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十六）

  準確來講，其實見過三次。前兩次柳鹿剛過十歲，白朗六歲，被父親帶來喜福會。大人說話，讓她帶白朗去玩，她兩次都不知道玩什麼，所以兩個人只在房間裡坐著。她把白朗當成小寶寶，剝了糖紙塞到他嘴裡。可是白朗不要，小臉紅紅的，癟著嘴說，「不能隨便要陌生人的東西！」

  第三次見，兩個人才都長大了。那天她出門，白朗進門，走了個對頭碰。她冷眼打量，以為是哪裡來的新學徒，模樣倒是周正挺拔，只是沒見過。就在這個空檔里，兩人竟是相住了，她往左，白朗也往左，她往右，白朗也剛好往右。她覺得有點好笑，捂嘴笑起來。

  白朗卻滿臉不好意思，一本正經地道歉說，「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於是她轉臉就對父親說，剛才看見了一個「愣頭青」，是父親告訴她：那並不是普通的年輕人，而是白門唯一的後人白朗。

  當時喜福會正是極盛之時，每個人都以為這門風水的生意會一直賺下去，甚至變成幾輩人共同的祖業，所以「後人」就意味著未來的希望。雖然各門之下都有學徒，但大師父還是更傾向於把所學傳授給自己的後代。

  

  這些大師父里，只有白門的白衣跟其他人不同，他只有白朗一個兒子。別人問他怎麼不再生個孩子，他就說，老婆生產太辛苦，還是算了。後來又聽說他這唯一的兒子也對風水秘術不感興趣，反而把理想定為當警察。白衣竟然也不干預，別人都說他應該拿出父親的威嚴了，他就說，兒子一輩子也有自己想做的事啊，還是算了。總之就是這麼一個雲淡風輕的人。

  雖然沒對任何人坦白過，但柳鹿內心十分羨慕白朗擁有一個這樣開明的父親。

  相較而言，她就難得多了。往上數她有個哥哥，天性叛逆，勉強讀完初中就輟學，從此不干正事，回到家就是跟父親大呼小叫地要錢，這種人自然無法繼承柳門家業；往下數她還有個弟弟，但是自幼體弱多病，母親格外疼愛，早早就聲明，不會讓小兒子去學什麼風水秘術，因為「泄露天機」可能會折人壽命，她絕不允許。

  但是柳鹿就不同了，父母都說她天生「命硬」，是最適合的人選。她懵懵懂懂的，只覺得自己少見地受到了父母的重視，對於這個機會，她無法拒絕。

  「你就是我們的期望，你來到地上的使命，就是實現我們的願望。」這是母親對她說的最多的一句話。現在，當她面對那些虔誠的信徒們，她也會用類似的話，來告訴他們，孩子與父母之間的關係。

  在警局度過的那個夜裡，柳鹿意外睡得很沉，像是心無旁騖。其實她已經仔細想過，警方會用盡全力撬開灰老頭的嘴——那老傢伙並不可靠，追隨自己只是為了賺錢。

  但按照林家之前許諾的，如果他們成功把「心靈淨化」課程辦下去，同時與教育界內部的種種資源打通，那麼接下來無疑會帶來更多的錢。灰老頭會為了之後更長期的財源滾滾，一定會守口如瓶。事實證明他也的確那麼做了——不然警方也不會遲遲毫無進展。

  儘管打定主意不會出差錯，但事情順利得還是出乎意料，第二天一早，就有警員來通知柳鹿：她可以回去了。

  柳鹿在白朗和方舟的注視下，信步走出警局大門，身後不遠處，灰老頭也跟了上來，臉上是藏不住的春風得意。

  「他們一定覺得已經成功瞞天過海了，」方舟冷笑，「殊不知我們只是放虎歸山。」

  白朗點頭。他不得不佩服組長的魄力，昨夜他們跟沈天青談了談，認定柳鹿跟林氏集團有瓜葛。加上得知林氏集團第二天晚上就要在盤古南苑的禮堂里進行教育基金髮布會，很可能雙方會有接觸。方舟當即決定，先讓柳鹿離開警局，再派人暗中跟上，邊觀察邊作打算。

  「我申請去跟蹤這位柳老師！」小凱摩拳擦掌。

  「還是讓狼哥去吧。」方舟說，「你還有件大事，把所有信徒名單和身份再過一遍，看看誰有在醫院工作的背景，偷屍體的人，很可能是醫院內部人。」

  一大早，林櫻果然親自帶人來小禮堂重新布置，沈天青也來了。他徹夜未眠，兩眼發黑，但還是硬撐著四處觀察。

  從外觀來看，這座禮堂的建築風格頗為先進，純白一棟，裝飾簡潔，卻不失乖戾之處，加上燈光閃爍，放眼看去，一股科幻感撲面而來。看著看著，倒是跟活動中心的體驗教室倒像是「情侶裝修」，很多地方都有些相似。

  「按照林少的安排，今晚發布會8點正式開始，一開始是各位嘉賓入場的環節。原本會升起地下的大圓台，把基金會的牌匾先亮出來。但因為出了昨天的事，所以臨時改了方案。改成用另一側的小圓台。」

  工作人員向林櫻匯報，「我們已經在上面放好了象徵榮譽的水晶杯，到時候就由林總和您一同揭曉。考慮到昨天的事情，控制搖杆的裝置也不用了，都改成現場解鎖的方式，沿用虹膜識別法，到時候林少您只需要輕輕在這裡站定，把眼睛對準……」

  沈天青聽著來了興趣，「虹膜識別，這麼厲害？」

  「十年前，這座小禮堂剛建起來的時候，我父親就在很多的地方都使用了當時最先進的科學技術。」林櫻露出自豪的笑容，「這裡地上地下的開合裝置，包括可以升降的圓台都做了虹膜識別的設計。當年國內還沒有研製出這方面的專利，但我父親不惜花重金從國外把裝備都買回來。他說，盤古南苑，有開天闢地的意思，一定要讓這裡的住戶，體驗到最新最好的東西……只是沒想到，」說到這裡，他慘然一笑，「後來的生意也輪不到我們了。」

  這自然是暗示後來這處房產也被納入了沈氏集團的版圖。只是不知道當年有過什麼曲折的過程，沈天青也只能陪著笑了兩聲，「林哥，你別笑話我少見多怪，我從來沒見過這麼先進的虹膜識別。你能不能現在給我演示一下看看？」

  「可以啊。」林櫻爽快地答應。眼前就如同科幻電影，林櫻站到劃定的區域中，取下眼鏡，對準地面一處閃爍著紅光的地磚，只聽輕盈的「叮咚」一聲，一塊方形區域忽然開啟，從下方升起一個高腳椅一般的圓台，上面放置著水晶杯，發出瑩瑩藍光，令人心曠神怡。

  沈天青熱情地拍起手來，「哥，這太牛了！」只是他的視線卻始終盯著從地下升起的那個圓台。曾經陸伊方也說過，柳老師按下一個按鈕，教室里的「地面出現一個窟窿」，只當是小孩子說話誇張，沒想到真實情況就是這樣。也就是說，在體驗教室里，地面也會有開合口。

  「可以通過這裡走到地下去嗎？」沈天青探頭往下看，卻被林櫻一把拉起身，「這裡不行，有專門的地下入口，解鎖方式相同。只是這次發布會也用不上，你還想特意看看嗎？」

  沈天青嘿嘿笑著，「那就不麻煩了，我只是好奇，如果不用那套帶搖杆的啟動裝置，那所有地面的開合口，是只能用你的虹膜進行識別嗎？」

  「不是只有我，」林櫻回答，「十年前我父親也覺得這個技術有意思，硬是把我們家人的虹膜資料都輸入了進去。他說，隨意站在這裡，用眼睛看一下，地面就會打開，那真是太神奇了。」

  好啊，這才是一家人該有的樣子吧？沈天青暗想，如果是換成沈西來，就絕對不會做此決定。別的不說，現在就連沈氏集團有哪些需要用到密碼的地方，他作為沈西來唯一的兒子，尚無權限得知。

  「晚上的發布會還有些資料要準備，我先失陪了，接下來的布置。」林櫻的話打斷了沈天青的思路，他諾諾連聲，送林櫻出去。在回來的路上，碰巧看見了陸伊方。

  「你怎麼在這？」沈天青笑問，「難不成是逃學了？」

  「我才沒有！」伊方急著說，「現在是午休時間！我想回家去看看媽媽，她昨天晚上回來之後，好像很累，一直趴在房間裡睡覺……」

  昨天在警局裡的問話，看樣子是把陳小卓抽空了。沈天青莫名感到有些愧疚，但嘴上還是安慰說，「別擔心，媽媽也會有想休息的時候，你乖乖上學吧！」

  「今天下午，老師會公布美術比賽的結果……」伊方癟著嘴說，「我想讓媽媽來看的。」

  沈天青恍然大悟，想起小男孩曾經說過，要努力練習畫畫，爭取在比賽里得獎，讓媽媽高興，「你是想讓你媽媽去學校看你領獎？」

  「我也不知道得獎的有沒有我，」伊方露出不好意思的笑容，「但我想把畫送給媽媽！可是她如果不能來……」

  沈天青感慨萬千，「你媽媽一定會很高興！她怎麼會不去呢？」

  「之前她說，今天下午要去活動中心找神仙老師的。」伊方說。

  一句話提醒了沈天青——的確，如果按照原定的計劃，昨天柳老師會通過事先安排雕像的斷手，讓陳小卓確信女兒的亡靈已經回來了；那麼今天就順理成章成為了她們所謂商量「移魂」的日子！

  「你放心，我一會兒就去找那個神仙老師，有我拖住她，她就沒辦法跟你媽媽見面，這樣你媽媽就一定會去學校看你領獎的！」沈天青說。

  「真的？」伊方張開雙臂歡呼起來，「謝謝你，大哥哥！」

  沈天青怔了怔，下意識地也張開雙臂，輕輕抱了一下陸伊方。

  「大哥哥，你看起來也很累，」陸伊方在他耳邊說，「不如你讓鄰居阿姨看看吧？媽媽說過，她原來是醫院裡的護士。她剛剛還說，下午會來學校給我加油呢。」

  醫院，護士？沈天青心裡一驚，「哪個鄰居阿姨？杜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