嬰手（五）

  該說冤家路窄嗎？白朗看著手上拿到的資料。傳說中的「地母傳人」柳老師，活動蹤跡確認在盤古南苑——也就是沈天青目前正在監工的地方。看來免不了又要跟沈家富二代會面，白朗已經連氣都懶得生。

  所謂「地母傳人」，恐怕就是在盤古南苑坐地取材拿來的典故。她本人自稱「柳老師」，推行的是一套名為「心靈淨化」的體驗課程，在網上可以搜到課程簡介。而這一課程的「體驗教室」，就設在盤古南苑小區內的活動中心裡。

  簡介中說：這套課程主要針對「正在為孩子教育操心的家長朋友們」，按照孩子的年齡分為不同組別進行上課，主要是針對孩子教育問題答疑解惑，「以地母之愛陪伴天下父母之愛」；柳老師聲稱會針對不同孩子的特點，制訂對應的「靈魂重塑」方案。還可以付費參與一對一小班課程，費用昂貴，令人咋舌。

  至於六哥所說的「護身符」、「信徒手串」等等，都沒有在官方介紹中提及。只是零星能搜到一些網友的發言，表示「自己終於拿到了柳老師親筆畫的符，覺得以後孩子的發展有救了」之類的感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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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嶄新的騙術，就是要把歪門邪道包裝成什麼「心靈淨化」，仿佛這樣就可以增添一些合理性。但換湯不換藥，根本要義還是要騙取一眾信徒，利用他們內心的欲望，驅使他們花錢、喪失理智，甚至做出一些有違常理的怪事。

  「偷屍體」，很可能就是癥結之一。那個出現在兩對夫婦面前、提議要給死去的孩子在「地母大神」那裡「遞名帖」的可疑人物，恐怕也跟這位柳老師有繞不開的關係。

  這次白朗吸取教訓，把了解到的內容對著方舟和盤托出。只是把自己對於柳家的了解暫且按下不表。關於家族和身世，他想目前還沒必要說。

  方舟聽了之後感嘆，「花那麼多錢去心靈淨化，還不如老老實實用錢給孩子們買點喜歡的東西！我真不敢相信會有這麼傻的父母。」

  白朗想了想，「其實這也是精準營銷，販賣焦慮。盤古南苑本來就是學區房的兵家必爭之地，瞄準這個地方，拿孩子的事做文章，這個柳老師也是機關算盡了。」

  「注意，盤古南苑的活動中心，一整棟樓都是對外開放的，居民和商家都可以申請租用場地。」方舟招呼小凱過來，「我看還是要分兩路查，一去跟屍體丟失的線，從醫院查起；二去會一會這個柳老師，看她在背後搞什麼鬼？」

  「我去查柳老師。」白朗搶先說，「組長你去查現場，我覺得更靠譜一些。」

  方舟倒是樂了，「行，你果然是跟那個沈天青有緣，不過這次注意，別再偷偷搜集人家的DNA了。」

  葉雲飛住在彭城北邊，一路蹬自行車蹬到盤古南苑，跟白朗會和的時候，身上的T恤已經被汗濕透。白朗揶揄他，「這麼節省？也不打個車？」葉雲飛拍著棒球帽笑，「我這是為了鍛鍊，提前熱身你懂不懂？」

  他約白朗喝酒，白朗拒絕了，但是說可以出來聚一聚，比如一起去打羽毛球。還沒等葉雲飛回答，白朗率先把盤古南苑活動中心的定位發了過來，「有興趣嗎？」葉雲飛就說巧了，自己剛好也有朋友在這地方的小禮堂里做翻修工程，一起過去剛好可以會會朋友，於是滿口答應。

  白朗會選擇羽毛球活動，一方面是因為今天晚上正是活動中心一樓運動區的「羽毛球開放日」；另一方面是因為隔壁的體驗教室，就是柳老師舉行「心靈淨化」課程的地方，白朗有意過來看看，想先在周邊隨便了解一下情況。

  如果柳老師是早有部署，那他也不想過早打草驚蛇。考慮到不是這裡的居民，進入小區之前需要登記。白朗擔心自己一個人貿然前來目標太大，索性拉了葉雲飛來作伴。

  這棟活動中心的設計其實算得上先鋒，純白的外觀，跟正在翻修的小禮堂正好呼應。樓不高，只有三層。一層有一間體育場和一間「體驗教室」，二層有「藝術長廊」和咖啡區，頂層是游泳館。據說這裡的設計兼用了許多科技設備，為的是讓住戶可以體驗到「開天闢地」的全新體驗。

  今天一樓體育場的人不多，白朗心不在焉，葉雲飛倒是躍躍欲試。兩人打了快一個鍾，下場休息。忽然門外有人影走過，被白朗看個正著：一個身穿馬褂長衫的老頭！他看起來似乎頗為受歡迎，一在室外出現，就立刻吸引了許多人的注意。居民們湧上前去，七嘴八舌地將他圍住。白朗拎著礦泉水瓶邊喝邊走近，聽見人們在問，「灰老，柳老師什麼時候再開新的課程班？」「灰老，請問柳老師還可以給我們畫護身符嗎？」

  白朗斟酌：這個被稱作「灰老」的人，外形跟畫像的人有七八分相似，很有可能就是他曾經先後向徐家、劉家打聽過孩子葬禮的情況。再聽旁人的說法，這個人又似乎跟傳說中的柳老師有密切聯繫，看來果然沒找錯！

  面對大家的熱情詢問，灰老只是故作神秘地笑著，半晌才拖著長音說，「柳老師說了，各位父母親的心聲她都明白，後天下午三點，就在體驗教室里，加開一堂免費公開課，我現在就是要去教室門前張貼通知。還請大家口耳相傳，但注意低調，不要讓柳老師的愛心，變成一次炒作……」

  「現在的騙子可真能自我包裝啊。」葉雲飛走來，「怎麼，你想查他？」

  白朗沒想到這麼快就被他看破，倒有點不好意思，「我是想看看這又是什麼新型騙術，專門給孩子家長洗腦。」

  葉雲飛似乎相信了，「那咱們跟著他看看。」

  兩人跟隨著人群，人群簇擁著灰老，一起走到隔壁教室門口，看他親手把一張粉紅色的告示貼在教室門口，上面果然寫著後天下午3點開設免費體驗課堂，座位有限，如果想提前預約，請掃二維碼付費。

  「什麼免費？說到底還是要錢。」葉雲飛嘟囔，但還是掏出手機掃了碼。

  「哎你……」白朗有些驚奇。

  「你肯定想來看看吧？那我就幫咱們兩個一起預約了。」葉雲飛爽快地回答，「畢竟我也是有好奇心的。」

  灰老在人群的目送中走遠，白朗又站在那裡聽了一陣子周圍人的議論，無非就是說：這位柳老師來了雖然沒多久，但是已經有不少家長在她的指導下，獲得了「心靈的洗禮」，學到了如何「把孩子教成自己理想中的樣子」。特別是在開學季，覺得只要有柳老師在，就算再焦頭爛額的父母，也能輕鬆應對了。付費之後，還可以參與柳觀音的私教課程，施展出柳老師神乎其神的絕招，據說可以直擊孩子的「靈魂」——「把孩子從內而外地改造好，這才是靈魂的工程師啊」。

  白朗聽得又好氣又好笑，又透過小窗在體驗教室門外看了看。從講台到桌椅，倒是都正常。只是講桌下配備著幾個科技感頗強的操作台，有搖杆跟按鈕。講台下方的地面有一個偌大的圓形站台，貼著像符紙一樣的東西，看來的確是很高科技的「新媒體互動教室」，只是不知道要怎麼使用。

  「還看什麼呢？」葉雲飛已經去跟工程隊的朋友打過了招呼，「我們回去吧？」

  白朗點頭，「我送你。」

  兩人並肩走向小區旁邊的付費停車場。這一段路又黑又長，兩人一時無話，四周顯得格外寂靜，只有悶悶的腳步聲。半天還是葉雲飛主動打破沉默，「原來跟一個警察做朋友是這種感覺，隨時隨地都可能開始查案。」

  白朗笑了，小聲重複，「跟警察做朋友……」

  「你是不是想說，根本沒把我當成朋友，而是當成線人？」葉雲飛打著哈哈，「如果你真這麼想，那我可不高興了。」

  白朗還想再說，忽然聽到身後傳來一盞雜沓的腳步聲，不由得屏息凝神，隨即聽見一個熟悉的聲音灌入耳朵，「金哥，你別拽我，我沒醉……」

  回頭去看，幾個人影趔趄著走來。說話的正是沈天青，腳步凌亂，一隻手搭在金得利肩膀上。在他斜後方，還有三個男人。走在坐前面的身材修長，穿一身筆挺的西裝，像是隨時準備走上T台的模特。

  葉雲飛有些懵，白朗一把扯住他的胳膊，把他拉到一邊。

  那三個男人走向另外一輛車，「模特」朝著沈天青揮手，「沈大少，今天就到這裡了，你回去好好休息，有機會我們再聚！」

  沈天青也不利索地揮手，「好嘞林哥，隨時、隨時聯繫！」

  話音剛落，那邊的車子已經發動引擎開走。沈天青把腰一彎，開始嘔吐起來，間或說一兩句，「金哥，水……」

  「等我回飯店裡去拿。」金得利起身就走。留下沈天青獨自蹲在那裡。

  白朗看了看，先把自己的車門打開，囑咐葉雲飛，「你上車等我。」隨後自己掏出一包紙巾，向著沈天青走過去。

  離奇的是，就在他走過去的一刻，忽然聽到一陣輕微的「窸窣」，隨即感到餘光里黑影一晃，明白有人躲在附近的車後，正在觀察他們。無奈停車場裡燈光昏暗，沒辦法看清楚。不過以這個速度，和輕盈的姿態，白朗想自己應該不會猜錯人。

  「好難受……」沈天青低聲說。

  白朗遞過去一張紙，順手拍了拍他的背，「幾個菜啊，喝成這樣？」

  沈天青一臉迷惑地抬起臉來，「狼哥，你、你怎麼在這裡？」

  「恐怕不僅是我在這裡。」白朗深吸一口氣，抬高了音量，「小子，你知不知道，自己被人跟了？」

  「誰？」沈天青醉眼迷離。

  他感到自己模糊的意識逐漸跟現實交融，那一刻仿佛開天闢地，眼前昏暗的燈光下，走出來一個他想了很久的人——大步走來，帶著一點怒火，然後居高臨下地看著他。

  他嘴唇動了動，吐出一個字，「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