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將軍(一)
2024-06-08 17:29:38
作者: 藕花
初春的夜色,總是來得格外迅猛。
才見暮色,便已天黑。
公主府內,許惜顏還在爭分奪秒,苦苦思索。
公主府前,許觀海已然在濃重的暮色中,迎到了這位傳說中手撕虎豹,生啖血肉的鬼將軍,尉遲圭。
府門前大紅燈籠,已經高高掛起,那滿地紅光,照得眼前這個高大的胡族男子,越發如地獄中爬出的惡鬼一般,讓人不敢逼視。
只有多年世家子的教養,才讓許觀海勉強維持住了表面的平靜,垂眸收回視線,上前行禮。
「小女欲與將軍一見。」
女兒只讓他帶一句話,那他就只帶一句。
這是他對許惜顏的信任,也是對這個長女的自信。
男人上下打量了他一眼,抱拳回禮,亦只有一個字——
「請。」
然後許觀海轉身,寬袍大袖,衣袂飄飄,帶著這位威武肅殺的鬼將軍,生平第一次,踏進了他的家門。
而許多年後,尉遲圭一直記得這個京城三月,清冷微寒的春夜。記得自己被迎進成安公主府,第一眼看到許惜顏的情形。
那一眼的衝擊,實在太過猛烈。
以至於他的餘生,總能毫不費力的憶起當日,鮮明無比。
少女沒有梳妝,沒有脂粉,素白著小臉,披散著鴉青的長長黑髮,白衣黑裘,靜靜端坐在矮榻上。
在她身邊的紫檀小案上,安放著一盞一尺多高的垂袖侍女宮燈。
橘黃色的燈光,暖暖的從她側邊斜罩下來,象是給少女罩上一層無形的紗,輕柔夢幻。
恍惚間,少女就和那小侍女宮燈一般,嬌小無依。
但少女眉眼昳麗,又遠非一盞精美的宮燈所能比擬。
尤其那一雙微微上挑,嫵媚天成的眼睛。
明澈如水,沉靜悠遠。
原本極易流於輕佻的長相,卻因她那份沉靜,顯出別樣的高貴氣質。
就像是他在那回生死大戰前,看到的漫天雲霞。
瑰麗奪目,卻又帶著令人窒息的壓迫。
贏,他就能出人頭地。
輸,便是死!
那紫紫紅紅的漫天雲霞,直看看得他喉頭髮緊,全身緊繃。
緊張,卻也興奮。
卻為何在一個纖纖少女身上,再次重現?
明明嬌嫩得仿佛吹口氣,都會掉下來的櫻花花瓣。
卻偏偏讓他全身緊繃,心跳加速?
沒讀過多少書,實際上也才過弱冠之年的尉遲圭,無法準確表述自己的感受。
他只憑著野獸一般的本能,從危險中,嗅到了一絲機遇。從緊張中,感受到了對手。
然後,那雙比常人略淺的深棕色琉璃眸子,不覺微微眯起,目光也漸漸幽深起來。
許惜顏坐在那裡,在尉遲圭打量他時,同樣打量著這個男子。
敞開的大門後,公主府的燈火,次第亮起。熱熱鬧鬧映得半空中那兩三點孤星,越發疏淡,幽遠神秘。
就象,男子的眼睛。
而他逆著光,站在那裡。
大概是長途奔徙而來,盔甲還未卸去。渾身上下,風塵僕僕。那猩紅的披風,在燈影里略顯斑駁,大概還帶著戰場上殘留的血跡。
冰冷,肅殺。
讓人不自覺的微微戰慄。
光是站在門口,那異於常人的高大身形,就給人極強的壓迫感。
至於他的眉目,半點也看不清。
應是忙於戰事,疏於打理,頭髮和絡腮鬍子幾乎連成一片,亂蓬蓬的,像頭毛茸茸的猛獸。
十足就是傳聞中,那個粗俗、兇惡、野蠻、又嗜殺的鬼將軍了。
許惜顏定了定神,但一雙小小粉拳,卻已不自覺的悄悄攥緊。
並同樣感受到心跳加速,血脈奔騰的聲音。
這是一個好對手。
皇上,真是給她出了個好難題!
奉命迎客的許觀海,客客氣氣,打破寧靜。「將軍,請。」
「父親,請在殿外稍候。我與將軍,說幾句話就好。」
許惜顏起身,儀態優雅而恭敬。
但態度堅決,不容抗拒。
許觀海一噎,到底停下腳步,默默站在了殿門口。
男子銳利的目光,掃過這對父女,略帶揶揄。
這就是世家大族的規矩風儀?
不得不說,他頗有幾分讚許。
既然決定了話事人,就別再囉里巴嗦。讓能拿主意的來談,這就對了。
昂首闊步走進屋中,尉遲圭才一抱拳。
「見過郡主!」
「你,好高……」
二人幾乎同時開口,似是都想主導話題。
許觀海眼角微抽,沒吱聲。
這男人他一照面,就知道不是善茬。如今看來,女兒有麻煩了。
不過,那又如何?
許家秘藥都給她吃了,還不快些打起精神!
趁男子微微一頓,少女搶話,「小女一時忘形,見諒。許氏惜顏,見過將軍。」
優雅福身,低頭時長發微分,不經意露出一小截雪白粉頸。像潔白的小小羔羊,乖巧溫馴。就連聲音里,也帶著幾分放大的童稚。
這丫頭是故意的。
絕對是故意!
舉手投足之間,無不顯出她的「小」,來襯托自己的「大」。
可尉遲圭就算窺破她的小心機,卻毫無辦法。
因為這丫頭是,當真很「小」。
雖然眼睛挺大挺漂亮,可臉龐小小,嘴巴小小。個子也才到他胸口,象根小豆芽似得。至於胸和屁股,更不必提。
哪個男人,能對著這樣一個花骨朵般的小丫頭,兇悍得起來?
「尉遲圭。」
男子沒好氣的報上大名,似是在不動聲色的刀光劍影中,先輸一招的懊喪。
突然,他不經意的一瞥,看到雪光一閃。
這丫頭,她居然忘了穿鞋!
一雙雪白粉嫩的小腳,就這麼赤足走在猩紅的氈毯上,那小小的趾甲,在燈火里,都透著瑩潤討喜的粉。
她難道,是剛從床上爬起來的?
對哦,她才中毒,小臉還有些蒼白。
可方才一路進來,見這公主府里,那麼多的丫鬟下人,居然沒一人記得伺候主子穿鞋?
太不像話了!
尉遲圭莫名忘了爭鬥,反而有些不喜。
就算明知門口守著的,是丫頭的親爹,他還是忍不住微微挪了半步。用魁梧的身形,擋住外頭所有可能的窺視。
許惜顏微一錯愕,頓時敏銳的察覺了。
瑩白的耳根微微一紅,她不著痕跡牽了牽披在身上的墨裘,遮住一個未婚女孩,絕不應該展現在陌生男人面前的赤足。
到底,還是緊張了。
生死攸關,如今她的性命,可以說是系在此人一念之間,不可能不緊張。
但不要緊,她還有後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