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八）

  下午四點，陽光依舊明媚。沈天青窩在盤古南苑物業中心的休息室里打遊戲，忽然聽見外面傳來好幾聲奶聲奶氣的，「嗨！嗨！」

  他探頭出去，正是小男孩陸伊方。

  「仙女來了嗎？」陸伊方眨巴著大眼睛問。

  小孩子的記性果然都好。沈天青苦笑一聲，「我也說不準，在這兒等等看，我買雪糕給你吃。」

  金得利辦事還是穩妥，安排人翻了翻陸伊方父母的入住登記資料，再跟當初給他們簽約的房產中介聊了聊，就算知道了基本情況：父親陸勇，供職於一家外企，時常出差不在家；母親陳小卓，家庭主婦，沒有額外收入。

  據中介回憶，說這對夫妻表面上看起來和氣，但其實有些貌合神離。特別是陳小卓，總是滿臉愁容，神經緊張，像是剛剛生過一場大病。

  他們購入的房子，位於盤古南苑小區里剛剛翻修好的一個單元。說來尷尬，這棟樓其實早在半年前就應該整修完畢，誰知道幾個月前偏偏出了事故——樓體竟然坍塌，歪向一邊！幸好無人受傷。儘管工程隊立刻進行了處理，但還是擋不住消息的擴散。

  一時間許多人懷疑盤古南苑的住房建築是「豆腐渣工程」，導致這棟樓的房價瞬間觸底。但沈氏集團並不擔心，用沈西來的話說，就算這棟樓房價走勢不好，也不會對其它單元造成影響，「畢竟這裡無疑是彭城學位最緊俏的地方，家長們的熱情可是不容小覷的。」

  事實證明他說得沒錯。甚至還有更弔詭的事情出現：在房價出現波動後，立刻湧入了大量急著為了孩子的學位而不惜下血本來「搶房」的家長們。他們原本是看好了這次的低價機會，然而卻又因為趕來哄搶的人太多，瞬間變回賣方市場，房價再度飆升，甚至還超越了其它幾棟。連房產中介都忍不住感嘆：現實真是比小說精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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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陸伊方的父母買房時，正是房價出現上漲勢頭的時候，說白了還是吃了點虧。沈天青好奇地問中介：「那有沒有人是真的占到了這個便宜？」中介點頭，「當然有！」手一指登記冊，「這戶最賊，下手最快。其實他們家孩子還很小，想得倒是夠長遠。」

  沈天青仔細去看，中介指著的這一戶，是母親杜雨帶著還不到一歲的兒子居住，就住陸伊方一家隔壁。大概因為兩家都是母親帶孩子，又是鄰居，共同語言很多。陸伊方的媽媽陳小卓跟杜雨似乎很合得來。保安也看見過她們兩個一起外出過幾次，去的地方就是盤古南苑的活動中心。

  「小男孩說過，他媽媽要去見神仙。那個神仙柳老師，就在活動中心講課。」金得利對沈天青匯報。他已經跟活動中心的負責人談過，得知柳老師從兩個月前就開始常駐這裡，租用教室進行活動。

  「工作人員因為好奇，也去教室里旁聽過。不過聽到的無非都是一些『可憐天下父母心』的說辭。」金得利補充，「大少，你不會想查這個柳老師吧？」

  沈天青沒做聲。眼下自己姐姐的死都還不明不白，他根本沒有心情去顧別的。柳老師究竟是不是騙子與他無關。只是那個可憐巴巴的小男孩陸伊方讓他於心不忍。看著這個小男孩，他老是忍不住想起自己的小時候。自己那時候，好在還有姐姐沈思月陪伴。可是陸伊方呢？他誰也沒有。

  現在，他和陸伊方兩人並肩舉著雪糕坐在台階上，看著眼前人來人往。陸伊方完全感受不到沈天青內心的焦慮。他滿懷期待，說今天下午一年級是活動課，剛好提早放學，真是太好了！還不住地問沈天青，「仙女什麼時候來？今天我媽媽在家，我可以直接帶仙女去我家！」

  沈天青岔開話題，「你上回說，你有個妹妹，但是死了，是怎麼回事？」

  「爸爸說，妹妹因為生病，所以死了。」陸伊方脆生生地回答，「本來我和妹妹，一起出生。但我沒生病……」

  原來是龍鳳胎啊！沈天青感嘆一句，「所以你其實根本沒見過她的樣子對吧？你畫的畫，也都是想像出來的？」

  陸伊方歪著頭想了想，直到雪糕的奶油化在手上，才回答，「我能看見妹妹，在別人都看不見的地方。」

  一句話說得沈天青汗毛倒豎，「在你家裡？看來你家真的鬧鬼！你不害怕嗎？」

  「妹妹不是鬼！」陸伊方大喊起來，「你姐姐也死了，那你也害怕你姐姐嗎？」

  沈天青一怔，心裡瞬間翻江倒海。沒錯，他無比確定，如果是至親，無論變成什麼樣都不會害怕。對他來說，只要能再見到沈思月，不管是活人還是鬼魂，他都願意付出一切代價。

  「妹妹好像一直跟我在一起，我做什麼，她就做什麼，沒跟我分開過。」陸伊方的聲音變小了，他小口吮吸著奶油，「可是我不敢全告訴媽媽。因為我只要說到妹妹，媽媽就會罵我。我想如果妹妹能親自跟媽媽說說話，也許她就會開心了。」

  「你想讓鬼魂出來說話？」沈天青恍然大悟，「這才是你讓我找仙女來的原因？根本不是為了驅鬼，是為了招魂？」

  「招、魂？」陸伊方有些聽不懂這個詞，好奇地瞪大了眼睛，期待著沈天青的解釋。沈天青正想說話，忽然看見不遠處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登時熱血沸騰，一口把剩下的雪糕全咬進嘴裡，拉起陸伊方，口齒不清地囑咐，「看，仙女來了！」

  也許是考慮要工作，十三仙不再是昨天的休閒打扮，而是穿回了一身素黑，長發利落地挽在頭頂，橫插了一隻木釵。她抱著雙臂快步走近，一臉考究地打量著陸伊方，眼神也不看沈天青，話卻是衝著他說的，「你說的就是這個小男孩？」

  沈天青「嗯」了一聲，三言兩語把陸伊方剛剛說的話重複了一遍，「仙姑，招魂這件事，雖然不在你的專業範圍內，但我知道你不會坐視不管……」

  十三仙伸出食指，惡狠狠地「噓」了一聲，然後靠近小男孩，「小孩兒，你知道我是誰嗎？」

  「你是厲害的仙女！」陸伊方流利地回答，「你幫幫我媽媽吧！」

  十三仙輕輕拉過陸伊方的手腕，那一條紅手繩拴著的黃色珠子從袖口滑落出來，「我認得這個，這就是所謂『地母傳人』柳老師送給信徒的手繩。這麼看來，既然你們家已經信了柳老師，那就讓她去招魂啊，還來求我做什麼？」

  「柳老師好可怕！她穿著那麼長的裙子，一直拖在身後，就像一條尾巴！」陸伊方急著比劃，「還有她的眼睛，那麼黑，嘴也黑黑的。她說話的聲音好大，好兇！」

  十三仙略一思索，「你去上過柳老師的課？」

  陸伊方似乎猛然醒悟，小手一把捂住嘴，拼命搖起頭來。

  十三仙倒是笑了，「聽說前期的課程只對家長開放，小孩是不允許進去的。所以你是偷偷去看的，對嗎？」

  陸伊方的小臉漲得通紅，求救似的看了一眼沈天青。沈天青輕輕拍了一下他的腦袋，「小子，你膽子倒是挺大！」

  「你記得柳老師說了什麼嗎？」十三仙接著問。

  陸伊方搖頭，「我聽不明白，但是她按一下按鈕，天就忽然黑了！她再按一下，地面就出現一個窟窿！後來我就被趕出來了。」

  「說得好像真跟盤古會開天闢地一樣。」十三仙無奈地搖頭，給沈天青使眼色：這個孩子恐怕是真的嚇壞了，說話也開始天花亂墜。

  沈天青主動提議，「柳老師明天下午就有一節公開課，不知道仙姑有沒有興趣一起去看看？我這邊來安排。」

  十三仙面無表情地點了點頭，「那就明天見。」說完轉身就要走。不料衣角被陸伊方的小手一把拉住，「仙女，你還沒去我家呢！」

  「先說清楚，我不會招魂。」十三仙無奈地瞥了沈天青一眼，「你還是讓這位大哥哥幫你另請高明吧！」

  「大哥哥說，你是最厲害的！他說你會幫我的！」陸伊方從口袋裡摸出一塊橡皮泥，「我今天還在課堂上給你做了這個禮物！求求你幫幫我媽媽！」

  十三仙皺著眉頭接過來，那是一小朵花，用不同顏色的橡皮泥做成了精巧的花瓣，還細心用牙籤刻出了花瓣的紋路。

  「就算不叫我妹妹出來，你給我媽媽一個護身符也行！」陸伊方癟著嘴，幾乎快要哭出來了，「我只想讓媽媽開心！我可以用我的護身符跟你換！」

  「可你媽媽對你並不好，對嗎？」十三仙的語氣驟然轉冷，「她對你發瘋了，對你大吼大叫了。她還說討厭你。對於這樣的媽媽，為什麼還要讓她開心？你就應該離她遠遠的，別管她的死活！」

  陸伊方嚇壞了，小嘴一撇，嗚嗚大哭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