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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人(十六)

2024-06-08 08:34:59 作者: 貓子不二

  他站在人群之中,被幾個熟客包圍,顯而易見,他在這裡很受歡迎,就如同在工作場合的陳偉民一樣。白朗吩咐沈天青別動,自己向他走去,「早就聽說你是八街的英雄,除暴安良,見義勇為。」

  X-man的聲音模糊而低沉,「我也聽說過你。」

  「聽誰說?」白朗上前一步,「聽你哥哥?」

  X-man沒回答。

  白朗打開手機,把今天上午醫院的監控錄像截圖直接放出來,「你私自把秦桑送到醫院,你哥哥同意了嗎?」

  還是沒回答。

  白朗滑動手機,顯示下一張照片,是秦桑躺在病床上,雙目緊閉。十幾天的囚禁生活還是令她面如白紙,十分憔悴,「如果我沒猜錯,這是你第二次救她。2012年,你把她從一個強姦犯手中救下來,沒想到幾年過後,又發現她在被另一個男人傷害。而這個男人,就是你哥哥。」

  X-man下意識地向退了兩步。

  白朗一邊迅速地環顧四周,一邊麻利地伸出手,從口袋裡摸出了槍,抵在了X-man的大腿上,「你告訴了你哥哥,今晚要跟我見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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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X-man遲疑了一下,點頭。

  白朗持槍的手由大腿移動到腰,一把手鉗住他的一隻手腕,「真巧,我也跟他約好了在休息室見。他手上有我要找的人,我手上有你,打平了,走吧。」

  他把手一推,X-man就聽話地順勢轉身,兩人一前一後,看似「親密無間」地向著地下二層走去。徑直走到盡頭的休息室,出乎意料,門竟然虛掩著。

  有人在裡面?白朗正自疑惑,只見X-man忽然抬起一腳,狠狠踢開了房門。還不及白朗反應,只感到背後狠狠一擊,自己一個踉蹌,猛地向前撲去。

  X-man早已靈巧地躲閃開來。白朗撲倒在地,手一滑,槍整個脫把,滑出去好遠,被X-man一把撿起。白朗情急,還沒起身,又被別人猛踢了一腳,讓他再度滑倒!

  轉頭的瞬間,一個人影舉著棒球棍赫然出現在眼前——T恤,牛仔褲,厚厚的口罩遮住了半張臉,這才是監控里拍到的人,這才是陳偉賢!

  「那你是?」白朗驚異地看向旁邊的「蜘蛛俠」,他正居高臨下地一隻手用槍指著自己,另一隻手利落地摘掉了頭罩。

  是陳偉民。

  「白朗,你遲到幾分鐘,就夠我安排很多事了。」陳偉民說,「關鍵時刻,兄弟還是一條心。」

  他臉上的笑容讓白朗一陣心酸,「偉民,跟我回警局,很多事情還是可以挽回的。除非……你想殺了我。」

  「我本來不想殺任何人,只要他們聽我的安排。」陳偉民神情痛苦,「我一輩子都在幫人,我什麼時候害過人?」

  「你害了那些女孩!」白朗飛快地反擊,「你給她們洗腦,讓她們變成你發泄情感的工具,甚至還囚禁她們,你已經是罪人了!」

  陳偉民冷笑,「那是她們自願的!等秦桑醒過來,你們去問她,是不是為了我,什麼事都可以做?把我跟她們聯繫在一起的,是愛啊。要不是這小子,非要英雄救美……」

  陳偉賢沉默地站著,猶如雕塑。

  「他要救秦桑,跟你殺死程角有什麼關係?」白朗鎮定下來,「是不是因為他不同意你再來這裡?讓你失去了一個可以享樂的地方?」

  「你閉嘴!」陳偉民的情緒已經失控,「我是為了那些燒傷的人啊!為了像我弟弟一樣的人,給他們找到一片生存的空間。可是他根本不能理解,他算計我、嘲笑我妄想當救世主。可是這個世界上,缺少的不恰恰就是救世主嗎?」

  他一面說,一面把槍口對準了白朗的胸口。陳偉賢在一旁驚叫,「哥,你別再殺人了!從程角開始,一切就是個錯誤!」

  「你乖了!」陳偉民溫柔地笑著,眼睛仍舊盯著白朗,話卻是對著弟弟在說,「那個程角,抓住了我們的把柄,這樣的人不死,我們以後也難活。至於我的好搭檔白朗,你居然還想偷偷跟他見面,你問問他,他願意放走我們嗎?」

  白朗身上開始瑟縮,「你先告訴我,你抓到的人,現在在哪裡?」

  陳偉民冷笑,「我差點忘了,你最忌諱的,就是線人因你而死。」

  也許是因為情緒太過緊繃,白朗懷疑自己出現了幻覺。他仿佛感受到,在這間不大的屋子裡,還有第四個人的氣息。那個氣息跟他們不同,似乎在更高一些地方?

  白朗的心跳越來越快,他想要抬頭往牆上看,但是他不敢。

  陳偉民的槍口湊得更近了,他的手也在發抖。就在白朗懷疑他下一刻就要開槍的同時,一道利落的黑影從天而降,穩當、又準確地,狠砸在陳偉民身上,將他一下子砸倒在地。

  白朗瞄準空隙,迅速爬起來,一個飛撲,向前控制住了陳偉賢,再回頭確認:不錯,那個騎在陳偉民身上的,正是一身素黑的十三仙。

  「你就不能早點下來搭把手嗎?」白朗怒吼,「虧我還在擔心,你會不會出事了!」

  十三仙不吭聲,她試圖把槍從陳偉民手裡奪過來。然而陳偉民死命握住,就是不肯鬆手。

  「哥!都是我害了你,要不是當初那個強姦犯!」陳偉賢嘶吼出這一句。

  「可是爆炸發生的那一刻,我沒能跟你一起分擔啊。」陳偉民大喊,「我一直後悔,直到現在!」

  忽然,一陣急促的警鈴聲大作!白朗聽得出來,是「假警鈴」。幾乎與此同時,沈天青破門而入,「我找到葉雲飛了,他剛剛被人打暈藏在隔壁……」

  話說到半截,就咽了回去。沈天青終於看清眼前的形勢,緊接著他異常勇猛地朝著十三仙衝去,大喊,「仙姑,小心啊!那人有槍!」

  白朗不敢相信眼前的一幕,往常看起來膽小怕事的沈天青,似乎是擔心陳偉民傷害到十三仙,試圖自己擋在她前面。

  而十三仙下意識地反手做了一個護住他的動作。

  就在此刻,陳偉民脫離了十三仙的控制,他幾乎沒有任何遲疑,抬手把槍對準自己的太陽穴。

  「砰」,他扣下了扳機。

  太快了。那一刻白朗呼吸急促,他感覺萬籟俱寂,聽不見陳偉賢的嚎哭,聽不見沈天青的尖叫,就連外面刺耳的警鈴,此時也完全消失了。

  陳偉民直直地倒在地上,血流如注。

  為什麼自己沒有及時衝上去呢?為什麼要自作聰明,不帶任何外援呢?為什麼要拿出槍來、還眼睜睜地把這個武器給了他呢?

  白朗的腦袋嗡嗡作響,翻來覆去地對自己說:你食言了,你根本沒有保證他們的安全!你害死了他!

  方舟帶人來了,因為沈天青報了警。陳偉賢被帶回去問話,陳偉民的屍體被撞進袋子裡收走。警車紅藍燈不住閃爍,周圍看熱鬧的人不住湧上來。

  「果然出事了啊?早就說了這裡聚集著很多變態,不安全!」

  「對啊,這種烏煙瘴氣的聚會,就應該早點給他們一鍋端!」

  也有記者來了,在一旁拍照。閃光燈有些刺眼,好在有人伸手幫他擋了一下。

  白朗漸漸回過神來,看見坐在旁邊的葉雲飛。

  「聽說你被打暈了,」白朗問,「你沒事吧?之前我做特警的時候,也曾經有線人因為我……」

  葉雲飛搖頭,「我沒事,你別哭了。」

  白朗下意識地抹了一把臉。

  方舟走過來,「你的槍我們要暫時拿去檢查,關於今晚的行動問題,明天我跟你一起向丁局做檢討。」

  白朗站起身,「對不起,我以為我可以憑一己之力,把陳偉民兄弟兩個帶回警局。我太自大了。」

  「這就是你在特警隊裡干不下去的原因嗎?」方舟半開玩笑半認真地說,他拍了拍白朗的肩膀,「但我也對不起你,沒能讓你信任我。我不該把他們兄弟兩個看成變態,其實這個世界上,哪有那麼多變態,只是有很多可憐人吧?」

  一邊的葉雲飛按下棒球帽的帽檐,捂住了臉。

  ——

  秦桑從昏迷中醒來。白朗徵得方舟的同意,讓陳偉賢跟秦桑見一面。

  病房裡,陳偉賢戴著帽子跟口罩坐在門口。白朗問了一些問題,秦桑斷斷續續地回答:她說陳偉民問她願不願意穿上塑膠衣,她願意,因為如果能夠得到這個男人的愛,用什麼方式都行。

  「你不覺得他是在蠱惑你嗎?」白朗問,「把你當成玩偶,讓你穿著那身衣服一動不動。他愛的根本不是真實的你。」

  「可是他還救過我啊,當初把我從那個強姦犯手下救出來……」秦桑急著說。

  「當初救你的,跟這次救你的,都不是他。」白朗看向陳偉賢,「你心裡的英雄,恐怕一直認錯了人。」

  秦桑盯著陳偉賢,滿臉驚疑,「這是誰啊?」

  陳偉賢顫抖著手,摘下了口罩,露出破碎的下半張臉。

  「啊!」秦桑嚇得尖叫起來,隨即哭喊,「救命!偉民哥救我!我要偉民哥!」

  護士衝進門,按住她掙扎的手臂。

  「你一直在身上帶著的塑膠娃娃,同樣也是沒有臉的人。」白朗低聲說,「我以為你不重視外表,看來你只是不願意面對真相。」

  秦桑淚眼朦朧地看著他。

  白朗問陳偉賢,「你有什麼想說的嗎?」

  陳偉賢似乎想笑,只是他的臉不允許,他重新把口罩戴好,在床頭柜上放下一瓶護手霜,那是他最喜歡的味道。做完這些,他鄭重地對秦桑說,「祝你幸福。」

  程角的屍檢報告已出,證實是注射藥物過量。失蹤數年的羅傑,屍體因為已經被陳偉民處理,無法確定死因。陳偉賢的情況有些特殊。目前來看,他沒有直接促成任何死亡,至於當年謊報身份、領取賠償金的問題,還要做進一步核算處理。

  警方請來了專門的心理學家,對陳偉民的心理狀況進行分析。當年的爆炸事件後,陳偉民雖然逃過一劫,內心飽受煎熬,患上了「創傷後應激障礙」。正是不斷蔓延的痛苦跟無處排解的壓力,讓他做出了這些匪夷所思的事。

  白朗對方舟說,事後諸葛終究無用,畢竟人已經死了。

  六哥做東,請白朗吃了頓飯,說十三仙最近在江湖上有了點動靜。因為她放出話來,要在賣一段「密語」,據說其中包含的內容,可以一舉扳倒沈氏集團的總裁沈西來。至於這「密語」是什麼,她只願意透露前幾句:鳳凰鎖心,八街藏頭,盤古南苑,一手遮天。

  「除了賣密語之外,她還賣過什麼別的嗎?比如,手串?」白朗問。

  六哥搖頭,「怎麼,你想賣手串?早說,哥送你一串。」

  白朗擺手,從口袋裡掏出黃晶晶的一串,「我這裡也有,是別人從黑市上買來給我的。只是我想把我那串找回來,也許在十三仙手上。」

  方舟提了個休假。暫時沒有大案,白朗每天定時上班,有時會去看看陳鋒和陳偉賢。

  那天有一個陌生的號碼打進電話來,說是彭城市物證鑑定中心的技術員,之所以來找白朗,是在交接陳偉民的工作內容時,發現他提交了一份DNA樣本的比對報告,上面註明了白朗的聯繫方式,現在報告內容已經出了,通知他來取。

  白朗回想起來,是那根沈天青用過的吸管。陳偉民提請的鑑定申請,是將吸管上的DNA跟心心居地下挖出來的心臟的DNA進行分類的親緣鑑定,根據結果來看,證實有兄弟姐妹關係。

  是沈天青的姐姐沈思月。白朗想,他是否應該把這個噩耗告訴給沈天青?

  沒想到沈天青倒是先打來了電話。

  「狼哥,我要報案!」他說,「我們現在在八街公寓樓,這片地下,也埋著一個東西,裝在一個很大的鐵盒子裡……」

  白朗自己打電話給方舟。上次自己休假被方舟打擾,這次也許是最好的「報復」時機。

  「我休息日的時候就不應該開手機。」方舟果然沒好氣。

  「來吧,」白朗笑著說,「八街地下又挖出來東西了。搞不好這個沈天青就是死神本人。要不怎麼只要有他出現的地方,就一定會有人死?」

  方舟沉吟,「我這些天也老是琢磨,按照你的說法,如果當時他不衝進那個房間,陳偉民也根本不會找到空檔自殺。他跟這件案子的關係,可能沒有表面上那麼簡單。」

  拆遷地,沈天青滿臉笑容地迎接著警隊。他身後的廢墟上,一大片塵埃在飄浮。而他就像一個精緻的守墓人,雖然姿態僵硬,但卻滿懷鬥志。

  白朗跟他打了個招呼,「總挖出來東西,你也不害怕嗎?」

  「哪有工夫害怕呀?生意太忙了。」沈天青笑嘻嘻地說,「狼哥,八街這裡很快就不歸我管了,我看中了下一個要去實習的園區。」

  白朗長出一口氣,他心裡隱隱有了一個猜測。

  沈天青說,「我想去盤古南苑,那裡最近要翻新,房價又要大漲了。」

  果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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