斷尾（二十六）

  一個精巧的紅色荷包，上面用金線繡著一個龍飛鳳舞的「字」。看起來是「字」，其實是「符」。十年前丁文正走進喜福會柳門的時候，一眼看見牆上掛著的巨大符紙，不免透體生涼。

  沒想到做成小號的平安符掛在身上，卻顯得精美許多，再沒有那種威嚴。這十年間，丁文正沒有一刻放下這個符，他開始習慣於戴著它參與每一次行動，時間久了他也開始有些迷信，這東西好像確實有點用處，在關鍵時刻當真救了他一命也說不定。

  方舟敲門而入，叫了一聲，「丁局。」

  丁文正點頭，「部署得怎麼樣了？」

  方舟說，「沒什麼太大問題，我們已經對喜利豬扒包的總店完成了外圍布控，也跟他們在澳門的老闆進行了聯繫。由老闆出面，安排今天下午三點開始閉店進行清潔消毒，這段期間，店內安排的消毒工作人員都會是我們的人。現在只差跟袁梅本人進行說明了，等跟您這邊匯報過了之後，我就親自去跟袁梅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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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丁文正說，「好，白朗怎麼說？他今天會不會跟你一起行動。」

  方舟說，「對他已經做了安排。」

  丁文正想了想，「你們記得要去槍房領槍，雖然最理想的方案是大家都不動火，但還是得做好萬全準備。特別是白朗，他的情況你得了解一下。據我所知，自從上次，那個法醫陳偉民死在了西京八街的酒吧里，白朗就一直在槍方面很忌諱。恐怕你還是要跟他做一做思想上的工作。」

  方舟連說，「當然，當然，不知道丁局還有沒有其他吩咐？」

  丁文正站起身，把放在桌上的平安符遞給了方舟。

  方舟一愣，「這是？」

  「是我之前出任務時候隨身帶著的小玩意兒，」丁文正說，「今天收拾東西的時候找出來了，我現在也不大出外勤，留著沒用，不如送給你，當是一個祝福吧。」

  「這我怎麼能收呢？」方舟連忙拒絕，「太貴重了！」

  丁文正笑了笑，「貴重倒是真的算不上，但確實有年頭了。我之前就想過，等我準備離開公安這份工作的時候，我就把它送出去，你是我們刑偵局最年輕的組長，精兵強將，送給你再合適不過。」

  「丁局，你要離開公安這份工作？」方舟疑惑，「現在嗎？」

  丁文正維持著笑意，「啊，差不多了，我兒子在國外，現在希望我過去跟他住在一起，我覺得也差不多了，最近身體一天不如一天，再這麼撐下去，恐怕也不太現實。更重要的是，未來是屬於你們的，我們這些舊人，遲早要被時間所遺忘，你說對嗎？」

  沈天青小心翼翼地看著對面的十三仙，他們二人此時就在醫院人聲鼎沸的一樓大廳里，在兩排休息椅上相對而坐。「咱們哪兒也別去了，我看無論是哪兒都很危險，況且警員探組還回去局裡支援了，」十三仙說，「所以不如就坐在這裡，人越多，場合越公開，對你來說越安全。」

  「對不起啊，」沈天青吞吞吐吐，「剛才你一下樓，那個保鏢就衝上來，直接亮出一把小刀，我就害怕了，就跟著他走……我現在膽子確實變小了，要是放在幾個月前，可能我就……」

  「可能你就發狂了，然後直接抓過刀來反殺對方？」十三仙冷笑，「讓我一進門看見一地血污，那也很糟糕，總之，無論哪種都很糟糕。」

  沈天青低下了頭，「對不起，給你添麻煩了。」

  「麻煩倒是談不上。我就想知道，林櫻到底跟你說什麼了？」十三仙問，「他難道就是僅僅跟你談了你們兩家集團的合作？你不要騙我。我知道你對錢、對家族企業這種東西都不感興趣！他能用什麼威脅你，讓你這麼上心？我猜是用人命？」

  沈天青沉默不語。

  「哦，看來我猜對了，」十三仙看著眼前人來人往，「用誰的命？用我的？」

  沈天青忍不住了，「我知道你會覺得我很懦弱，但我真的沒辦法不去考慮……」

  「還真是用我的？」十三仙起身坐到他旁邊，「你傻嗎？過去十年裡，我跟林春山的狩獵之約一直存在。如果他們真殺得了我，我早就變成他們所謂的『祭品』了！可是我現在不是活得好好的？所以說，他們過去殺不了我，現在也一樣殺不了我，你根本沒必要為我考慮！」

  「過去不一樣！」沈天青說，「林櫻剛才說了，你爸跟你說的什麼『狩獵之約』根本就不作數的，完全沒有真正實踐過！要是他們想抓你，早就抓了！是他們沒有動手！他們甚至還派人保護過你，還偷偷想辦法給你提供過錢，不然你怎麼可能自己活得下去？」

  「他這麼告訴你的？」十三仙冷笑，「謊話連篇，剛才我真應該更狠一點罵他！」

  「他說了，如果你不相信這些，他提醒你想一想，還記不記得夏威夷的房子，後巷口的生意，還有……山間橙子店，」沈天青問，「仙姑，這些到底是什麼意思？你還記得嗎？」

  十三仙的臉色驟然變了。她用一種驚怖的眼神投向地面，足足過了半晌才說，「林櫻真的跟你說了這些？」

  沈天青點頭。

  又過了一陣子，十三仙才低聲說，「那三個地方對應的是三件事，都不是什麼好事。但它們唯一的共同點就是我當時都很慘，而且差點兒死了。」

  「夏威夷的房子」是香港的一家甜品店。十三仙剛從彭城前往香港打工時，第一份工就在這裡做。老闆是廣東人，平時廣東話跟普通話摻雜著說，一開始表現得很和氣。時間久了就開始對十三仙動手動腳。

  十三仙平時避免跟他接觸，但還是有些大意。畢竟吃住都在店裡，有一次吃了碗芋頭糖水，不知道裡面被放了安眠藥一樣的東西，開始頭昏腦漲。那老闆直接撲過來要強暴她。

  十三仙仍有意識，拼力掙扎。老闆氣急了便伸手很掐住十三仙的脖頸，那麼用力，是真的發了狠。十三仙一瞬間覺得無法呼吸，甚至馬上就要斷氣了！就在這時候，忽然身後有人過來，用什麼東西狠敲了老闆的腦袋一下。

  老闆一怔，直接跌倒在地上。十三仙模模糊糊看見一個人，直接把她扛在肩膀上往外跑。等到十三仙逐漸恢復清醒，發現自己已經被送到街頭有警察執勤的地方，那樣才逃過一劫。

  至於當時究竟是誰見義勇為，她一向覺得，應該就是一位路過的「好心人」。

  後來離開香港去了澳門，十三仙在賭場裡打過短工。賭場的後門通往一條巷子，那裡魚龍混雜，時常有些黑市交易。十三仙一直很小心避免跟他們產生糾葛。

  但有一次她去後巷倒垃圾，正巧撞見兩個男人跟一個小個子的女孩拉扯不清。那個女孩是大陸人，不停用普通話求救，十三仙走上前問她是不是需要幫忙，那兩個男人嫌她多管閒事，直接大打出手。

  十三仙原本會些功夫，防身已經足夠，只是沒想到不過剛過了兩招，其中一人忽然掏出一把傢伙，直接對準了十三仙的腦袋——那是一把槍。

  十三仙第一次感受到被人用槍口懟著的感覺，整個人仿佛被凍住了一般，動也動不得。

  也是在那時候，對方似乎馬上就要扣下扳機了，突然旁邊搶先傳來了一聲槍響，那拿槍的男人嚇壞了，立刻放開十三仙四處張望，想看誰在附近。十三仙趕快拉著那個女孩跑回了賭場裡。一連好幾天，她再也不敢出現在後巷。

  至於「山間橙子店」是開在彭城的一家水果店。十三仙曾和黃珍約在那裡見面。那次黃珍還沒到，十三仙就在店門口等她。

  怎麼也沒想到，當時附近的樓宇施工，一個碩大的GG牌突然鬆動脫落，直接砸下來！此時一個人騎著自行車經過，他騎得很猛，一下子颳倒了十三仙，兩人一起跌出去。

  就在這時候，GG牌狠狠砸到地上，掀起一片塵土飛揚。十三仙看著那個位置，意識到如果自己剛剛不是被自行車撞倒，恐怕一定會被砸傷。再回頭去看，騎車的人已經消失不見了。

  黃珍趕來後一直說，「大難不死必有後福！」十三仙笑嘻嘻地說，看來我運氣真的很好，也許果真有神明在保佑我吧？

  「如今看來，很可能保護你的，並非什麼神明，」沈天青輕聲說，「而是你父親，和你哥哥。林家確實把你保護得很好。」

  「沒錯，」十三仙點頭，「所以反過來想，他們既然可以這麼好地保護我，也就意味著他們可以同樣很好地殺掉我，你就是在擔心這件事，我沒說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