寄生(六)
2024-06-08 08:39:22
作者: 貓子不二
朦朧中,他好像又重回那不見底的深淵。池下一潭黑水,伸出一隻蒼白的手掌,似在絕望地求救。他看著,渾身發抖,卻喊不出聲也動彈不得。
眼見著那手掌在視線中逐漸逼近,好像有什麼詭異的物體在水下飛快移動,來至他的身邊。他自感遍體生涼,低頭,看見黑水已沒至自己胸膛——原來他早就已在這潭水之中。
倉皇中,那隻手來了,向他揮舞著,青筋凸起,殷紅的血跡從手掌徐徐滲出。那是一隻血手。他想躲開,但血手輕易便捉住了他!
先是他的手腕,再是他的肩膀,然後他的脖頸,他的臉龐,血手一徑拍打過去,仿佛要摸索出一條路徑,又或者是需要用撫摸來確定他的輪廓。
離奇的是,當觸碰到那隻血手,他好像突然又不那麼害怕了。因為那手的觸感如此溫柔、親切,帶著一股淡淡的冰淇淋的甜香。他驚覺他似乎是認識那隻手的!
那不是別人,正是姐姐沈思月的手。
曾經那隻手就這樣輕柔地愛撫他,對他表達關懷、安慰,還有他們之間獨有的纏綿悱惻,如今他們生死相隔,十年裡他再沒有經歷過這樣的撫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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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他在心裡說,眼底隨即湧出淚來,「姐,你是否已經知道了母親的事,所以才來安慰我?」
血手不回答,只是輕輕地撫摸著他的臉頰,讓他感受到那種久違的溫存,仿佛在告訴他,她將永遠與他同在。
「姐,我想你。我能看看你嗎?」他這樣想著,努力睜大眼睛,渴望眼前的潭水裡出現奇蹟。哪怕只是一個虛幻的影像,也將在夢中給予他莫大的安慰。
然而奇蹟並沒有出現,沈思月並沒有現身,就連那隻手,也逐漸褪色、消散,變成了一個淺淺的痕跡。
他驚慌失措地想要挽留,卻在拼命掙扎著伸出自己的手時,發現自己從潭水中伸出的雙手,沾滿鮮血,而自己的衣服上,布滿了層層疊疊、一個又一個恐怖的血手印。
「這就是我最近兩天,反覆在做的一個夢。」諮詢室里,沈天青對著李醫生說。曾經,是方舟親自帶他來這裡做心理諮詢,然而現在那個男人不會再出現了。
李醫生解釋,「方舟組長的死很可能激發了你內心的恐懼,讓你回想起曾經姐姐遇害時的心情,所以不斷在夢中回溯那種感覺,才會導致壓抑的夢境反覆出現。這也是正常現象,或許不用過分糾結。」
沈天青的嘴唇動了動,有些話猶豫著沒能說出口。他夢中的「血手印」,可不僅僅是恐懼的象徵。
十年前,沈思月被害後的第二天,他從家中醒來,當時的衣服上也出現了一個恐怖的手印。
那時候他嚇得情緒幾乎崩潰,是父親沈西來當機立斷,獨自做主幫他把衣服處理掉了,卻也在他心頭留下深深的疑惑:自己是不是跟姐姐的死有關?
過去幾次的心理疏導確實幫助他回想起了很多過去的細節,但關於「血手印」,卻是在開始心裡諮詢後第一次出現在夢境裡。
沈天青隱隱有一種感覺:這或許意味著他離真相越來越近了。只是他不能確定,自己是不是有足夠的勇氣去面對那個真相。
金得利開車從諮詢室接回了沈天青。自從上次兩人一同經歷了林家的「綁架」事件後,金得利總覺得跟這位沈大少的關係更近了一些,忍不住對他噓寒問暖,關心他的心理治療如何。
沈天青始終打不起興趣,全程默然無語。回到家中,竟意外地發現父親沈西來坐在客廳里,見了他便站起身來,像是有什麼重大事項準備宣布。
沈天青站住腳,不自然地叫了一聲,「爸?」
沈西來說,「今天警局聯繫了我,關於你母親……」說到這裡,他微微低下頭,「就是袁梅的屍體,還是希望我們作為家屬前去認領。
「雖然說她離開家裡很多年了,但我們並沒有離婚,從法律上講仍舊是夫妻,你更是她的親生兒子,我們就是她在彭城的親人,所以……」
「要去警局認屍嗎?」沈天青鼓起勇氣說,「我跟你一起去。」
沈西來有些驚訝,隨即感激地看著兒子,「好,你也長大了。」
父子二人相對無言,過了半晌,沈天青打破沉默,「爸,你是不是也很傷心?」
沈西來慢慢地說,「人心都是肉長的,遇到這種事,誰能麻木不仁呢?」
沈天青便說,「那之前姐姐出事,你為什麼那麼冷漠?還是因為……」
說到這裡,他艱難地看了沈西來一眼,又迅速把眼神調開,「還是因為你知道背後的真相,所以才不表露自己的情緒?」
沈西來輕輕咳嗽了兩聲,他說,「不管是你姐姐,還是你母親,她們都是我們的親人,失去她們對我而言,跟你一樣。」
「我想要為她們追查出真相,只有這樣她們才不會白死……」沈天青問,「那你呢?你也願意跟我做一樣的選擇嗎?」
此刻他的心「砰砰」跳得厲害。沒錯,他要試圖向父親拋出橄欖枝了。看這個他一直懷疑的男人,是否有意選擇跟他站在一起。
幾乎是在意料之中,沈西來搖了搖頭,他說,「兒子,你的心情我理解,但是你太年輕了,太單純了。我要做的,不是不顧一切地去尋找什麼真相,而是盡全力保全我們現在的生活,特別是,保全你。」
十三仙讓張白調查胡安的出書情況終於有了進展。從數年前開始,她始終作為網絡作家,在幾個網站上更新作品,並沒有出版社聯繫出版。
但是就在去年,彭城本地的一家小出版社「愛閱」出版了一本胡安的作品集,名為《與一種人生偶遇》,經過核實是自費出版項目,印刷只有五千冊,在市面上並沒有造成什麼影響。
這本書中收錄的也並非胡安此前在網絡上受人關注的探案、誌異故事,而是數篇類似於人生感悟的雜文。十三仙在網絡上下載了電子版。
粗略看來,書中大概是在傳遞一種「順勢而為」的思想,強調要想擁有幸福的人生,就要審時度勢,跟隨著歷史發展的潮流,這樣才能真正獲益。
說到底,竟更像是一本胡門的傳道之書。不過胡安文筆精煉,即便很枯燥的內容,也能寫作得輕鬆流暢,讀起來並不令人反感。
而根據張白探聽到的消息,就在今年年初,林氏集團曾經以「讀書節」公益活動的名頭,向東渡河女監捐贈了一批圖書,其中就包括胡安的這本。想必這就是顧星會在女監中了解到胡安這個作家的原因。
更重要的是,張白還探聽到,當時在附贈這些書籍的同時,林氏集團的公益部門還留下了公司的收信地址,表示歡迎這些女囚通過寫信暢談內心的困惑,再由林氏集團代為轉達給作家本人,達成彼此之間的溝通。其中有數人確實收到了回信,而回信人正是胡安。
「我找到一個名叫陳凌的女人,因為欺詐罪入獄,上個月才剛剛恢復自由身。她說那本《與一種人生相遇》在女監的圖書角很受歡迎,很多女犯人都寫了信,跟胡安達成了聯繫,其中也包括她。
她說胡安給她回過一封信,寫得很簡短,但內容真誠,表達了對她的鼓勵,還說如果出獄後有什麼疑惑需要幫忙,可以繼續寫信來。」
張白疑惑,「仙姑你說,這個胡安,一面在外面扮狐仙,一面又做了犯人們的知心姐姐,真不知道她打的究竟是什麼算盤?」
十三仙不語,只在心裡盤算。按照這樣的情況來看,顧星所提到的女監清潔工人張蒙,也極有可能跟胡安有過信件往來,那麼就不排除她受到胡安的唆使,才對丈夫何輝起了殺心的可能。
想到這裡,她便打電話給顧星,想問問她張蒙的案子有沒有什麼進展?順便打算把這些發現告訴給她。
顧星很快接了電話,只是口吻頗不尋常,似乎有些不方便說話。十三仙問,「你在哪裡?是否需要幫助?」顧星說,「仙姑奶奶,我看你幫不了我!」
十三仙說,「那倒不見得,難道是跟什麼重要人物見面?」顧星沒好氣地壓低聲音,「我在警局!我想見張蒙一面,可是他們說案件情節嚴重,不允許記者跟嫌犯見面!你神通廣大,有什麼辦法嗎?」
十三仙想,如果是往常,大概找白朗即可解決,只是現在白朗因為方舟的死也在接受調查,不知方不方便,只能說,「我只能儘量幫你問問……」
顧星嘆了口氣,「算了,我已經聯繫了她的律師。」
十三仙疑惑,「她自己找了律師?」
顧星說,「是啊,這事也奇,我以為她條件拮据,認識的人也有限,沒想到居然找到了兩位彭城很有名的律師,據說一位專門打防衛過當的官司,另一位則是婚姻、家暴方面的能手。
「剛才我查了查,那兩名律師都曾經跟大名鼎鼎的林氏集團有過合作。你說堂堂林氏集團,為什麼會想要來幫張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