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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647章番外鵲登枝(八)

2024-06-08 17:50:26 作者: 藕花

  皇宮。

  遠道歸來的金光侯,尉遲圭在跟成帝匯報完了正事之後,成帝便笑著提起一事。

  「……阿釗如今也大了,他的親事,這次你們回來,也該訂下了吧。」

  咦,

  皇上怎麼突然說起此事,是要保媒麼?

  

  尉遲圭忙道,「臣夫妻正有此意。只多年未歸,一時也不大了解京城各家閨秀,只怕回頭還得多聽聽岳父母的意見。且臣這兒子不爭氣得很,沒什麼拿得出手的本事,也不敢娶太好的姑娘,怕耽誤了人家。給他挑個本本份份,能持家的就好。」

  這是怕賜婚的身份太高,故意自謙吧。

  成帝聽了也不生氣,反倒笑了,「你放心,朕又不是月老,不會亂牽紅線。只是靖海侯,早前在朕跟前提了一嘴。說你家兩個兒子都教得極好,次子雖身子骨弱些,亦是將門虎子,骨子裡的血性,跟你是一模一樣。阿釗讀書雖不大靈光,卻也是個品性出眾的好孩子,堪稱良配。朕聽他那意思,頗有結親之意。只你也知道,當初定安跟成安,阿顏和他家那丫頭,頗鬧了些不愉快,故此不大好意思開口罷了。

  只靖海侯父子幾代忠良,俱是本份人,平素也極少會在朕跟前說什麼。他既有心,你們夫妻不妨考慮考慮。若是你家真肯與韓家結親,他定會料理得妥妥噹噹,不叫你們為難。且他家那大外孫女一直養在定安跟前,也時常出入皇宮,朕見過多次,是個不錯的姑娘,可沒他娘當年那般嬌慣。」

  雖說是讓他們考慮考慮,可這是皇上親自開的金口,替人說的好話,尉遲圭不敢敷衍,認真道,「承蒙靖海侯錯愛。若說的是我家老二,臣即刻就要答應了。只阿釗是長子,又長年不在我們夫妻身邊,心中常覺對他多有虧欠,此事只怕還得回去商議一番才行。」

  他特意頓了一下,方直白道,「臣不怕說句大實話,這小子也這麼大人了,臣就怕他心裡已經惦記上誰家姑娘了。萬一鬧不好,豈不害了韓家姑娘?」

  喲,這還真是實誠。

  成帝噗哧給逗笑了,「你呀你呀,還真是什麼都敢說。行吧行吧,那你就回去問問。嗯,這臭小子也算是在朕跟前長大的。回頭不管定下誰,朕都給他賜婚就是。」

  這可是恩典呢。

  尉遲圭連忙謝恩,方才告退。

  等成帝也回了後宮,顏皇后那邊也剛送走了許惜顏。

  顏真到底比許惜顏提前了一日回京,今兒正好顏皇后就把她們一起召進宮來說話。

  娘兒幾個見面,嗯,沒玩抱頭痛哭那一套。

  都是果毅堅強的女性,久別重逢的淡淡傷感過去,只剩正事了。

  南方的修渠漕運,北方的邊防通商,顏皇后都聽得極為認真,也問得極為仔細。

  雖說後宮不得干政,但那只是防著裙帶關係,任人唯親罷了。

  真要是當個皇后,什麼前朝事都不問不知,那才是失職。

  就跟大戶人家的主母,都會幫著丈夫打理家計一般。她們這般位高權重的夫人們,只要有心,總有施展拳腳的地方。

  就好比這些年尉遲圭在邊關管著軍防大事,許惜顏就跟在寧州辦書院,周濟老人一般,也在渠州做了不少善事。

  比如樂城的琉璃工藝,本是天下之冠。但因當地人篤信佛教,便多用來給菩薩塑像裝飾。

  這倒也不是不可以,但若是佛教消耗了大量的錢財珍寶,百姓能用於改善生活的就太少了。

  所以許惜顏不動聲色的將琉璃更多的推向民用。

  比如香露瓶子啦,胭脂盒子啦,還有花瓶酒杯碗碟這些,刻意做得精緻艷麗,很受普通百姓,尤其是新嫁娘的喜愛。

  就算買不起琉璃大件,買幾個這樣小件當嫁妝,也是很體面很時興的事情。

  於是,現在樂城琉璃便往兩個方向發展。

  一個仍是傳統寺廟佛像所用,或是燒些屏風壁畫,建築鴟吻這些大物,二個就是多姿多彩的民用。

  因為民用的漸漸多了,當地百姓手中有了余錢,就更願意購買中原內陸運來的絲綢茶葉竹紙毛筆,樂城一帶百姓的生活就越發漢代了。

  顏皇后很是讚賞。

  指著宮殿裡一張琉璃屏風道,「舊年渠州貢上來琉璃,無非是燈台花瓶香爐那些,皆是供奉用的。前年貢上這屏風,皇上看了都說極好。」

  都是聰明人,一聽就懂。

  渠州遠在邊頭,又成別國領土多年,就算尉遲圭帶兵打下來了,但人心修復卻是個漫長的過程。

  當地百姓們做了幾代西梁人,也未必就能一下接受國朝的轉換。

  所以許惜顏推廣民用,讓百姓更多的與中原內陸的文化接觸,其實就是在潛移默化間,讓大家慢慢認同中原文化,接受自己的新身份。

  事情看著雖小,影響卻更深遠持久。

  而許松能在江南開渠,顏真也是功不可沒。

  組織船娘,運送沙石土木,這些能堅韌頑強的女人,一旦有了掙錢謀生的機會,往往比男人更能吃苦。

  如今她們還自發組成了幫會船隊,卻不是為了搶生意,只是為了自保,不受欺負罷了。就是幫會接下來的活,也是優先照顧那些家裡最窮,最急需要用錢的女伴。

  而這些女子一旦有了掙錢的能力,當地風氣也在慢慢改變。

  顏真不無感慨的說起,「……如今能掙錢的船娘,就很少會在家挨打了。不少能送得起兒子讀書的,也會送女兒去讀兩年,好歹能識幾個字,懂些道理。

  只是江南人口稠密,想推廣免費讀書確實太難。不過大概是受昇平影響,如今南地的書館學院,每月也會挑上一兩日,免費授課。去聽的百姓極多,總是擠得滿滿當當。

  後當地官員見了,便讓各個書館學院,多講些本地的風土人情,四時節令,還有些懲惡揚善的小故事,收效極好。

  之前皇上下令,讓各地注意防疫,原本說破了嘴皮子也沒人聽。恰好有人因為總喜歡吃生魚,長了一肚子蟲鬧病的。平江伯聽說此事,即刻叫人編了故事,還排成了戲,可是大受歡迎,從此吃生魚的人便少多了。再到旁人家去,若端出沒煮過的涼水待客,那是要被罵的,是拿人當乞丐呢。」

  甚善。

  顏皇后越發滿意。

  女性地位的提升,也意味著她這個國母地位的提升,她當然要大力支持。

  「既讀書不易,看戲也是一種教化。阿真你這次既回來了,也不許躲懶,我知你有這份本事。好好把你這些年聽到看到的整一整,編幾齣好戲。本宮出錢,讓人排了去演。」

  這主意極好。

  顏真也有此意。

  原先只想著能寫幾個故事,刻印成書,能散播出去就好。如今皇后娘娘願意鼎力支持,排成戲來演,那就更好了。

  許惜顏道,「那我就厚顏,也來蹭蹭皇后娘娘的戲。帶回邊關,也是皇后娘娘的教化之功。」

  顏皇后卻笑,「你吹捧本宮也沒用!昇平你可是數一數二的大財主,戲本可以給你蹭,銀子本宮可是不給你出的,自去排吧。」

  許惜顏故作驚訝,「我還正算計著,蹭個戲本要給皇后娘娘捐多少銀子。這樣說來,我豈不是省了?」

  顏皇后難得哈哈笑出聲來,「我看昇平你這些年,是在邊關沒人管著,跟著金光侯也學野了。」

  許惜顏一本正經,「可不得怨他麼?民間有句老話,叫嫁雞隨雞,隨狗隨狗。我這是嫁了個猴子,也學會滿山跑了。」

  娘幾個說笑一回,又定下幾樁正事。知她長途歸來辛苦,家人又等著團圓,顏皇后發下賞賜,便放她倆回去了。

  正好成帝過來,說起靖海侯府想要聯姻之事,顏皇后一聽就笑著搖頭,「虧得皇上您沒亂點鴛鴦譜。這事,成不了。」

  啊?

  成帝倒是怔了,「當年定安和成安,阿顏和琅華,不過是小女孩子鬥氣,有這麼嚴重?還是阿釗,心裡真有人了?」

  顏皇后卻不肯告訴他,「皇上有空操心別人家,怎不操心操心自家?」

  這說的是皇孫?

  成帝倒奇了,「樂家那小丫頭,還沒同意哪?那小子也太沒用了吧。難道叫朕賜婚?可人家都沒同意,這也不合適吧?」

  顏皇后差點氣笑了,「臣妾有說是皇孫的婚事麼?人家爹娘都在呢,咱們操心這些幹嘛?那小子自己沒本事,活該他娶不到媳婦。臣妾說的是上官昭儀,都來我這兒哭多少回了。臣妾早說不怪她了,還是這般驚弓之鳥,又說要把六皇子交臣妾撫養,皇上也去瞧瞧吧。」

  上官昭儀因不小心把病帶進了皇宮,還過給了皇上,可是嚇個半死。待她自己治好了之後,成日提心弔膽,就怕找她秋後算帳,整個人都快嚇成神經病了。

  顏皇后寬慰了幾回都沒用,也真不知如何是好了。

  話音才落,宮人來報,說上官昭儀又來了。還帶了許多禮物,說是要送昇平公主的。

  顏皇后聽得直搖頭,給個眼神,意思就是讓皇上去處理。

  可皇上成天日理萬機的,難道有空去給個妃子抒解心事?

  再說了,他納妃討小老婆是為了逗自己開心,可不是本末倒置,去逗人開心的。

  故此成帝想了想,索性傳了道聖旨。

  上官昭儀因行為失檢,降一級為婕妤。她所出的六皇子,也交由德妃撫育。

  但念在她生育有功,允許她也搬去德妃的宮室,一同看護兒子。

  成帝說完,便問皇后,「皇后覺得,這般處置可合適?」

  顏皇后十分贊同,「皇上聖明。」

  上官昭儀說白了,是被嚇到了。

  旁人處置都沒用,就得皇上來處罰一回,才能真正安她的心。

  德妃是最早跟著成帝的老人了,品行端正,才學皆備。可惜她運氣不大好,早年曾生過一個兒子,卻不幸生病夭折了。後來得了個女兒,去年剛剛尚了駙馬,正空虛無聊寂寞著呢。把幼小的六皇子送過去,剛好給她解悶了。

  且德妃出身望族,性子剛強正直,從不為魑魅魍魎左右。上官昭儀卻是出身略低,很有些小家子氣,雖柔順乖巧,卻軟弱沒主見。由她教養六皇子,肯定是教不好的。不如把孩子給德妃養著,將來才不至於養出個窩囊廢。

  六皇子跟太子年紀差距也太大了,對這般完全構不成威脅的庶子,顏皇后倒盼著他能有些出息,起碼將來不要太拖後腿。

  至於上官昭儀想給許惜顏賠罪的東西,那就給送去吧,也定定她的神。

  果然,皇上這一番發落之後,上官昭儀的心思才徹底安穩了,又趕緊帶著兒子去德妃那裡請安。

  德妃到底跟顏皇后做了幾十年姐妹,眼看皇上皇后這般發落,便猜到他們的意思。

  故意板起臉來,把上官昭儀,哦,她如今是上官婕妤了,一通好訓。

  「……別指望我跟皇后娘娘似的好性子。既來了我這宮中,就得守著我的規矩。也別說六皇子是你生的,就在我跟前擺親娘的譜。」

  「皇上既下旨讓我教養六皇子,我就得對他負責。往後是打是罵,全由我說了算。你要不服,也給我憋著。想哭,也等著躲回屋裡再哭。聽到沒有?」

  上官婕妤給訓得眼淚汪汪,到底沒敢在德妃跟前掉眼淚,灰溜溜的走了。

  嗯,兒子也被德妃截下了。

  這麼一兩歲的小娃娃,可是最好玩了。德妃自嫁女後,可是寂寞壞了,成日愛不釋手,逗弄得不亦樂乎。

  上官婕妤雖能日日見到,卻輪不上插手照顧,成天眼巴巴的盼著能跟兒子玩一會兒就是最大的幸福,哪裡還有空惦記別的?

  故此,她整個人都消停了。

  至於娘家那些破事,哪還有工夫搭理?

  就連上官泰,就是上官家那個倒霉蛋兒,被打發來上京告狀,卻跑去眠花宿柳,並差點帶進時疫,闖下大禍的秀才。他自己大病一場,險些丟了性命不說,若皇上有個好歹,整個上官家都是滅族之禍。

  回頭雖僥倖得救,但上官泰因為當初病勢沉重,卻也從此落下病根。

  反正眠花宿柳是再也不可能了,下半輩子只能老實蹲家裡養著。

  因成帝最終平安無事,也懶得跟這般小蝦米計較,故此沒有追究。而上官婕妤病好之後,因日日惦記著兒子,也早把他忘光了。

  只有太醫院的太醫,為了收集病例,增加診治經驗,將上官泰治好之後,才關心了一下他的去向。

  上官泰求告無門,只得厚著臉皮跟人說了。

  他,沒錢了。

  在京城揮霍一空,原以為還有宮中娘娘的接濟,誰知人家把他忘得乾乾淨淨,他現在是連回家的盤纏都沒有了。

  最後還是太醫好心借了他銀兩,上官泰才得以灰溜溜的回了寧州老家。

  至於上官家,早已經分崩離析,人心渙散,誰還有心情追究他去京城的得失?

  沒闖禍,沒連累全族就算走了狗屎運了。

  至於這份借來的銀兩,想走公帳是不可能的,因他之前花銷太多,自己想法子還去吧。

  上官泰就算有些小毛病,可對於太醫院的救命之恩,也不能說忘就忘。於是多方籌措,賣了幾件心愛的文房之物,到底把這份銀子湊齊,又托人送上京城歸還了。

  這也就是他這一生,最後在京城濺起的一點小小漣漪。

  而此時的京城,因金光侯和昇平公主初初歸來的熱度,跟就節節攀升的氣溫一樣,仍在持續。

  府里的拜帖毫不誇張的說,每天都得收幾籮筐,幾個門子一趟趟的往內院跑得鞋底都磨薄了好幾雙。

  這日又收到一張拜貼,瞧著樸實無華,也沒打什麼名門世家的徽記,原本那年輕門子想緩一緩再送,但另一個老成的門子端詳了好一會兒,還是叫他辛苦一趟,再送進去。

  年輕門子不解,老門子耐心解釋,「這些天你也看到了,來送帖子的不是親戚,就是名門大戶。可這家人分明不是,卻也送來了。說不定是跟咱們公主侯爺有什麼舊交情,故此才有這份自信。要說侯爺公主多年不在京城,許多事情咱們也不了解。有時寧肯辛苦一些,也不要因為一時疏漏,耽誤了主子的正事。萬一鬧不好,回頭還叫主子落一個高低眼的名聲,那就不好了。」

  年輕門子聽得心悅誠服,謝過老門子教他,趕緊又送進去了。

  可巧遇著公主身邊的管事媽媽胡娘子,琥珀了。

  胡太醫如今算是許惜顏的家醫,琥珀雖嫁了他,卻也一直跟著公主過活。

  年輕門子知她是公主身邊得用之人,便還特意提了一嘴,怕是這帖子有些來歷。

  琥珀一看落款的元字,頓時哎喲了一聲。

  「這別是寧州的元太太吧,那可得趕緊給公主送去。你先別走,說不好一會兒公主還要給人回話的。」

  這原來還真有交情?

  年輕門子趕緊立住了腳。

  不一會兒工夫,琥珀笑著出來,拿著張回帖,「趕緊給人送去。就說公主說的,請元大太太過府一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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