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21章番外定風波(八)
2024-06-08 17:49:34
作者: 藕花
可許惜顏緩緩開了口,「弟妹,我現在還叫你一聲弟妹,已是看在阿欽的份上。你這些年,錯得太多了。你既問我,我也想問你一句,你如今到底是姓什麼?」
一句話,把上官穗問得淚如泉湧。
「我難道不知我是尉遲家的兒媳婦嗎?可你讓我怎麼辦?我能怎麼辦!我生來就姓上官,到死都改不了。我又沒有你那樣的好娘家,只會給你錦上添花……他們有事找來,我爹又不在了,我能眼睜睜的看著我娘,撒手不管麼?」
這近乎小孩耍無賴的說法,聽得郭老將軍馬徹這樣的耿直軍漢都直搖頭。
也是一把年紀當娘的人了,怎麼還這麼不懂事。
竟在夫家說這樣的話,這不是逼著夫家跟你離心麼?
「那你想怎麼管?」
尉遲圭黑著臉,渾身氣勢逼人,沉聲發話了,「也別往別處扯,我媳婦娘家好,有人錦上添花,是她的福氣,也是她的本事。至於你那娘家,你要怎麼孝敬是你的事,但我把話擱在這兒,我尉遲家已經派人報過喪了,他們愛來不來,絕沒有再去一次的道理。就算是三弟,是你兒子,都不會再去。你聽明白了麼?」
上官穗倒吸一口涼氣,沒想到尉遲圭竟會把話直接說到了這一步。
這簡直是圖窮匕現,毫無餘地了。
她一時熱血上頭,話也不經思索的就說了出來,「那我……我這門親事結的也沒什麼意思了。我,我要回去!」
這在她看來,是很嚴重的威脅了。
可尉遲圭卻輕嗤一聲,半點不受威脅,「弟妹想回就回吧。三弟,你去套車,送弟妹回去。她想帶什麼,都給她拿上!」
上官穗喉頭一噎,瞬間啞了一瞬。
他,他居然就這麼同意了?
還讓她帶東西?這是什麼意思?
「三嫂,你快別做傻事了!這個節骨眼上,你回娘家算什麼呀?」
是秦瑤芝,和鄭七娘來了。
兄嫂都在這邊陪客,她和尉遲喜夫婦,還有尉遲煒鄭七娘一家子原是在靈堂照應。後聽說這邊鬧了起來,鄭七娘就趕緊拉著她來了。
卻不意瞧見上官穗鬧得這麼嚴重,秦瑤芝就算跟三嫂相處時日不長,也頗看不慣她,卻也知道出嫁女子鬧著回娘家,事情就嚴重了。
尤其如今尉遲家正辦喪事呢,還是為輩分最大的老太爺。
上官穗真要走了,怎麼說都得扣上一個不孝的名聲,一輩子都摘不脫了。
鄭七娘更是拉著上官穗,「弟妹,別犯糊塗了,趕緊跟二哥,給侯爺認個錯。」
她也是好心。
特意提到尉遲圭,他這身份可不僅是尉遲均的兄長,更是有爵位的侯爺,正經的一家之主。
就算大伯不好開口管弟妹的事情,可一家之主發話,那是全家都得聽著的。
可上官穗卻被這侯爺二字,給深深刺激到了。
「憑什麼?我有什麼錯,就因為他是侯爺,所以都得讓著他麼?連我丈夫的名字都得被他兒子衝撞,這是哪家的道理?甚至——」
「你胡說什麼?」
尉遲均也怒了,「阿蟬的名字最後訂下尉遲鈞,是我決定的。他生來身子骨弱,阿爺也請了算命先生,說就跟鈞字最合。且有我這個做長輩頂在前頭,也能替孩子擋擋,我樂意!」
「可我不樂意!」
上官穗又哭了,猛地轉身指著兒子,大聲嘶吼著,「你擋災禍?明明這災禍就落到我兒子頭上,否則他的腿怎麼會瘸?」
此言一出,別說尉遲圭許惜顏的眸光徹底冷了下來,連在場眾人俱自色變。
「你,你這說的什麼話?」柏昭都忍不住插嘴了,「你兒子這腿,明明就是,分明就是——」
「分明就是替他們家的兒子擋了災,才會招來邪祟!就是如此,就是如此!」
上官穗顯然不願意聽,都顧不得最起碼的禮節,粗暴的出言打斷。
一個清冷的聲音,淡淡響起。許惜顏跟被激怒的母獅似的,緩步上前,寒聲發問,「原來,這才是弟妹的心裡話。就算我跟侯爺當年犯了糊塗,用了鈞字,可我的阿蟬是直到滿了三歲才正式起名,而阿欽那時已經五歲,他的腿已經出了事。請問我的阿蟬,又是怎麼衝撞到阿欽?」
上官穗不加思索,便脫口而出,「原本我娘都已經請來了符水,只要我兒子喝了就會好。偏偏你們那時來信,說給兒子起了這麼個名字。你們既說要換,那換就好了呀。為什麼還非要寫信過來,提到那個鈞字?若非如此,阿爺就不會去請算命先生,那算命先生就不會這麼胡說八道。
而我相公,你們明知道他是個老實人,從無心機,哪比得上你們兩口子精明會算計?你們敢摸著良心,說一句不是故意的?說到底,你們就是因為你們兒子身子差,想找個替死鬼,才故意起的鈞字吧?否則你們兩口子這麼聰明,怎麼可能犯這種糊塗?也就我這傻相公信了你們,卻害得我的兒子替他擋了災!」
這番話說出口,全場人都面色大變。
就連秦瑤芝都捂著嘴,不敢置信的看著上官穗。
她也是做娘的人了,她也有兒有女。
可哪個做娘的能這麼不講道理,往別人家孩子身上潑髒水?又有哪個做娘的,能忍受得了,別人這樣往自家孩子身上潑髒水?
說尉遲欽是替阿蟬擋了災,那豈不是變相指責,阿蟬是個災星?
許惜顏定定的看著上官穗,眼中似罩著一層寒霜。
而尉遲圭的臉色,尉遲均根本就不敢去看,二哥的臉色變成怎樣了。
他的一顆心,象是往看不見底的深淵沉去。
他知道,這番話既說出了口,妻子和兄嫂之間,就永遠的種下了一根刺,再也無法如家人般和睦相處了,連裝都裝不出來。
「你,你少在這裡胡說八道!」
是蕭氏,胸脯劇烈起伏著,氣得渾身顫抖進來了。虞夫人在一旁扶著她,神情焦灼又不安。
方才的話,她們也聽到了。
此刻再看著上官穗,讓虞夫人說什麼好?
連求情都張不開嘴!
雖說人非聖賢,孰能無過。
就算上官穗這個當娘的,心裡可能會這麼想,卻有些話,真是無論如何不能說出口的。
而蕭氏走到已經被大人們吵架,驚得手足無措的尉遲欽面前,顫聲告訴他,「祖母從來沒跟你說過你的腿,但是今兒,我必須得說了!」
「如果說你這腿殘廢,要怪人的話,那就怪祖母好了。是祖母當年一時糊塗,才讓你娘把你帶去鄉下,染了軟腳瘟(註:小兒麻痹病)!」
「不是!」
上官穗象被打中七寸的蛇一般,捂著耳朵,尖叫起來,「不是軟腳瘟,是撞了邪祟,就是撞了邪祟!」
「你給老娘閉嘴!」
蕭氏是真火了,轉頭大罵,「這分明就是你跟你娘乾的缺德事!你爹走了,你家姓上官的,要怎麼當孝子賢孫你自己去啊,你幹嘛非帶上我的孫子?哪有外孫給外祖父這般盡孝的道理?我說了不同意不同意,你還是偷偷把他帶走了,就為了給你娘撐面子。結果呢,我好好的孫子去了那鄉下腌臢地方,才幾日就染了病。一個早就能跑能跳的健壯孩子,怎麼就突然站不起來了?如今你還好意思怪到阿蟬頭上?你的良心真是給狗吃了!」
「不是,不是!不是軟腳瘟,就是替阿蟬擋了災。」上官穗跳著腳,通紅著雙眼,狀若瘋魔,「你們都看他們夫妻得勢,全都在撒謊,撒謊!阿欽你來聽我說,聽我說!」
「聽你說個屁!老娘從前給你留著面子,看你死了爹可憐,好多話都忍著沒說,沒成想慣出你這個白眼狼來。既如此,還有什麼好遮掩的?阿欽,如今你也大了,祖母索性全跟你說清楚了吧!」
「我不許你說,我不許你說!」
上官穗情急之下,還想上前撕扯婆母,卻是被下人抱住了。
尉遲均,尉遲均已經無法面對,難過的轉過了身去。
蕭氏清清楚楚告訴孫子,和堂上賓客,「你出事後,我特意讓人去你外祖的鄉下老家打聽過,原來早有得過軟腳瘟的。連上官家自己的子弟都有,一律送到那莊子裡,只說是身子不好,從此再不見人。
那時候你剛出事,祖母幾乎請遍了全寧州的大夫,全都說是軟腳瘟,偏你娘不信,成天給你灌符水。那時你應該能記事了,對不對?」
尉遲欽迷茫的眼神里,閃過不少回憶。
五歲的年紀,確實能記事了。
幼年突然不能行走後,便成天煙霧繚繞,娘還總摁著他燒香拜佛,淨給他吃些奇奇怪怪的東西,嚇得他成天哭鬧,噩夢連連。
蕭氏流著淚說,「原本,那時你二伯娘接到消息,便要派人把你送到京城去醫治,可你娘不肯。她那時還使了些上不得台面的小手段,竟然又懷上了。呵,你家不是要名聲要盡孝麼?怎么爹的孝期還沒過,你倒是懷上了?」
上官穗臉孔雪白。
這件事從沒有人當她的面戳破,她還自以為做得隱秘,誰知婆母早就盡收眼底,只是不說而已。
「你可別說什麼不孝有三,無後為大的話,我尉遲家也不缺這一兒半女。因為你和你娘,包括你們上官家心裡都明白,阿欽這腿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蕭氏既敢當眾把這樣陰私都給戳破,也不怕說下去了,「你是怕招了我們厭棄,才趕緊算計著三郎,懷上一個當護身符。後來,也是三郎心軟,替你求情,我才沒有追究。回頭也是我發了好大脾氣,才把阿欽接到我身邊,正經吃上藥。」
她看著孫子,主動告訴他,「你這輩子,得記得你二伯娘的好處。當年治你的大夫,也是你二伯娘叫她娘家人,親自去京城安濟坊求人,才讓褚家老爺子,親自往寧州走了一趟。」
尉遲欽落淚點頭。
他還記得,那個治了他一年多的禇爺爺。不象親娘那般焦躁急促,反而總是特別和藹的替他按摩動不了的腿,耐心的哄他吃藥,才讓他的腿慢慢恢復了知覺,能夠下地行走。
後來褚老爺子走的時候,他還哭了。
因為老爺子是坐著車來,卻是躺著走了。
他的腿治好了,可以走路了。可褚爺爺卻病得厲害,聽說送回京城沒兩月就過世了。
尉遲欽就算年紀小,也懂得感恩了。
禇老爺子本來身體就不好,若是留在京城,應該還能安度晚年,多活幾年。可千里迢迢跑到苦寒的邊關來給他治病,受了一路顛簸,又累又操心,才會提前過世。
這是他的恩人,他要報答的。
蕭氏又落下淚來,「你都不知道,得了軟腳瘟的人有多可憐。就上官家的那幾個,全是蜷縮著腿,一輩子離不開拐棍,出不得屋子。要不是你二伯娘拉下臉來四處求人,還問皇上求了宮裡的好藥,你這條腿怎麼可能下地行走?」
上官穗聽到這兒,忽地眼睛一亮,急急插嘴,「能治就證明不是軟腳瘟,就是撞了邪。」
再看許惜顏一眼,她想起她娘的話,又委屈上了,「她要是不心虛,幹嘛這麼賣力?」
蕭氏簡直要被她氣得七竅生煙,索性最後一點面子也不留了。
「你要不心虛,當初你懷上老二時,為何要偷偷摸摸吃藥?還不是生怕又在胎裡帶了毒,才這般行事?結果反折騰得孩子有了早產的徵兆,你怕再生一個又出事,才幹脆一狠心,吃藥打了,還假裝滑倒鬧了一大通。你以為我一個鄉下老婆子,就當真什麼都看不出來,由著你和你娘糊弄?呵,事後我連你在哪兒抓的墮胎藥,都打聽得清清楚楚,藥方都還在我那兒呢。」
這事卻是連尉遲均都不知道的,又驚又怒,「娘?!」
蕭氏無力的擺了擺手,「這事是我故意瞞下的,一來你當時在任上,聽家裡跟去的人說,忙得連喝水的工夫都沒有,哪有心思操心家裡這些爛事?二來我當時就算告訴你了,你能如何?孩子已經沒了,你還能休了她不成?你那沒緣份的小閨女,我有給她好好安葬。還請人做了法事超度,她會投個好胎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