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嬰手(引子)

2024-06-08 08:35:01 作者: 貓子不二

  「傳說盤古是一個力大無窮的巨人,他用身體撐開了天與地,死後肢體分解,化為世間萬物。犧牲自己,創造世界,這不只是神才會做的事,所有母親也會。」

  眼前這段文字以加粗的黑體規整地印在宣傳冊扉頁上,背景是一個半圓形的小區拱門,幾個金裝大字依次排開:盤古南苑歡迎您。右側頁上畫著附近所有名校的分布圖,從幼兒園一直排布到初中,密密麻麻,一個紅點就好像一枚勳章,要像世界宣告,這片小區的確擁有彭城市最好的學區房。

  「真沒有比現在更合適的時候了!」男性中介清了清嗓子,「您二位的兒子眼看著就要上小學,彭城最有名的布盧沙雙語小學還有空餘學位。現在一咬牙把房子買了,作為我們盤古南苑的住戶,入學有優先資格!」

  我揉揉眼睛,聽見丈夫在一旁問,「可我們剛剛搬進去,符合優先入學的資格嗎?我看網上說,如果沒有住滿幾年,學位還是不能保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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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介又開始慷慨激昂地介紹,大意是說盤古南苑跟其它小區不同,跟布盧沙小學早已達成協議,為業主爭取到了許多優惠政策。只要買了房,學位就到手。

  「我倒是沒什麼意見,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砸鍋賣鐵也值得……」丈夫轉過臉來,視線投在我身上,「你看呢?」

  聽到「孩子」兩個字,我皮膚一陣發緊,下意識地用手去摳桌角上的泡沫。中介乾笑了兩聲,「陸太還有什麼意見?只要我能幫上忙的,我一定……」

  我衝口而出,「我搞不懂,你們這宣傳冊上寫的,盤古跟母親有什麼關係?」

  「陸太不是本地人吧?」中介壓低了聲音,「老話講,風水彭城,每一處房產建設,多少都跟風水有點關係。這地方為什麼叫盤古南苑?因為這就是彭城發展起來的最源頭,有開天闢地的意思。但在十年前,樓盤動工的時候,有風水先生算了一卦,說這裡暗藏地母大神,母性光輝閃耀。二位想想,盤古為人類犧牲了自己,母親為孩子犧牲了自己,是不是異曲同工?陸太你來我們這小區里看一看就懂了。這裡住著的所有母親,沒有不為了孩子付出一切的!千辛萬苦買下這裡的房子,為的就是讓孩子接受最好的教育……」

  「還有布盧沙,那個學校的名字,」我忍不住打斷了他的話,「那是印度神話里的一位神,傳說他被肢解獻祭,心臟產生了月亮,雙眼產生了太陽,呼吸產生了風。難道在你們眼中,母親為孩子的奉獻,就是要徹底犧牲自己嗎?」

  丈夫猛拉了我一把,「你又犯病了是不是?在這裡對著人家胡言亂語,早知道根本就不該帶你來!」

  中介哈哈大笑起來,「陸太說得一點也沒錯。布盧沙的辦學理念就是想要表達,這所學校願意傾盡所有,為學生創造最美好的世界。盤古、布盧沙、地母大神,齊聚在我們小區,總之一切為了孩子!具體有多搶手,您看這飛漲的價格表就明白了。」

  「好,我們買了。」丈夫扯著我的手腕,似乎怕我再說出什麼奇怪的話來,他拉得很用力。

  「陸太,別猶豫了,我相信你也跟所有母親一樣,願意為孩子付出全部吧?」中介看著我說。

  如果是普通的孩子,我毫無疑問會鄭重點頭。但現在我只能默然無語。

  因為我6歲的兒子,他是一個惡魔。

  曾經我懷的是一對龍鳳胎,所有人都羨慕我有莫大的福分。然而在第27周的產檢時,醫生告知我,我患上了雙胎輸血綜合徵。我的兩個孩子,共用一個胎盤。然而血液卻不成比例地從一個孩子,向著另一個孩子傳遞。簡單來說,就好像一個在吸另一個的血!

  儘管我努力配合了一切治療,但一切還是徒勞的。剖腹產後,醫生抱出了一個健康的男嬰,那就是我的兒子陸伊方。然而我的女兒,只剩下乾癟的軀體和一隻還算完整的嬰兒的手。除了那隻小手,她幾乎被伊方「吸」幹了!

  那時起,我懷抱著拼命喝奶的伊方,就從心底里感到恨意。他越是結實、越是面色紅潤,我就感到越是厭煩!他的生建立在女兒的死之上,我無法面對這個孩子!他就是一個魔鬼!

  恍惚中,我跟隨著丈夫起身,走出房產中心。此時我才注意到,外面的庭院中央,豎立著一個意義不明的雕像:乍一看似乎是個豐乳肥臀的長髮女人,頂天立地地站在那裡。但仔細看去,就會發現在女性的軀體上,爬滿了大大小小的孩童!她的兩隻手做出懷抱的姿態,攬住了幾個孩童的頭,但還有其他的孩子攀爬在她的腿上、腰上、脖頸上,拼命湧向她的乳房,還有的乾脆咬住了她的皮肉!

  我看在眼裡,只感到周身一陣惡寒。只聽身後跟出來房產中介笑說,「這位就是供奉的地母大神了,據說也是盤古南苑最重要的風水陣。最近我們這裡來了一位柳老師,對地母跟風水的傳說很了解,而且專門開課疏導家長的心理壓力。如果陸太你對地母大神感興趣,也可以去聽聽柳老師的課。你看,雕像的右側面那棟樓,就是活動中心。等你住進來,就在那裡上課,很方便的。」

  還不等我反應,丈夫已經幫我接過了一張宣傳卡片,硬塞進我手裡。

  「剛剛去幼兒園接他,他一直問媽媽呢,媽媽在哪裡?」婆婆帶著笑臉迎我們進門,「看伊方這個小大人兒,也知道惦記你了!」

  我輕手輕腳地在桌旁坐下,儘量偏過臉,不讓地面上那個小小身影進入自己的視線。他正在擺弄一桶積木,嘴裡嘰里咕嚕不知道在說些什麼。搞不好是什麼詛咒,我忍不住暗想。

  「媽——媽!」他還是看見我了,發出奶聲奶氣的叫喊,然後抱起積木塊向著我跑來。我別過頭,小心地用餘光確認自己的雙手剛好扶住他的肩膀,沒有讓他衝進我懷裡。

  「媽媽,你看!」他努力把積木揮舞在我眼前。

  我胡亂「嗯」了兩聲。

  忽然,一小塊積木在他的搖晃中飛出來,剛好砸在我的眼角。我躲閃不及,加上疼痛,下意識手上用力推了他一把。他軟軟的軀體隨即重重向後倒去,砸在地板上發出「砰」一聲,「哇——」的哭聲隨即爆發。

  「這是怎麼了?」婆婆心疼地呼喊,連忙小跑過來,一把抱起了他。我一手揉著臉頰,一手撿起地上的積木,只聽旁邊丈夫不耐煩地問,「你到底怎麼回事?」

  「你現在對孩子是什麼態度?看看你的樣子,還像個媽媽嗎?」丈夫壓低聲音,「今天在房產中介那裡也是,真不知道你當時在想什麼!買房的錢本來也不用你出,你有什麼好猶豫的?」

  我起身張望,看見婆婆已經抱著伊方進了臥室,「我還是覺得那個孩子不正常。」

  「那個孩子?」丈夫火冒三丈,「我們只有這一個孩子!你別再跟我說什麼鬼話。我看你應該去上上課,不然真沒得救了!」

  一股股酸楚的淚水充滿了眼眶。過去幾年裡,沒有人能理解我內心的痛苦。我獨自坐在客廳,雙手反覆揉搓著口袋裡的那張卡片。直到淚水干去,我把卡片掏出來,看清上面的字:心靈淨化,家長福音,地母傳人柳老師,讓你在做母親的道路上不再孤獨。

  半個月後,我們搬進了盤古南苑小區。兒子入學後,我也正式加入了柳老師的課堂。不知道是不是我的問題太嚴重,在起初的幾次課程中,我都沒有感到好轉。聽著柳老師言辭激烈的講解母親與孩子的關係,我反倒感覺害怕。還好我的鄰居很有經驗,她建議我多花些學費,來聽柳老師的小班授課。

  就這樣,我終於有機會私下裡對著柳老師,說出自己心底的恐懼:在母胎里,他就害死了另一個生命!而隨著他慢慢長大,只有我跟他朝夕相對,也只有我知道他有多麼恐怖!他會故意把我撞倒在地,在我睡著時用手緊緊堵住我的鼻子,甚至還把洗潔精倒進我喝水的杯子裡……每當看見我尖叫,他的臉上就會露出怪異的笑容。

  「嘻——」他總是只笑一聲,從來不會像其他孩子那樣沒心沒肺地呼喊。恰恰相反,我時常能夠感到他在偷偷觀察我,用那雙幼小卻敏銳的眼睛,仿佛在謀劃什麼秘密。

  柳老師帶著滿懷的慈悲擁抱了我,她證實了我的猜想——龍鳳胎中,那個活下來的孩子陸伊方,非常有可能就是惡魔之軀!她送給我一條手繩,讓我戴在兒子手上,以此壓制他的魔性。她還答應我,會在適當的時機,幫我找回死去女兒的靈魂,讓她親自跟兒子身上的邪魔鬥爭!

  帶著忐忑又興奮的心情,我回到了家中。兒子還對一切渾然不覺,聽話地戴上了手繩,還對著我不住地做鬼臉,我卻完全笑不出來。

  當時家裡的浴室剛剛安裝了全新的三折鏡,在三面收納櫃的櫃門上貼著鏡面,最中間的是最正面的鏡子。左右兩邊則稍稍側過。人在鏡前,往往會看到左中右三個方向的自己。

  那天晚上我正在房間裡整理衣服,伊方忽然跑進門來,一本正經地看著我說,「有人來了。」

  我被他突如其來的瘋話嚇了一跳,連忙問,「誰來了?在哪兒?」

  「在鏡子裡。」他回答,口吻異常冷靜。

  「鏡子裡的小孩就是你自己。」我試圖對他解釋。

  「不,」他擺手,「有兩個是我,一個不是我。我動,他不動,他還笑。」

  我心裡「咯噔」一聲,隨即衝進洗手間,就站在偌大的洗手台前,逼迫自己鼓足勇氣抬起頭看向鏡子裡——最中間的鏡面上,清晰地映出了我驚恐而蒼白的臉。與此同時,左側的鏡子裡我的身影也隨之出現。但是右邊,卻給人莫名的陰森感。我小心地、一點點地向右邊轉過頭去,視野里赫然出現一片血紅!

  我嚇得失聲尖叫起來。家人都知道,我有暈血的毛病,當時事發突然,我更是幾乎暈厥。好在丈夫聽見聲響急忙跑了過來,一把扶住了我。我顫抖著手指向那第三面鏡子,丈夫伸手一抹,紅色被一大片地暈染開,仿佛一層血霧。

  「這好像是彩筆的顏料啊……」丈夫小聲嘀咕。

  我緊閉著雙眼不想去看,卻感到耳邊一熱,是伊方趴過來,他說,「是油畫棒,我畫畫的油畫棒。」

  「你塗上去嚇唬媽媽的?壞小子!」丈夫笑著說。

  我胸口一緊,只聽伊方口中發出那種熟悉的笑聲,「嘻——」,緊接著他在我耳邊吹氣一樣地說,「但還是有人來了,媽媽你看見了,對吧?」

  「到底是誰來了?」我顫抖著問。

  「一個女孩。」伊方說。

  「那可能就是我的女兒啊!」——這句話險些脫口而出,好在被我拼命忍住。畢竟丈夫是不可能理解我的。我懊悔自己當時為什麼沒有膽子大一點,

  但從此我開始變得疑神疑鬼。但凡房間裡有一點響動,我都會屏息凝神,四處張望。伊方似乎也察覺了我的不正常,有好幾次,我看見他跟丈夫在一起竊竊私語,一旦我出現,兩個人就同時噤聲。有時我甚至發現伊方在一面畫畫,一面自言自語。我問他在說什麼時,他竟然神秘兮兮地豎起一根食指,「噓!我在跟小妹妹說話呢。」

  謝天謝地!當天剛好有柳老師的課程,我立刻向柳老師報告這一切奇異的現象。柳老師諱莫如深地遞給我一張符紙,告訴我,也許時機就快到了。

  晚上我哄伊方睡覺,他眼神空洞地盯著天花板,忽然開口,用極細極尖的嗓音叫了我一聲,「媽媽!」

  「怎麼了,伊方?」我問。

  「我不是伊方,」他怔怔地說,忽然眼珠一轉,斜眼看向我,「我是你的女兒啊。」

  那一瞬間,我透體生涼。眼前這小小的身軀,陡然發出一連串可怕的笑聲,在空空的房間裡不斷迴響。

  我跌跌撞撞地衝進臥室,撲向丈夫,激動地大哭起來。此時此刻我能確定,我們失去的女兒此刻回來了!

  丈夫慌亂地安慰著我,伊方竟然跟了進來。此刻他又恢復了正常,奶聲奶氣地對我說,「媽媽你為什麼哭了?給你看我的畫!」

  圖畫本上,畫著他看見的「小妹妹」:身穿紅色的裙子,瘦瘦小小,令人觸目驚心的是,一隻衣袖之下空空蕩蕩——她只有一隻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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