇樂樂要離開自己到別人身邊生活，她真的捨不得，那比割她的肉還疼。

  「我不要求他未來多有出息，平平安安快快樂樂的長大就好。」蘇岩抬手捂著自己的嘴，很努力的找回理智讓自己說完所有的話：「如果……不見樂樂，他能好，我以後會少見他——如果你對樂樂不好，我一定會和你拼命！」

  蘇岩突然轉身朝著遠處走去，急促倉皇，她怕自己會崩潰大哭出來。

  「我的孩子……交給你了！」

  蘇岩緊緊的咬著自己的手指，她走的很快。

  陸辰東站在原地，沉默了很長時間。直到身後再無聲響，直到蘇岩徹底離開，他回頭看向走廊。空蕩蕩的走廊亮著白色的燈光，陸辰東眯了眯眼睛，黑眸更沉。

  深吸一口氣，捏緊的拳頭鬆開他打開了病房的門。

  蘇樂樂坐在床上眼睛看著窗外發呆，對於陸辰東的進來一無所知，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離。陸辰東恍然覺得他就是小時候的自己，胸口滯了下。

  「樂樂。」

  蘇樂樂轉頭看過來，黑白分明的眸子沒有一點光亮，安靜的看著陸辰東。

  說實在話，蘇樂樂有一點像蘇岩。不知道那裡，陸辰東就是能從他的臉上找到蘇岩的影子，陸辰東十分懊惱這個認知。

  「看什麼？」

  「我不想姓陸。」蘇樂樂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只是重複了一遍自己的話：「我不想姓陸。」

  陸辰東拉過一把椅子在病床前坐下，他坐得很端正，直視蘇樂樂。在他的印象中，蘇樂樂就是熊孩子，打架亂闖紅燈和大人頂嘴離家出走跳樓威脅人。

  胡作非為的年紀，根本不需要講道理反正也聽不懂，直接一頓胖揍就都安生了。

  可是現在，蘇樂樂卻十分平靜的和他談話，陸辰東有些意外。

  「為什麼？」

  「我姓蘇。」

  蘇樂樂手指無意識的擺弄著平板電腦：「我叫蘇樂樂，如果你能接受以後和平相處。不能接受，我去找我媽，即使她沒能力奪回我的撫養權，我也不會跟你生活。」蘇樂樂想了一會，微微偏著小腦袋瓜：「你想清楚了，我並不是在徵求你的同意，這是談判。」

  陸辰東看著一本正經的蘇樂樂，都快氣笑了。

  他靠在椅子上，手指隨意的搭在膝蓋上：「你有什麼資格和我談判？」

  「我的命啊。」蘇樂樂扯起嘴角笑了一聲，目空一切的笑，有些空：「其實你根本不喜歡我吧？為什麼不讓我和我媽媽在一起？真是討厭的人。也許你也不在乎我的命，只不過血緣關係又有什麼感情。」

  有那麼一瞬間，陸辰東以為自己看到了斜靠在牆壁上抽菸的蘇岩。她的目光恍惚空洞，慵懶而輕謾：「沒什麼，就是在這裡賣身啊。被你逼的沒辦法，總要生活……」

  陸辰東只覺得一團火湧上了大腦，燒的他快要失去了理智，眸子越來越沉。

  蘇樂樂有時候根本不像個十歲的小孩，他就是縮小版的蘇岩。

  「蘇岩都教了你一些什麼！」也許這是蘇樂樂和蘇岩相處的久了，蘇岩身上沒有一點可取之處。她窮還沒有骨氣，在夜總會上班做陪酒，能給孩子灌輸什麼思想，陸辰東濃眉頓時緊蹙。「胡扯八道！」

  蘇樂樂聞言歪了下腦袋，翹起嘴角笑，黑白分明的眸子盯著陸辰東：「她才不教我東西呢，她忙著賺錢。」蘇樂樂聲音很平靜：「我媽媽其實也不是稱職的媽媽，只不過相比你而言。她還不錯，最起碼尊重我的選擇。你呢？」

  陸辰東捏了下手指，骨節發出聲響。

  沉默了好半響後，他騰的站起來：「蘇樂樂，我什麼時候沒尊重過你的選擇？」

  「什麼時候尊重過？」

  蘇樂樂不甘示弱。

  小孩子一點都不可愛，簡直是惡魔。

  陸辰東居高臨下看著蘇樂樂，濃眉上揚，深吸一口氣：「除了改姓，別的我都能接受。」

  蘇樂樂看著陸辰東不說話，一臉看吧看吧你就是這樣的人根本不需要解釋。

  陸辰東表情一頓，口袋裡的電話響了起來。他看了眼蘇樂樂，才去摸電話，來電是陸辰希。陸辰東心思微斂，連忙往外面走，接通：「大哥。」

  「媽就要進手術室了。」

  陸辰東已經走到了病房門口，他回頭看蘇樂樂。蘇樂樂已經拿起了平板在玩遊戲，一副當他不存在的模樣，陸辰東鬱結。

  「我馬上過去。」

  「孩子有人看麼？」

  陸辰希多問了一句，陸辰東反手關上身後的病房門：「蘇岩在。」

  「好。」

  掛斷電話，陸辰東站在走廊上，看著遠處白色燈光皺眉想了一會兒，摸出電話打給蘇岩。電話一直沒人接，打了有四五次，陸辰東扣起電話轉身就進了病房。

  「樂樂，你一個人在這裡沒事吧？」

  「剛剛我不就是一個人。」

  蘇樂樂沒好氣的看了他一眼：「我等我媽回來，你走吧。」

  陸辰東恍然有種向上級請示報告的錯覺，看著蘇樂樂。

  「什麼語氣？」

  「不想聽就走。」

  蘇樂樂毫不客氣，繼續玩著遊戲，頭都沒抬。

  「從外面帶上門，謝謝。」

  陸辰東轉身就往門外走，氣勢沖沖。已經出去了，他突然又折回來，黑眸陰沉：「蘇樂樂，你媽把你寵的無法無天了，一點禮貌都沒有！」

  蘇樂樂連表情都沒變一個，只是放下平板電腦抬起頭看著陸辰東。

  「陸昊昊是你們家的吧？他教養可真好。」

  陸辰東氣炸了。

  蘇樂樂看著陸辰東摔門而去，他一腳踢開身上的被子。抬手就把平板電腦給摔了，巨大的聲響中，蘇樂樂平靜的看著平板電腦屏幕被摔成了蜘蛛網，四分五裂。

  沒有人在乎他的感受，他做什麼都不會改變這個結果。

  蘇樂樂跳下床走到窗戶邊，他背靠著玻璃而坐。玻璃冰涼，閉上了眼，淚突然就湧出了眼眶。世界這麼大，這麼空曠，他要怎麼辦？

  蘇樂樂比一般的孩子要成熟，他明白大人的世界是什麼模樣，一直都明白。

  他知道蘇岩的無能為力，蘇樂樂也恨過蘇岩，為什麼那麼輕易的就放棄了自己。他們不是世界上唯一的親人麼？蘇岩不是自己的媽媽麼？

  蘇樂樂很難過，他把頭埋在膝蓋里，黑暗裡他抱緊了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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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三天，唐越打電話過來。

  「蘇岩，你什麼時候回來上班？」

  像是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唐越溫潤聲音落入了耳朵，他一如既往的溫柔：「我一直在等你回來。」

  蘇岩走出治療室，她穿過長長的走廊往外面走：「唐總，我不會回去上班。」

  唐越給自己打電話，那麻煩一定是解決了。

  「抱歉，最近給你製造麻煩。」

  「蘇岩，我們之間你永遠不需要說抱歉。」

  蘇岩笑了笑，她往前面走，抬起了頭迎著太陽光芒。天氣很好，世界一片寧靜，太陽光普照大地。已經夏至，路上穿著漂亮的年輕女孩來來往往。

  「唐越，樂樂跟了陸辰東，過幾天去辦戶口。」

  曾經，唐越給了蘇岩第二次生命。

  蘇岩抬頭看著天空，對於心理治療師，她是沒有多大感觸。

  都是些無關痛癢的話，大是而非，只有一句話蘇岩一直記著。

  「你要走出來給自己一個方向，就不能一直守著過去。」

  「唐越。」

  蘇岩深吸一口氣：「我現在一無所有，我要重新開始。」

  「回來，我幫你。」

  唐越的話總是那麼堅定，令人深信不疑。就像不久前，他說：「蘇岩，不管發生了什麼事，都有我。」

  蘇岩更加想笑了：「嗯，謝謝你。如果需要你幫忙，我會去麻煩你。」她說：「認識十年了，真的挺感謝你，唐越。」

  「回來聯繫。」

  蘇岩掛斷了電話，她在大街上遊蕩。

  蘇樂樂被陸辰東安排住在陸辰希的房子裡，陸辰希在l市的房子蘇岩不知道在那裡，陸辰東也沒有告訴她地址。蘇岩打電話陸辰東也不接，蘇岩不知道要去哪裡。

  晃晃蕩盪的走了半個小時，蘇岩再一次打給陸辰東。

  她很想見見蘇樂樂，蘇樂樂出院後，她就沒見過樂樂。蘇岩來看心理醫生就是因為蘇樂樂，失去了蘇樂樂，她好幾次莫名其妙的走到窗戶邊，等回過神的時候已經邁出去了一條腿。

  蘇岩覺得可怕，再這麼下去她不知道自己會做出什麼事。

  蘇岩站在路邊打電話，陸辰東的電話一直是關機狀態。打了一遍又一遍，蘇岩知道每一次的結果可還是忍不住抱著僥倖心理打過去。

  陸辰東挺噁心她，蘇岩知道。如果不是蘇樂樂鬧，他大約不會讓蘇樂樂再和自己見面。

  蘇岩咽了下喉嚨，腦袋有些懵，她想要邁出腿往馬路對面去，還沒下去人行道忽然一輛軍用吉普就在面前停了下來。龐然大物驟然堵在自己面前，蘇岩也是嚇了一跳，猛然止住腳步，她還不想死呢。

  楞了一下，剛要開口說話那軍綠色的車門就打開了，露出一張年輕男人的臉。非常熟悉，蘇岩看著他邁出長腿隨即整個身體都站到了地面上，軍綠色背心和長褲，搭配一雙軍靴。

  「你怎麼在這裡？」

  人高馬大的站在自己面前，他微微眯了眼睛：「我還以為看錯了呢。」

  蘇岩恍然大悟，第一次和陸辰希見面時候站在陸辰希旁邊的青年，就是他。

  只不過那時候他穿著軍裝戴著帽子，整齊而乾淨，十分明朗的軍人形象。而現在，他露出板寸的腦袋，一身訓練服確實很難認。

  「嗨！」

  蘇岩想了半天，只憋出這麼一個字，她和這個人不熟。真不知道怎麼稱呼，臉上很快就扯出了笑：「好巧。」

  他揚起濃眉：「你不會是沒認出來我是誰吧？」

  太陽底下，蘇岩看著面前一身陽剛氣息的軍人，還真是有些迷茫。

  「那天在醫院見過你，你和陸大哥一塊。」

  「我們見過三次。」

  林元世扯起嘴角笑的露出牙齒，眼睛眯著：「算了，反正後面兩次你也肯定不記得。」林元世觀察蘇岩的表情，果然是一臉迷茫：「我叫林元世。」

  「林院長的兒子？」

  蘇岩登時反應過來：「你好。」

  「不必客氣。」林元世站姿筆直，標杆一樣：「怎麼在這裡？今天陸辰東回b市，你們沒一塊？」

  蘇岩腦袋翁的一聲，猛地抬頭看向林元世：「你……說什麼？」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