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3,滴水成珠(三)
2024-05-01 10:09:06
作者: 林笛兒
急診室前,蘇陌看到醫生出來,忙走過去,「醫生,童悅怎麼樣了?」
醫生面沉似水,拿眼角瞥他,「你這老公是怎麼做的,瞧著也一臉斯文,怎麼能縱容她那樣胡鬧?孕期是過了危險期,但不代表就什麼危險都沒有。商場那種地方,空氣不好,人流量大,碰來撞去,她情緒又極不穩定,體質弱,自然胎兒就會受影響。」
蘇陌抱歉地笑,「是,是,以後我會看著她點,情況不太壞,是吧?」
「這只是僥倖,出血量不大,住院觀察兩天,輸點液。」
「好,謝謝醫生。」
說話間,護士推著擔架車從裡面出來。蘇陌欠*,握住童悅的手。她指尖冰涼,雙唇發白,眼中滿是淚水。
「沒事了,寶寶很安全。」他知道她在擔心什麼。
「對??????不??????起!」她聽到醫生對他的斥責,這和他沒有關係,是她的錯。
心不是早已死了嗎,怎麼還會為那樣的人那樣的話而波動呢?這又不是新聞,離婚後,男婚女嫁,概不過問。人家有這樣的權利,她難受什麼?
蠢、笨、傻,什麼才是她最重要的,忘了嗎?是小姑娘!如果小姑娘有個什麼,她永遠都無法原諒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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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丫頭,這是我的榮幸。」他戲謔地擠擠眼。
謝絕護士的幫忙,把她從擔架上抱到病床,起身時,還不忘把她身上弄皺的衣服拉平。
「你老公真細心。」護士羨慕地說道。
蘇陌輕笑,並不解釋。
她的心疼得不能呼吸。
藥液里加了安神的成份,不一會,她就睡著了。睡得非常沉,醒來後,發覺病房裡亮著一盞小壁燈,蘇陌坐在床邊,手撐著額頭,眼睛閉著。
輸液已經結束,她放緩呼吸,沒有驚動他。只是*脹得厲害,她得去趟洗手間。
手臂剛一抬,蘇陌醒了,「小悅?」
「我去??????」她咬著唇,有點羞窘。
蘇陌一下明白了,緊張地說道:「不行,你必須臥床,不能起身。我給你拿??????」
「不!」她慌亂地大叫,阻止他從床下拿便盆的動作。這樣這樣沒有任何遮擋的親密,除了葉少寧,她還無法接受。
「我去請護士幫忙。」蘇陌看看她,出去了。
護士過來,眼中疑疑惑惑。
再躺下,環抱住雙肩,無由地自憐,心中酸酸*。
在人生的每一個時期,她似乎總比別人少了什麼。少年時,沒有媽*疼愛;情竇初開時,上演一出獨角戲;結婚後,老公的注意力是工作和別的女子;現在,她孤單躺在病床上,恐懼卻無處可依。
等她心情平靜了點,蘇陌才提著一個紙袋進來。
他吃盒飯,她喝粥。
她很是愧疚,讓他回去休息,醫院的氣味不好聞,天氣又這麼熱,他沒理由在這陪她受罪。
「這些算什麼?我曾在醫院呆過一年。」他擰亮燈光,打開一疊服紙,他還給她買了本女性雜誌打髮長夜。
「如果??????如果有奇蹟,亦心醒過來,你會不會很開心?」
黑眸深不見底,「學哲學的人從不會做這方面的猜測,你必須遵守自然規律。」
她大張著雙眼,看著天花板,半天沒有說話。
他安靜地翻著報紙,時不時抬下眼睛看看她。
「我??????想回上海了。」青台太小,說不定那天還會遇到那樣的人那樣的事,她管不住自己的心,那麼還會發生這樣的意外。不如眼不見為淨,離開這是非之地。
「好!」他像是一直在等她這句話。「出院後,我們休息個幾天,就走。」
顫微微的視線落在他俊雅的面容上,她目不轉睛凝視了他很久。
「我鬍子沒刮乾淨?」他摸摸下巴。
「我是不是很無恥?」
「如果你非要用這個詞,那麼這也是我縱容和允諾的。」他湊過來,溫柔的氣息撲面而來。
那天亦心剛過世,她去小島上家訪,他在碼頭等她,向她求婚。她鐵了心想嫁葉少寧,即使前面是刀山、火海,她都會閉著眼往前跳。結果,真的摔得頭破血流。
如果她回頭走向他,那麼這些日子的辛酸與委屈、折磨與糾結,真的是對他的賭氣和矯情?
他是她理想化的童大兵和彥傑的綜合體,她能清晰地看到以後,他會給予她什麼樣的生活,必然溫馨、浪漫,是令人羨慕的神仙眷侶。她也不懷疑他對小姑娘的愛,肯定是稱職而又慈祥的父親。
但是??????
「二十歲的時候,男人希望女友漂亮、乖巧,帶出去很有面子;三十歲時,希望她體貼,能尊重他的朋友,對自己的家人很好;四十歲時,希望她老得不要太快,還能穿得上他的T恤,把孩子教育得很好,不要有事沒事翻他的手機、票夾;五十歲時,希望她更年期不要過長,生氣的時候還記得給他煲一鍋湯;六十歲時,希望晨練時能手牽手一同下樓;七十歲時,希望她不要嘲笑他某天尿濕了褲子;八十歲時,希望她還認得他??????童悅,這就是男人最理想的愛情,做到並不難,是不是?」
他的手輕輕撫上她的臉,那麼的溫柔。
一滴、二滴、三滴??????淚水從腮角撲撲地滾落。
「婚姻不應該給人疲憊感,它是寧靜的、輕快的、從容的。你已經錯過了我的二十歲、三十歲,那不遺憾,因為我還有四十歲、五十歲、六十歲、七十歲、八十歲??????要嗎?」低沉的嗓音,仿佛催眠,縈繞在她的耳側。
好像積累了千年的雨水,瞬間泛濫成災,她哭得更凶了。
看出她此刻的意志已快潰不成軍,他繼續攻擊,「從前,你所有的苦與不幸,我都會一一抹平。你想要的愛、尊嚴、完整,我會毫無保留地給你。無論是上一輩還是下一代,和任何人都沒牽連,我們就是我們-----你、我,還有BABY。」
「這??????很自私。」她哽咽道。她並不愛他。
他嘆息,「愛情不自私,難道還要大度?我在這裡,可不是扮演什麼親和的領導與長輩。」
她閉上眼睛,沒有再接話。
也許這樣的結局是最好的。愛也罷,不愛也罷,葉少寧都是必須要遺忘的人。他們之間,夾著車歡歡、羅佳英、樂靜芬、江冰潔,和幸福永遠沾不了邊。
婚姻不是戰場,不能時時草木皆兵。
她不是女金剛,一直尋覓有幅可依靠的肩膀,只是曾渴望那幅肩是自己深愛的。
世事難兩全,她貪心了。
蘇陌不是她所愛的,但那幅肩最安全。
繞了一個圈,還是回到了原點,是慶幸,還是諷刺?
無解。
第二天,血就止住了,蘇陌又堅持多住了兩天。第四天,她才出院回家。手機一直是關著的,挺好,生活非常寧靜。
蘇陌只把車開到書香花園的物業中心,「不要收拾行李,過去我們慢慢購買,再說你以前的衣服以後也不能穿,就把證件和資料帶上。千萬不要再嚇我,呃?」
「知道了。」
「火車時間太長,我們坐飛機走,機票我去訂,一周後吧,你的身體可能還不適合飛行。」
「好!」她什麼都聽他的,非常配合。
「我有一點激動。」下車時,他忍不住抱了抱她。
她有些僵硬,知道他在後面目送她,她沒有回頭。
大學時,同學推薦她看亦舒的〈人淡如菊〉,有個女孩在異國與自己的教授戀愛,那是一個有婦之夫,大她二十多歲,愛得轟轟烈烈,最後卻以慘敗告終,她嫁給了一個門當戶對的男人。那個男人是唯一知曉她過去那段戀情的,他把所有的事情都安排到天衣無縫,他讓她如何,她只能如何。她想和教授在一起是一次戀愛,真的戀愛,現在的她,享受婚姻的幸福,和愛無關,似乎應該是一個毫無怨言的人。
她呢?有蘇陌這樣的男人,也應該毫無怨言了吧!
家中涼爽而又潔淨,和醫院是兩個不同的世界。座機里有幾通電話留言,她只聽了一個,便掛上電話。
洗澡,換衣,喝牛奶、棕果汁,早早休息。夜裡仿佛蜷在一個熟悉的懷抱中,她咕噥道:「少寧,別鬧,我要睡。」
倏地醒來,空蕩蕩的床上只有她一人。
原來是南柯一夢!
住院期間,錯過了鄰居兒子的婚禮,無限歉意地上樓,補送遲到的禮物和祝福。
小媳婦懷著孕,不能去度蜜月,小兩口就窩在家中看碟、打遊戲。
鄰居到一點沒責怪,盛情邀請童悅晚上一起吃晚飯,就在小區對面的江南會所,還有其他幾位鄰居。
那天缺席的人可不少。
推辭不了,童悅只得去了。坐著與鄰居們寒喧,又有人過來,下意識地轉過頭,嘴角的笑意僵住。
「好了,葉總到了,人全了,咱們開席吧!」鄰居揮著手,讓服務生準備走菜。
鐵灰色的休閒T恤,米黃的亞麻長褲,溫和的問候,他在哪,都招人青睞。
「葉總是大忙人,我就擔心請不到,連打了幾次電話,沒嫌我煩吧!」鄰居笑眯眯地問。
「再忙也該來,遠親不如近鄰。」他意味深長地瞥了她一眼。
她懂了,他不是故意的。他們離婚很低調,沒有拿個喇叭,四下宣傳。
她沒必要補充說明。
他自然坐在她身側。
沒有什麼曖昧的表示,就像一些模範老公,在人前總把妻子照顧得很好。她專注吃飯,聽他和新郎倌聊天。敬酒時,她的那杯,都是他喝。
鄰居聚會,不比公司應酬,酒鬧得不凶,盡興就好。
從會所出來,月朗星稀,一幫人慢慢踱回小區,他也在其列。她沒有權利攔阻他。
嘻嘻哈哈上了電梯,過一會停一下,電梯裡的人越來越少。
最後只有他們和新婚夫妻了。
「葉總、童老師,晚安!」小媳婦嘴巴很甜。
「晚安!」他微笑回應。
兩人步出電梯,樓梯口感應燈亮了。
她站著不動。
「鑰匙忘帶了?」他問道。
「葉少寧,這裡是我的家。」她不想把局面弄得太僵,非常委婉地提醒道。
「我今天沒喝多少酒,我知道。開門吧!」
「你有什麼事?」
「進去再說。」
「我們??????已經不是夫妻,這麼晚呆在一個屋子裡,會讓人誤會。」
「清者自清,何必在意別人的流言?」
「葉少寧,請你尊重一下我,我以後要有新的生活,不要因為他不在,就不顧及他的感受。」
他直直地看著她,表情有些詭異。
「瞧我這記性,怎麼把喜糖給忘了。」鄰居急急從樓上跑下來。「乍不開門?」
「忙著出門,不知把鑰匙塞哪了,找到現在。」他揚起一臉的笑,拿過她的包,翻了翻,拎出一串鑰匙,熟練挑出一聲,塞進鎖孔。
「快請進。」他搶先跨進家門,「童悅,去泡兩杯薄荷茶。」
她竟恍惚了起來,有點不真實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