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寄生(三)

2024-06-08 08:39:17 作者: 貓子不二

  今年是顧星在《彭城故事》雜誌社做攝影記者的第五年。要按她的想法,此前有三年時間白費了。

  她跟隨著其他記者一起陷入到迷茫的熱點追逐之中——拍過明星、拍過寵物、也拍過美麗的城市風光,只是總也抓不住自己想要表現的東西。

  後來一次偶然,她在採訪一位心理醫生時,在對方的辦公室里看到了一張照片。

  照片上是一個微笑的女人,頭髮剪得很短,穿著囚服,但眼睛裡充滿光亮。心理醫生說,這是她在東渡河女子監獄幫犯人們進行心理諮詢時,經過獄警允許後拍攝下來的。

  當時那名女囚剛剛得知自己獲得減刑的消息,很快就能出獄,跟兒子生活在一起了,於是她滿懷希望地露出笑容。

  顧星頓覺自己被那個笑容深深打動,她說,「我拍過很多成功的人像,但從來沒有一張像這張這麼感人。」

  

  心理醫生對她說,「因為這個人身上有故事,她的故事通過照片來展現,而不是通過照片來編造。」

  從那天起,顧星開始頻頻來到東渡河女監。一開始她還很莽撞,直接提出採訪需求,結果當然被拒絕。

  好在雜誌社裡有位資深編輯,願意幫她出具一份採訪證明,但也勸她說,「犯人有什麼好拍的?何況是女犯人,一個個灰頭土臉,拍出來不會吸引人的。」

  但顧星仍舊堅持,她在《彭城故事》雜誌上開闢了一個名為「寄生天使」的圖片專欄,每期分享一個女囚的照片和她的特殊故事。

  這些囚犯往往因為種種不得已的原因而被迫犯罪,顧星認為她們身上雖然背負著不能忽略的罪惡,但卻依然有無法磨滅的善良之光,就仿佛有天使寄生在人性的醜惡之上,所以取了這個名字。

  可惜編輯的預測一點兒也沒錯,這個專欄遠不如「彭城名人」、「彭城萌寵」這些系列受歡迎。為了讓它能夠一直連載下去,顧星不得不多做一份工作,在拍攝女囚的同時,還要兼顧拍攝一些她沒那麼感興趣的工作照片。

  幾個月前,顧星在女監里結識了囚犯王麗英。起初注意到她是因為她漂亮,皮膚白得像珍珠,一雙眼睛又大又亮,雖然頭髮剪到耳後,但依然蓋不住滿臉風情。

  別人讓顧星猜這個王麗英今年多大年齡?顧星說,大概三十歲?別人就笑。王麗英自己說,「哎呦,這小姑娘真箇會說話,我今年已經快五十嘍!」

  她講得也誇張,其實是四十二歲,但臉上確實看不出年紀。入獄罪行是詐騙,好像跟非法集資有關。

  顧星說想採訪她,給她拍一組照片,稱讚她一定很上鏡。王麗英連連推辭,她說,「我沒有別人那些悲慘的故事,到今天這步田地都是自己活該!因為輕信了男人,一輩子都毀了!」

  她越這麼說,顧星就越是很感興趣,便追問她事情的來龍去脈。她都避而不答。顧星不放棄,接連去找了她幾回,後來還送她一支護手霜。

  王麗英有些被打動,告訴顧星,「不是我故意拿大,不接受你的採訪,是因為我的事情太複雜,所有報紙都不能寫的!你要是寫出去,只怕你也會受牽連。」

  顧星好奇,猜測:「究竟是什麼事?難道跟什麼重要人物有關?」王麗英說,「說是重要人物麼,其實現在也已經不重要了!只是他兒子最近又犯事,我不想在這個時候出來說話。」

  顧星查了查新聞,當時彭城發生的新聞事件里,有頭有臉的人物是一個名叫戴碩的娛樂公司老闆,而他父親原本是D市重要的地方勢力。

  顧星便心下雪亮,隔天又去看王麗英,問她,「原來你跟某位戴先生有關係?」王麗英幽幽地說,「已經是十幾年前的事了。」

  顧星說,「傳說他跟十年前出現在彭城的那個境外犯罪團伙有聯繫?你是不是擔心這檔子事?可他們已經都被捕了!彭城警方大獲全勝,你還有什麼顧慮?」

  王麗英吐了一口唾沫,「誰說那個團伙里的人都是境外的?」顧星忽然明白,「你是說,那個團伙里還有彭城本地人?」王麗英說,「我不知道。」

  顧星卻仿佛得到了肯定的答案,「是不是有人還沒被……」王麗英伸出一根食指比在嘴唇前,用力「噓!」然後她又笑了,露出嫵媚的笑容,微微帶著一絲狡黠。

  顧星很乖覺,她堅持拍攝「寄生天使」的專欄,已經令雜誌社領導對她多有不滿,此時如果再生出事端,恐怕她的工作就要不保。

  所以她便也不再追問關於王麗英的故事,繼續尋找其他人的素材。但她跟王麗英的友情就算是結下了,每次去採訪,就算不跟王麗英碰面,顧星也會給她帶去些吃的用的,王麗英還回贈過感謝信給她。

  顧星發現王麗英寫得一手好字,文筆也很不錯,說起話來條條是道,開玩笑說,「等你出獄了,說不定可以寫本回憶錄出版!」王麗英意味深長地說,「那得看看,環境是不是足夠安全了。」

  雖然很關注王麗英,不過今天顧星來東渡河為的不是見她,而是為另一個人而來。此人名叫張蒙,是女子監獄裡的清潔工。

  今年四十五歲,黑皮膚,個子不高,話少但很熱情。因為顧星常來常往,兩人就算認識了,怎麼也沒想到,她居然陷入了一樁故意傷人案中,並且被指控為疑兇。

  顧星來找這裡跟她相熟的獄警,打聽打聽案件的前後經過——

  事情發生在兩周前,張蒙下班回家。她就住在東渡河附近的爛尾樓里,這裡空間逼仄,環境潮濕,卻因為租金低廉,且距離她打工的地方又近,所以一住就是數年。

  跟她同住的是她五十歲的丈夫何輝。何輝目前沒有工作,據說因為幾年前在工地上打工時受了腰傷,此後不能幹重活,於是賦閒在家。

  兩人沒有子女,生活開支都由張蒙一人承擔。因此張蒙除了在女監做清潔,也會到附近收收廢品,工作很辛苦,那天晚上她剛過9點就上床睡覺。

  根據她的說法,她一直睡得很沉,然後忽然在朦朧之中,感到一陣異樣的冰冷,冰冷的液體浸入她的口鼻,讓她幾乎要窒息。等她掙扎著清醒過來,發現丈夫何輝竟將她拖到了浴室里,扯著她的頭,狠命按壓進水池中——他要淹死她!

  張蒙說,自己不會游泳,本來就很害怕水,這一點何輝早就清楚。加上當時她又是在毫無防備的情況下被按進水中,已經嗆水,難受得渾身發抖。

  但是何輝不由分說,用力一次次把她的頭深深浸入水裡,如同一個可怕的冷血殺手。張蒙為了求生雙手胡亂撲騰,情急之下打翻了手邊的許多東西。

  就在那時,她摸索到了一個東西,於是抓起來向後砸去。事後證明她砸向何輝的是一個玻璃瓶裝的芳香劑。而那一下正砸中了何輝,對方施加在她身上的力氣一下子鬆懈下來。

  張蒙大口喘息著抹乾臉上的水,發現何輝仰面倒在地上。芳香劑的瓶子打破了,碎片就在腳邊。

  就在這裡,雙發的說法出現了明顯分歧。張蒙描述,何輝雖然摔倒了,但口中對她謾罵不止,大吼著「我要殺了你」、「你活著有什麼用」、「去死吧婊子」,同時準備起身。

  張蒙害怕對方會傷害到他,於是她撿起一片碎玻璃,直接對著何輝刺過去。張蒙刺中了何輝的腹部,鮮血開始滲透出來,何輝痛苦地抽搐、求救。滿手是血的張蒙也嚇壞了,在午夜11時32分,她撥打了急救中心電話。

  但按照何輝律師的說法,在遭到第一下打擊之後,何輝倒在地上,當時就已經不具備再次攻擊張蒙的可能。

  同時他否認何輝有殺害張蒙的動機,給出的理由是:此前把張蒙的頭按進水池裡,那根本不是何輝的本意,因為何輝並不知道自己當時在做什麼——因為何輝患有夢遊症。

  他所謂的「殺妻之舉」,根本就是一場夢遊。而就在倒在地上的瞬間,何輝逐漸從夢遊中醒來,意識處於清醒與模糊的邊界,沒有行為能力。

  「而張蒙在這種情況下還是以殘忍手段刺傷了何輝,導致何輝腹部受傷嚴重。於是何輝律師說,「這就是故意傷害。」

  顧星不肯相信,張蒙在她眼中就像是一個樸實和氣的大姐,這樣一個人,怎麼可能動手傷人呢?

  獄警嘆了口氣,「兔子逼急了也會咬人,更何況是張蒙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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