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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7,寂寞光年(上)

2024-05-01 10:06:12 作者: 林笛兒

  那真是一個很會善待自己的女子,連名字都起得好聽,叫江冰潔。

  「姑娘家的容貌,二十五歲前是爹媽給的,二十五歲後就靠自己修練了。」出門前,她都要拾掇很久。小童悅站在化妝檯前看她畫眉、描唇彩、刷腮紅。她已是一朵花了,這一妝扮,花就更嬌更媚。

  但這朵花在別人面前,在童大兵面前,是長在高高的懸崖上的,只有看到那位叔叔,才會羞答答地盛開在塵埃中。

  從小到大,許多人初見童悅,都會驚嘆她的美麗。

  她聽了,心生戚然。

  童悅從不把自己當花,她當自己是根草。事實上,也就是根草,蔓蔓荒園,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這樣的草生命力才會強。

  花再嬌艷也有謝落的一天。

  童悅大學畢業後,童大兵有次喝醉了,說起她在高速路邊開麵館。在這之前,童悅已經有十年沒有見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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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童悅悄悄過來看了她一眼。她的樣子和菜市場大聲吆喝的大媽沒有兩樣,根本無法與童悅印象中的美麗女子重疊起來。

  這一眼給了童悅新的看世界的眼光,她那原本浸透了整個青春期憂鬱的目光里,這個世界到處是悲劇。如今換個角度看看,一望無際的其實是喜劇-----悲劇是希望的掙扎,而喜劇則誕生於徹底的失望。

  所謂美麗,所謂愛情,神馬都是浮雲。

  不知葉少寧有沒聽見她的問題,好一會了,葉少寧胳膊仍圈著她,清冷超然地盯著小麵館,嘴卻緊緊地抿著。仿佛意志堅定的共產黨,在酷刑面前,大義凜然,要命一條,想讓我開口,沒門。

  她沒有再問,沒有勇氣,也不願意。

  很多東西就是紙蒙的窗戶,戳破了還能擋風嗎?

  她,年齡上沒有優勢,家庭關係複雜,嘩地攤到誰的面前,誰的心中不會波瀾起伏?

  他心中的那桿秤是什麼樣,她不清楚。但*媽那座大山,怕是無法跨越了。

  明天布滿大霧,視力再好,也看不到多遠。

  車內的氣氛有點僵硬,她的周身生出了寒意,「少寧,我有點冷。我們回去吧!」

  他收回視線,替她攏了攏外套,發動了車,開了暖氣。

  小麵館沒入濃郁的夜色中,遠了。

  「我明天要出差,一會還得去公司拿點資料,我先送你回公寓。」

  「好!」她幾乎是沒等他話音落下,就回應了。

  驚訝嗎?不驚訝的。小說里都是這樣寫的:先是工作忙,然後是不接電話,接著就差不多該音信全無了。

  她懂的。

  朦朧中感覺他握了一下她的手,她側過身看著他,略帶淒楚地綻出一絲微笑,不著痕跡地把手從他掌心裡抽出來,放在自己的膝蓋上。

  在巷子口遇到凌玲送家教的學生,凌玲看見兩人,笑道:「葉總今天怎麼捨得放了我們童老師?」

  他對凌玲並不熱情,只淡淡地沖凌玲點了下頭。

  「我會給你打電話的。」他從她身上拿走了外套。

  凌玲輕輕哼了聲,有些不開心。

  她沒有力氣寬慰凌玲,只想早早地回到屋裡沖個澡,把自己放平,一夜到天明。

  這一天發生的事,真的是精彩紛呈,夠排一幕戲劇。

  隔天,他沒來電話,她也沒打過去。

  徐亦心今天開追悼會,會場放在殯儀館。童悅猶豫了很久,她還是請了假過去,她想看徐亦心最後一眼。

  坐了一個小時的車,她從一條兩排密植的松柏間的小道上走進去,入目是密密麻麻的花圈,正中掛著徐亦心的照片。

  徐亦心笑靨如花,斜依在鋼琴邊。

  這張照片是蘇陌拍的,當時,她也在一邊站著。

  此時彼時,已是陰陽相隔。

  她想起徐亦心的溫婉、輕柔、嬌弱,如夢一般,淚水就那麼下來了。

  蘇陌神情肅穆,一身黑色的西服,長身站立,好像不是參加葬禮,而是參加某個重要的會議。

  媽媽讓他回去,他正當英年,日後自然要再婚。從唯心的角度講,他送徐亦心下葬,對以後的新婦不利。

  「亦心膽子那么小,獨自去了那邊,我不送她一程,怎麼心安?以後想送也沒機會了。」

  他悲痛的口吻,惹哭了許多來賓。

  徐亦佳看到童悅,眼睛紅紅地跑過來,叫了聲「童老師」。

  姐姐的過世,讓她失去了依賴的大樹。徐家以後與蘇家還能有多少聯繫?她一夜之間像長大了許多。

  「不要太難過,明天再休息一日,就回來上課吧!」她抱了抱徐亦佳,送了花,向徐亦心施了禮,就走了。

  她沒和蘇陌打招呼,連眼神交會都沒有。

  上了車,她看看手機,沒有電話,只有蘇陌剛發來的一條簡訊:心浸在冰水中一天了,看到你,才察覺到一絲溫暖。你能來,我很開心。

  郊外的風有點涼,她搓了搓手,拿掌心捂在心口。

  她能感到手掌下怦然跳動的心臟,撲通,撲通,有點快。

  高三準備第二輪月考,這次的物理試卷是她出。她又是查閱資料,又是參考往年的試卷,非常忙碌。

  下午,孟愚和趙清都去上課了,辦公室只有她和喬可欣。

  高中的音樂老師是非常輕鬆的,特別在考試期間,音樂課經常被主課老師搶占。喬可欣落得舒服,有時也接些社會上的藝術團體邀請,出去賺點外快。不然憑她那點工資,一個月夠她買兩件衣罷了。

  童悅一直不能明白節儉的彥傑怎麼和喬可欣走到一起了?只能說愛情的魔力太大了。

  「童悅,你是不是很忙?」

  一陣香風襲來,喬可欣站到了她身邊,探頭看著她的電腦。

  「嗯!」她抬了下眼皮,復又低下。

  「那個你??????最近和彥傑通電話了嗎?」喬可欣飛快而又慌亂地瞥了眼她的臉。

  「沒有。」

  「他好像和我生氣了,也不接我電話,你能不能替我打個電話給他?」喬可欣嫣然一笑,臉上帶有幾份奴顏的撒嬌。

  她有些意外,視線從屏幕上挪開。「生氣?」

  「唉,其實也沒什麼,就是我去上海面試的事沒告訴他,他說我不尊重他,我??????我是想給他一個驚喜的。他那樣,我現在也不敢和人家簽合約,心裡惴惴不安。」

  「還是你自己和他說比較好,我不是很了解具體的事。」她又低下頭去。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他好像不願意我去上海,可是,他幹嗎要買那麼大的房子呢?」喬可欣喃喃自語。

  童悅的手指在鍵盤上快疾如飛,沒有回應。

  從彥傑和喬可欣一起後,和彥傑有關的事,她堅決屏蔽。

  李才子還在曠課中,童悅決定去他家摸摸情況。

  李想家住在一個島上,必須要坐輪渡。正是下班高峰,坐船的人很多。島上有幾處景觀,來青台的遊人也是要去走一走的。

  她戴著耳機站在甲板上,旁邊站著一對情侶,男生的左手繞過女友的後背握住扶手,將女友護在自己懷裡,白襯衫捲起的袖子隨著海風輕輕起伏。女友嬉笑著像《泰坦尼克》里的露絲樣,對著大海張開雙臂。

  她看得眼睛都定住了。

  撇開她和葉少寧現在的交集,之前的日子,她從沒有過戀愛的體驗。真正講戀,可能就是晦澀難言的暗戀吧!

  暗戀,是最節約的戀愛,不要成本。誰講的?真是很幽默。

  MP3里劉力場,用無助而又迷茫的聲音在唱《寂寞光年》

  漫長的寂寞 把意志都吞沒

  整個世界 是沉默的漩渦

  有誰能陪我 手牽著手出走

  帶我離開 空洞的星球

  還有什麼 值得追求

  還有什麼 可以擁有

  把懷抱借給我 是不是就不再顫抖

  有誰能帶走 這美麗的哀愁

  能讓我相信 被愛的理由

  光年不是時間單位,而是遙不可及的距離。

  暗戀與明戀之間不是隔著一層紗,而是一個或N個光年,用人力,今生是躍不過去的。

  船帶有節奏地搖晃著靠向碼頭,大部分人迫不及待地擁向閘門。

  她摘下耳機,隨著人潮走出碼頭,有三輪車夫迎上來。她上了一輛,吹著海風,優哉游哉地行在黃昏的海邊,很是愜意。

  李想家是做民宿生意的,進進出出的人很多。李想媽媽以為童悅也是住宿的,一聽童悅自我介紹,一怔,「李想也剛放學,你怎麼沒和他一起過來?」

  童悅朝里看了看,「哦,我是到這邊有點事,順便過來看看他。」

  李想媽媽這才緩了臉色,忙不迭地把童悅往客廳里領。

  童悅看到客廳的茶几上放著幾套做好的考古題,有本參考書上圈圈點點,寫滿了字。

  曠課的李才子倒沒曠疏學習。

  「李想,快出來。」李想媽媽叫道。

  「又有什麼事?」房門一開,李想T恤、中褲,一臉不耐煩。看到童悅,他臉刷地紅了。

  「我??????我換件衣服就出來,你??????先坐會。」他砰地關上了房門。

  童悅挑挑眉,剛剛他那樣,不是羞澀吧?

  李想很是神速,一會兒就出來了,換上了長褲、襯衫,「我們出去談。」

  「這孩子乍這麼沒禮貌,留老師在家吃飯。」李想媽媽急了。

  「我呆一會,馬上就走了。」童悅說道。

  在門口,她拉住疾行的李想,「我們找個地方談談!」

  「我不會道歉的。」李想昂著頭,喉結一蠕一蠕。

  讀研時,她修過教育心理學,像李想這樣的男孩子很容易陷入一種單戀,這種單戀介乎唯美與可笑之間,是心靈世界最隱秘的事件,和現實世界沒什麼關聯。

  上次她那種回絕的方式好像沒什麼大的效果,她得改變方式。

  「如果你覺得曠課很光榮,那就不要道歉。」她以一個老師最平淡的口吻說道。

  他目光灼灼地瞪著她,「我不是曠課,我是生氣。你可以拒絕我,但為什麼要把我推給另一個女生?」

  童悅瞠目結舌。

  「徐亦佳只是你的同桌。」

  「同桌才不會笑得像個花痴。」

  「李想,你是不是太自大了?也許人家是對你有好感,但不代表就是愛。你除了學習好點,其他還有什麼吸引人的地方,一個男生耍性子、鬧彆扭,很有本事麼?」

  李想氣呼呼地別過臉。

  「走吧,我請你吃飯,你挑地方。」她輕飄飄地跳過話題。

  他到沒拒絕,把她帶去了KFC。她真是哭笑不得,還是一孩子吧。

  她要了一杯熱橙,他喝冰可樂,又點了雞塊、薯條、漢堡,她掏出錢包。

  李想皺了皺眉,臉色不是很好,「你幹什麼?這是我的地盤。」

  哦,你的地盤你作主。

  她把錢包放回去。

  兩人坐在角落裡,餐廳里的冷氣開得很強,她有點冷。

  「我看到你在看沈從文文集。」她喝了口熱橙。「很喜歡他?」

  李想把薯條的紙袋口轉向她,「他和魯迅的文章,高考時經常考到,我是為了應試,我並不喜歡他。當年他考燕大國文系,竟然得了個零分。明明喜歡城裡的日子,還自喻自己是個鄉下人。」

  她匪夷所思地看著他,居然一幅輕蔑的口吻,年少輕狂呀!

  「我到是很喜歡他。我看過他寫給妻子的一封情書,裡面有幾句特別經典:我行過很多地方的橋,看過許多次數的雲,喝過許多種類的酒,卻只愛過一個正當最好年齡的人。」

  李想低頭一聲不吭地喝著可樂。

  她看了他一眼,因為是側面,看不清他的眼神,但是她明白,他什麼都知道的。

  「今天來看你的不是童老師,而是一個叫童悅的女子。她也曾暗戀過別人,那種滋味,她很明白。合適的姻緣是在恰當的年紀遇到對的人。李想,喜歡一個人不是錯,但是時間不對。不是我不相信你的諾言,而是我等不了。謝謝你喜歡我,但是我很抱歉。」她用一種真正的淑女拒絕一個紳士時的用的語氣對他說道。

  「不要再曠課了,回到學校吧,做我的學生,成為我的驕傲。嗯?」她向他伸出手去。

  他抬起眼,眼眶濕濕的,他知道自己很幼稚,鬧彆扭、耍脾氣,無非是想得到她更多的關注。但他心裡也很明白,今生,他是追不*的腳步了。

  「我以後會非常非常有出息,你要不要再考慮一下你的選擇?」他啞著嗓子問。

  她輕輕搖頭。

  「好,我回學校,我會珍惜我們最後的這幾個月,但是我不要和那個徐亦佳同桌。」

  她失笑。

  隔著幾米的夜色,他沖她揮手,背挺得筆直,腳步輕快,月光灑下來,給他鍍上一層清朗的輪廊。

  海輪緩緩駛離碼頭,月光下的海微微起伏著深邃的神秘。

  「小悅!」有個人站在她的身後。

  是蘇陌的聲音,今天剛剛送走徐亦心的蘇陌的聲音?

  她立時僵立在那裡,感覺自己全身的每一寸肌膚都繃緊,所有的血液都涌到了頭上,她不敢回頭。

  「我打電話到你辦公室,他們說你到島上家訪。天都這麼黑了,我不放心,便過來接你,剛準備下船,正好看到你上船。餓不餓?」他心疼地把手擱在她的肩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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