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5,只有雲知道(六)
2024-05-01 10:08:12
作者: 林笛兒
葉少寧像看著魔鬼般看著她,一張臉痛苦地扭曲成一團。各種各樣的情緒在他胸中有如巨浪般急促起伏,他慢慢攥緊拳頭,下一秒,他轉身離去,和上次一樣,大門摔得山響。
他不敢再留在屋裡,他擔心他會控制不住的把拳頭落在那張蒼白著臉、卻平靜得可怕的面容上。
室內終於安靜了。
童悅跌坐在沙發上,緊閉嘴唇,鼻翼翕動。
原來,她正在拼命地用鼻子呼吸。
她不擔心他會出事,也不擔心他沒地方可去,坐了一會,她進浴間洗澡,在花灑下沖了一個小時,一直到發現水溫太高以至於又有嘔吐的衝動,她才小心地摸著牆到陽台上呼吸新鮮空氣。
今夜星星很少,都不知跑哪裡去了。
她不喜歡星星和月亮,它們太遙遠了,那點光澤無法點亮黑夜,也不能溫暖她的手足。大學時,同學們去山裡、海邊露營,說看流星,她從來不去。她到是愛到海邊看日出,那麼一輪紅色在霞光中跳出水面,眼前的世界刷地下像染上了一層金光,她不由自主就歡喜起來。
明天會有太陽嗎?
應該講是今天了,已經是凌晨一點多了。
她躺在床上,身上的床單被手揪成一團,這是她恐懼的表現。在從前無助而又緊繃的長夜,她靜靜等著天明,都會這樣揪著床單。
很奇怪,後來她居然睡著了。
生物鐘準時在五點叫醒她,她醒著卻沒有睜開眼,手輕輕地朝旁邊摸過去,空蕩蕩的被窩,微涼的床單,她吁了口氣,不知是放鬆還是失落。
客房的床整潔又整齊,是她以前收拾的,沒有人動過。
半明半暗的光線里,客廳的長沙發上臥著一個人,沒有脫鞋,沒有脫衣,就那麼蜷著。個子太長,腳彆扭地彎著,眉心擰成了個結,顯然睡得特別不安穩。
她縮回臥室,在主衛里洗漱。
胃似乎壞得很厲害,含了一口水,那種嘔吐的感覺又來了。她定定地站了會,簡單梳洗了下,換好衣服悄然出去。
他還在睡著。
清晨的街道太冷清,東方發白繪紅,太陽馬上就要出來了。保安們還在睡著,她不得不下來敲門。
「童老師,這麼早?」保安睡眼惺忪地打開大門,訝異地問。
她點下頭,什麼也沒說。別人這只是好奇,不是關心,她分得清。
辦公室內,她備有奶粉、麥片,不知怎麼,聞著哪一個味道,都覺得難受,她給自己泡了杯清茶,然後坐下來出講義。
孟愚回來上課了,教務處把他的課調到早晨,他下午和晚上還得呆在醫院裡。這一病,他一反以前的低沉,變得開朗了些,趙清講什麼冷笑話,他會微微地咧咧嘴。
趙清是重壓之下表現最無所謂的那一個,早晨跑步,傍晚拉著幾個男生去打球。鄭治看到,急到大跳,這個時候萬一有個撞擊,傷了腿傷了胳膊,你讓他們怎麼去參加高考?
趙清呵呵地笑,說大考大玩,小考小玩,別杞人憂天。
鄭治差點背過氣去。
喬可欣是坐計程車來上班的,那輛迷你型的車送去保養了,說時,她波浪型的捲髮一甩,露出半個臉腮,趙清大叫:「喬老師,你乍半個臉大,半個臉小?」
「你眼花了吧!」喬可欣捋捋頭髮,遮住半個臉,沒好氣地瞪了他一眼。
趙清撇嘴,笑得一臉詭異。
童悅沒有好奇地抬起頭,經歷了凌玲偷情事情後,她知道這世上只有不肯迎戰的元配,沒有打不走的小三,除非那婚姻根基不穩,小三才能有隙可鑽,如她與葉少寧。
楊羊給孟愚買了蒸餃和鍋貼,熱騰騰的氣息飄滿一屋。孟愚客氣地道謝,「醫生叮囑我現在只能吃清淡的食物。」
楊羊難受地站在他桌前,走也不是留也不是,還是趙清英雄救美,「我和童老師都沒吃呢!」一把接過來放在童悅桌上。
童悅剛喝了幾口茶,一聞見袋中的豬肉味,臉色一白,捂著嘴跑了出去,把幾口茶也吐光了。
挺好,從裡到外乾乾淨淨。
還好,她對榨菜蛋花湯不感冒,泡了飯,勉強吃了一碗,才撐著把一天的課上好。
清華和北大向強化班幾位在奧林匹克比賽中得獎的學生拋來了橄欖枝,其他幾位都同意直接入學,唯獨李想很牛地一口拒絕,他不喜歡那個專業,也不喜歡北京的氣候。他要進上海的同濟學建築。
鄭治哭喪著臉,同濟是名校,但與北大清華比,總歸少了半個級別,他可是在李想身上下了本錢的。他要童悅去做思想工作,童悅搖頭。她非常欣賞李想,牢牢把握自己的人生方向,而不像其他學生,聽憑爸媽安排,對於未來還非常懵懂。
十點回家的,開門時手有點抖,有一個衝動想轉身走開,可是她又能去哪?回到童家那個小屋,只怕錢燕大驚小怪,不知該講出什麼話來。去夜色迷人?那女人賺錢賺得眼紅,會覺得她無病呻 吟。
葉少寧不在家,好像走得匆忙,沙發上皺皺的,都沒撣平。她收拾了下屋子,洗好澡,沒等頭髮干,就上床睡了。
她沒有力氣去精心準備一頓養胃又不會發胖的夜宵。
不知睡了多久,覺得非常口渴,起床喝水,沙發上隆起的黑影嚇了她一跳,她輕手輕腳地經過,抑住想喊醒他回房睡的念頭,終於還是關上了房門,與客廳隔成兩個世界。
依然是早晨五點起床出門,他仍然在睡,不用問候,不用寒喧,不用對視,任何交流都沒有,當然也就沒有爭吵。
周五的下午,她開車去農科所看葉一川。他新研究的早酥梨品種結了果,摘了幾顆給童悅嘗。梨個頭大,皮是青綠色的,水汁多,果肉甜脆。童悅一口一口地咬著,心想:怎麼會是梨呢?梨----離,她環顧著農科所一塊塊的試驗田,以後也許就沒機會來了。
這天,葉少寧準時下班,她回來得也早,進家門時,他在浴間沖澡。不用她的幫忙,他把自己打理得也不錯。
門鈴響了,她怔了下,跑去開門,羅佳英站在外面,眼裡仿佛沒有她這個人,直直地掃視著四周。
「少寧?少寧?」她換了鞋,往裡走去。
葉少寧頭髮濕濕的披了件浴泡出來了,「媽,你怎麼來了?」他抬眼看了下站在客廳里的童悅。
「我給你特助打電話,他說你回家了,我就過來了。」她搶過他手中的毛巾,替他擦拭著頭髮,「瞧你這濕漉漉的,會受涼的。」
「媽,我自己來。你吃飯了嗎?」
「你爸沒回家,李嬸請假了,我懶得做。你呢?」
「我也沒吃。」童悅人呢?
「那咱們娘倆出去吃?」
葉少寧走進客廳,童悅在陽台上收衣服,沒有開燈,他看不清她臉上的神情。「嗯,也好。童悅,你換身衣服。」
沉默幾日後,他第一次喚她的名字,有那麼一絲絲彆扭,他感到有些窘。
「我在學校吃過了。」她回應了,卻是拒絕。
「吃過就算了,咱們去就好。少寧,你記得與咱家住對面的馮媽媽嗎?」
「記得。」
「昨天她過生日,六十大壽,說是本命年,媳婦給她買了紅內衣、紅襪子、紅稠襖,看著真喜慶,她得意地一再向街坊們顯擺,說人老了,都有坎,也有啥水關,過生日穿紅,必須女兒買,沒有女兒,就得媳婦買,就能過關邁坎,去霉氣,好著呢!我挺瞧不上她的,有什麼可顯擺,誰家沒有兒子,是不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