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十）

  方舟依照幾方證詞，把劉睿屍體失蹤的時間線捋了出來：10月27日下午，劉睿跳樓身亡，救護車趕來把孩子拉到醫院。傍晚，家長辦好了死亡證明，劉睿的屍體送入太平間。28日一整天，屍體就停放在那裡。按照劉父劉母的打算，已經預約了靈車，在29日早上直接從醫院把屍體送往殯儀館。也就是在29日早上，準備去抬屍體的時候，發現孩子不見了。

  從太平間外面的監控錄像來看，確實不見有什麼異樣，基本都是工作人員推著屍體在太平間進出的畫面，因此內部人員作案的可能性高。

  這起屍體盜竊案又跟一個月以前徐昊的案子有些不同。當時徐昊車禍身亡後，屍體原本停放在醫院的太平間，但是徐母說孩子因為車禍，不幸面目全非，必須要請一位最好的化妝師，保證孩子「走得風光」。但因為一時間找不到願意運送屍體的車，倒是徐昊所在學校的一位裴姓教師伸出援手，主動提議送屍體回去。原本徐母要同乘一輛車，後來因為考慮到還要做生意，怕「沾晦氣」，所以沒上車。這位老師開車途中下車去上廁所，回來發現車門被撬開，后座上的屍體不翼而飛。

  「裴老師？就是那個裴主任！」小凱指著資料叫起來，「我們昨天在學校里跟他見過面，他好像也是柳老師的信徒，還在推廣什麼感恩教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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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聯繫找到了！方舟有些激動，「馬上從這個人查起，看看他在屍體失蹤案里，有沒有起到什麼作用！」

  「那個徐昊小朋友，他的屍體失蹤三天之後，就被送回來了。現在劉睿的屍體，已經失蹤……」小凱一拍大腿，「今天剛好是第三天。有沒有可能，他的屍體也會很快被送回來？」

  「不是屍體被送回來就行！」方舟好笑地打了一下小凱的頭，「最要緊的是我們必須搞清楚這是怎麼回事？不然萬一成了常態，按照某種頻率，沒多久就來一次，這成什麼了？」

  小凱笑了兩聲，「昨天狼哥也問，這兩個孩子屍體丟失的時間前後，有沒有什麼特殊的日子。」

  聽到他提白朗，方舟抬起眼睛，「昨天我讓你跟著他，有沒有什麼發現？他和沈天青見面了嗎？他們有沒有說什麼特別的事情？」

  小凱面露難色，「吃飯的時候，沈天青說起了一個小男孩，好像說他家裡有鬼，他媽媽信仰那個柳老師。還有，今天下午，柳老師會在盤古南苑的活動中心舉行一場公開課……」

  今天是孩子屍體失蹤的第三天，今天柳老師會舉行公開課。那上個月？方舟內心一動，立即動手去翻資料，有一份是盤古南苑物業中心提供的活動中心租用登記表，日期清清楚楚地顯示，在上個月徐昊失蹤的第二天，柳老師也剛好舉行了公開課。

  原本就懷疑這個裝神弄鬼的柳老師跟孩子屍體被盜案有瓜葛，現在從時間上來看，根本不像是單純的巧合！

  「組長，今天下午我要去一趟盤古南苑，那個柳老師要講課，」白朗向著這邊走來，「她的課堂要進行線上選座，我已經找了網絡科的同事介入，如果能把所有掃碼預約座位的人都查出來，可以提供不少信息。只是現在結果還沒出來。」

  「你放心去，網絡科這邊我幫你盯著，」方舟主動說，還殷切地問，「用不用小凱跟你去幫忙？」

  白朗有些意想不到，往常一板一眼的組長今天怎麼反倒如此爽快，「今天先不用了，怕他去了沒位置。」

  柳老師的公開課果然火熱，提前半小時，就已經有不少家長把活動中心堵得人山人海。白朗跟葉雲飛兩個人好不容易擠進座位，已經汗流浹背。偌大的教室里，原本很是開闊，如今卻連每一級台階上都坐了人。灰老頭提前登場，馬褂長衫，捻須微笑，腰上別了個麥克，清了清嗓子開始強調聽課規則。

  「大家今天能夠聚到這裡，都是為了自己的孩子可以成長得更好，請大家理解柳老師，聽課期間不要拍照、錄音，有任何疑問，到了公開互動環節再舉手。如果有人要在上課過程中提前退場，請找我登記……」

  白朗打量著周圍落座的人：算上他跟葉雲飛在內，教室里大概只有不到十個男性。不知道是不是如今的家庭里，一旦談及孩子教育問題，仍舊是母親花費的心思更多。從年齡段來看，中年女人居多。右前方的第一排，正坐著一個年輕女孩的身影，迅速吸引了白朗的注意：一身黑衣，長發挽在頭頂，不是別人，正是十三仙。陪坐在她旁邊的是沈天青，打著誇張的手勢，不知道在說什麼。

  白朗回憶著十三仙上次對柳老師的評價，暗想：誰知道這姑娘會不會鬧出什麼亂子影響調查？這麼一想，反倒有些忐忑。

  還是葉雲飛雲淡風輕，毫無顧慮，樂得在一旁偷聽周圍人的議論，不時向白朗匯報，「哎，聽說這個體驗教室里有不少黑科技，地母大神會顯靈，還有機會親眼見證柳老師的『移魂大法』，哈哈哈你聽這個名字，這種法術難道真能為孩子的發展找到出路？」

  「我覺得孩子的出路就是快快樂樂地長大，直到變成跟我們一樣無趣的大人。」白朗忍不住說，「真搞不懂，怎麼時代進步了，有些家長們的心態反而越來越固化？」

  葉雲飛笑笑，「聽你這麼說，看得出你擁有很開明的父母。很多人可沒你這麼幸運，就拿我來說吧，我媽就對我非常失望，她上個禮拜還在電話里說，真恨不得把我拉回肚子裡重生一次。」

  「你有什麼讓人失望的？你還不夠好嗎？」白朗驚異，忽然醒悟過來，瞬間哽住，不知道該說什麼收場。好在人群的喧鬧漸漸平靜，教室的前門一開，灰老頭干啞的聲音噴湧出來，「請柳老師！」

  一瞬間，人群中傳出整齊劃一的喊聲，「柳老師！柳老師！柳老師！」配合著陣陣節奏感極強的拍手聲，如果不是眼前的桌椅跟黑板還在，白朗甚至懷疑這裡根本不是教室，而是某個即將舉行神秘儀式的恐怖會場。

  在幾個白衣女人的簇擁之中，柳老師終於出現。

  她比白朗預想之中要年輕，穿著一件深綠格紋的連衣裙，裙擺在地上拖行，上面繡著的金絲線波光粼粼，有點像舞台的演出服。只見她扭動著身體迤邐上台，姿態優美宛如舞蹈演員，半長的頭髮垂到領口，臉白如玉，沒有眉毛。嘴上只在中心部分點了一片紅暈，向上下蔓延開去，有點類似於某種戲劇里演員的扮相。

  她抬起手臂輕輕揮了兩下，人群的喊聲停下來，轉而爆發出一片掌聲。

  比起妝容跟服飾，她臉上的神情更為吸引人——那是一種格外端莊、肅穆的神色，眼神堅定有力，掃視著台下的人時，仿佛在用目光為每個人雕刻，讓人清晰地感受到她的力量。一種自上而下的壓迫的力量。

  「各位，在正式開始講課前，讓我們先一同做出標誌性的手勢，向地母大神表達敬意。」柳老師的聲音透過麥克響起，音色清澈，在教室里迴蕩，「來，左手代表母之奉獻，右手代表子之回報，當我們雙手合十，就形成了母與子之間，最美好和諧的一個迴環。要永遠記得，母親奉獻一切，孩子回報一切，這才是正道。」

  白朗四面看看，周圍的家長們都紛紛低頭閉目，虔誠地做出雙手合十的姿態。只有零星幾個人無動於衷，除了他和葉雲飛、顯而易見還有十三仙和沈天青，剩下的，還有坐在十三仙斜後方的一個女人，也怔怔地，沒有做出那個動作。而她旁邊的另一個女人，則把她的手拉扯到一起，用力按了按，看樣子似乎是在勸說。

  手機振動，是方舟發來的消息。白朗低頭飛快瀏覽，原來是網絡科同事已經把教室里的選座名單根據微信號和手機號進行了初步的鎖定整理，一人一座，除了坐在階梯上的人之外，都有名字可循。

  第二排右數第四、第五個，白朗小心翼翼地用手指點過去確認，那兩個座位的名字：陳小卓，杜雨。

  十三仙越聽越生氣，才十幾分鐘不到，她就由衷感覺自己在這個所謂的「心靈淨化」公開課上，已經窩了一肚子火。講台上的柳老師言辭激烈，公布今天課堂的主題要討論「兒童自殺」，毫不避諱地直指幾天前發生的小學生跳樓事件，把自殺身亡的劉睿狠罵了一通。

  「他雖被譽為數學神童，但卻不知道珍惜自身資質，輕視生命，枉顧父母養育之恩，這樣的孩子，就是只知索取、不知回報的邪魔，只會給家人帶來無窮無盡的折磨！到了陰間，地母大神也不會原諒！」

  「柳老師，有沒有可能是孩子壓力太大了，實在受不了，所以才……」人群里，傳出一個母親怯怯的聲音。

  「他的壓力，跟他父母的壓力相比，算得了什麼？各位都是為了孩子不惜付出一切的家長，回想一下，你們每天承受的壓力與痛苦，哪一點不是為了讓孩子過得更好？而那些不懂得體諒父母，只想著自己受不受得了的孩子，除了自私，就是軟弱！」柳老師聲色俱厲，「這種軟弱的特性，就像病毒一樣會擴散、會傳染，而所有家長們的寬容都將成為病毒蔓延的溫床！我問你，你想要你的孩子變成軟弱的邪魔嗎？」

  一時間，所有家長們噤若寒蟬，教室內鴉雀無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