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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人(十三)

2024-06-08 08:34:54 作者: 貓子不二

  目前還居住在六單元里的住戶,算上陳鋒在內,共有8戶,面對警察的盤問,他們淤積十年的憤恨終於在此刻爆發了。

  「當年是有十幾萬,的確算是很多了!可是現在想想,那就是用十幾萬買斷了咱們這一輩子啊!一輩子都要鎖在這棟樓里了!」

  「我們就像是一群怪物,被關在這裡!前幾年,化工廠甚至還安排人給我們打過電話,要求我們遠離化工廠,因為我們的形象會對他們造成負面影響!我們反倒成了罪人?」

  「別人當我們是鬼!外面說這裡是鬼樓!我們也難受。但後來我們索性鬧開了,誰不怕被嚇,誰就來!這裡已經是我們最後的陣地了,現在突然又要把樓收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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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沈天青回頭看了金得利一眼,「原來對他們來說,根本不是錢的問題。」

  金得利深深低著。

  方舟想起,之前還有一個人曾經清楚地提出來:錢不是關鍵——這個人就是程角,「為什麼你們會選擇程角作為六單元的代表?」

  「他在八街開酒吧,做生意,有談判頭腦。」一個住戶回答。

  「偉民跟我們說,他信得過。」又有一個住戶回答。

  當他說出「偉民」兩個字的時候,方舟明顯發現,似乎剛剛還緊繃著的氣氛,都鬆弛了下來。顯然,陳鋒的兒子陳偉民,才是六單元住戶們的精神領袖。

  提起偉民,沒人說他不好:善良、聰明,而且「有想法」。雖然他很早就搬出去住了,但每周都會回來幾趟,還在網上幫一些無法外出工作的傷者找到了兼職。

  他還組織大家一起外出郊遊,選在工作日的時候,外面人不多。可免不了還是要經受奇異的目光。嫌棄的目光、看怪物似的目光,還有莫名同情的目光。

  陳偉民說,他一定要找到一個方法,讓大家可以盡情跟外界接觸。

  「程角的那間酒吧!」沈天青急著說,「化裝舞會一樣,戴著頭套,就不會被正常人發現,對嗎?」

  方舟審視著眼前的住戶們,他們沉默了半晌,終於有人說,「他確實帶我們去過幾次,可是……太難了。」

  從去年年末開始,陳偉民徵得程角的同意,可以帶一些住戶偷偷進來玩。燒傷過後重新修補的皮膚,無法長時間穿塑膠衣,但短暫的幾個小時還能應付。

  有幾個傷者今年還不到四十歲,他們也想戀愛,也想跟普通人接觸、成為朋友,所以參與這樣的聚會,的確是個不錯的選擇。

  雖然期間也出過一些問題,比如酒吧里有客人發現了燒傷者的真面目,開始破口大罵。但大部分的時候,在「水下」酒吧里仍舊度過了一些快樂的時光。

  直到幾個月前,一切急轉直下:公寓樓突然要拆,開發商迅速介入來談價格,要他們馬上搬走;而程角也對陳偉民說,希望他不要再帶燒傷者來酒吧里了,這裡畢竟不是「公益組織」。

  陳鋒坐在最角落裡,仿佛他們口中所說的人,並不是自己的兒子。他的腳邊,放置著一個裝雜物的紙盒箱。箱子上面的商標有些眼熟,打開手機翻查,果然曾經出現在陳偉民很久以前的網購記錄里。那是一套塑膠衣的包裝箱。

  牆邊還有一個低低的書架,裡面塞著滿滿的書。陳鋒的影子剛好擋住了,加上光線陰暗,只能影影綽綽地看見,架子上放了一瓶護手霜一樣的東西。

  「這是用來塗疤痕皮膚的潤膚露。」陳鋒解釋,「我兒子買的。」

  「能看看其它房間嗎?」方舟問。

  陳鋒遲緩地點頭。

  除了略顯狹窄的客廳,還有兩間臥室。一間是主臥,陳鋒住。房間裡除了一張床,一個簡陋的塑料衣櫃、一個痰盂之外,沒有其它東西。

  另一間次臥要小得多,連窗子也沒有,但卻塞滿了東西。不僅有單人床,還有書桌。房間的牆壁上貼著電影海報,方舟湊過去確認,是《蜘蛛俠》。

  「這是你兒子的房間?」方舟問。

  陳鋒沉重地「嗯」了一聲。

  沈天青忽然說「我可以用一下這裡的廁所嗎?」

  「很髒的,怕你用不慣。」陳鋒有些急,轉身一瘸一拐地跟著沈天青,「不如去樓下,商業街上……」

  「沒關係的!」沈天青說著,一把推開了洗手間的門。

  這裡的光線更是昏暗了,沒有鏡子,但並不骯髒。馬桶旁邊是浴缸,此時拉了一層浴簾,暗暗地蓋在上面。沈天青盯著那裡,不知道是不是幻覺,他總覺得,那帘子後面,正隱隱透出一個人形的輪廓。

  「停水了,不好用。」陳鋒的聲音從背後傳來。

  沈天青沒有理會,他上前一步,鬼使神差似的,把手伸向了浴簾。

  「我說了不好用!」陳鋒忽然大吼一聲,嘶啞的嗓音仿佛野獸的嘶吼。

  方舟沖了過來,正看見沈天青伸出手去,一把拉開了浴簾。

  他沒看錯,一個渾身黑色的乳膠人,赫然出現在眼前。

  沈天青感到頭皮一麻。

  「小心!」方舟喊了一句。

  沈天青還是沒聽,他再度伸出手,用力戳了一下這個乳膠人。原來乳膠人的背後,靠著一面全身鏡。經他一推,鏡子歪斜,塑膠人隨即直直地倒下,倒在浴缸里。

  沈天青轉過身看向方舟,臉上露出恐怖的笑容,「好像是個人偶。」

  ——

  方舟回到警局時,白朗正準備下班。兩人打了個照面。

  方舟說:「我剛剛聯繫你那個朋友陳偉民,結果物證鑑定中心說他休假了。現在他電話也不通,你知道他人在哪裡嗎?」

  白朗問,「你又為什麼聯繫他?」

  方舟頓了頓,「下午我去了他父親家,在浴室里找到一個塑膠人偶。你知道嗎,那個塑膠的頭套里,包著一顆處理過的人頭!現在正在進一步檢測,也許秦桑……」

  「秦桑喜歡偉民!」白朗忍不住衝口而出,「在十三仙那裡算的姻緣卦,秦桑報的就是偉民的生日。如果她願意跟偉民在一起,偉民何必要害她?」

  方舟嘆了口氣,不願再爭辯,「你之前去過陳偉民的宿舍嗎?」

  白朗盯著地面。

  方舟的聲音像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你好好回憶一下,在那裡有沒有看到過什麼奇怪的東西?秦桑和程角兩個人的失蹤,可能都跟他有關。」

  那一瞬間,上次在陳偉民家中看到的塑膠人偶,清晰地浮現在白朗眼前。

  難道他當時看到的「人偶」,其實是塑膠衣包裹下的人?白朗不寒而慄。

  方舟接著說,「我現在要去搜查陳偉民的宿舍。鑑於你跟他的關係,這次行動你不用參加了。」

  白朗抬腿就走,在走出警局門口的一剎那,他還是掏出手機,給陳偉民發了一條消息:偉民,給我回電話。

  今晚的「燈火」酒吧顯得尤為熱鬧。調酒師還是十三仙,明天就是周五,為了讓出明晚的假期,她特意換了班。

  「給我一杯啤酒吧,」白朗在吧檯坐下,「不用贈送算卦的那種。」

  十三仙麻利地把玻璃杯推過去,「請慢用,對你也沒什麼卦好算。」

  白朗笑了,「仙姑,還真是你。你也想插手這起案子,說不定自己已經在搜集線索了。對不對?」

  十三仙低頭擺弄酒杯。

  白朗接著說,「我對你只有一個要求,明天,不要去水下。」

  「有什麼大戲?」十三仙冷笑,「那我更不能錯過了。」

  「我預感會很危險。」白朗喝了一口酒,「你查到了那個X-man嗎?」

  十三仙不動聲色,「我只會圍繞跟秦桑有關的人調查,比如她暗戀的對象。」

  白朗明白她指的是陳偉民,「你對他了解多少?」

  「不多,但也強過你。」十三仙故意說,「你認為他是個好人,因為你們有交情。」

  「你還是別接近他。」白朗從口袋裡摸出一支筆,隨手扯過一張酒水單,刷刷幾筆寫上自己的手機號碼,塞回給十三仙,「你們第一次在警局見面的時候,我已經告訴了他你的身份,已經交底了,明白嗎?」說完起身端著酒杯走了。

  十三仙感到一陣心悸。果然陳偉民已經知道了自己的底細,那麼自己在他面前的表演,是何等拙劣而愚蠢?即便如此,他竟然還約自己明天去「水下」?

  張白走上前來,「仙姑,我安排的兩個小乞丐,蹲守在陳偉民宿舍樓下。剛才有警察去搜查了他的家。搬出了不少東西,有各種瓶瓶罐罐。

  「聽警察說,這些瓶瓶罐罐里,似乎是特殊配置的營養液。可以滿足人體一天的最低消耗,只要喝這個,就不用吃飯了。另外還有一些安眠藥和鎮定劑。」

  心底里有一個答案浮現出來——如果他要在家裡長期囚禁一個人,那麼最省力的方法,恐怕就是降低這個人的體能同時限制他的行動了!秦桑會不會就是這樣被他囚禁了十幾天?

  「他們在房間裡沒有找到人嗎?」十三仙問。

  張白搖頭。

  白朗已經喝完了酒,起身向外走去。他口袋裡的電話響個不停,先是方舟發來微信,說陳偉民宿舍已經搜查完畢,發現了一些毛髮,目前已經提請鑑定,如果白朗能聯繫到陳偉民,立刻向組裡匯報,不要擅自跟他接觸。

  還有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了簡訊,內容是幾個女孩的名字,和一個公益組織的聯繫電話。信息里特別註明:這是陳偉民做義工的時候接觸過的女孩,聯繫試試吧。白朗想了想,大概率是十三仙查出的線索,就把消息轉發給了方舟。

  還有技術科的同事小王發來郵件,前天在「水下」酒吧地下室二樓進行的採證已經出了結果。現場發現的毛髮里,找到了跟秦桑DNA相匹配的樣本,證實秦桑在這裡失蹤。

  此外還找到一組皮屑,檢測後輸入資料庫里,證實跟庫中原有的資料樣本有相似,其中Y染色體完全相同,鑑定應該是兄弟關係。而資料樣本所指向的,是工作人員的內部數據。

  白朗一眼看見了那個名字:陳偉民。

  沈天青坐在房間裡,盯著眼前的兩片藥。手機忽然響起,打來電話的是白朗。

  「你跟化工廠的田廠長有過接觸?」白朗的聲音有點奇怪,「關於當年的爆炸案,所有死者的身份,都是確認的嗎?」

  沈天青走到門口,看見金得利還坐在客廳,陪著父親沈西來說話,於是關上房門,「不能確認,只是按照報紙上當時的公開數據說死了三人。炸死的屍體沒有人形,所以基本是按照家屬來認領的原則。

  「田世偉說,他和他爸爸都覺得,出事的都是內部員工,沒必要像911那樣,一下子搞那麼多年的確認工作。」

  「也就是說,存在錯位的可能?」白朗喃喃,「比如所有人都以為他已經死了的人,實際上還活著?」

  沈天青來了精神,「狼哥,你說誰還活著?」

  該如何描述這個人呢?

  他是「水下」的常客,不然不會在那裡留下皮屑;他不能以真面目示人,也許是因為他也被燒傷,有一張讓人看到就感到害怕的臉,也有可能他必須掩蓋自己還活著的事實,所以只要他出現,就一定會故意打扮成某個角色,比如「蜘蛛俠」?

  他性格開朗,喜歡見義勇為,做了很多英雄之舉。幾年前,秦桑在八街上險些被強姦,那時候站出來解救了秦桑的,也許就是他。

  所有的拼圖似乎正在漸漸清楚,把看似毫不相關的線索逐漸串聯成線。

  沈天青走進客廳,「金哥,我有點事想問你。」

  金得利起身迎上來,「沈大少,藥吃了嗎?」

  「你上次跟我說,當年爆炸案發生後,你衝到爆炸現場,看見擔架抬出了陳鋒。第二天又在報紙上確認了陳鋒兒子的死亡,」沈天青努力壓抑情緒,「我想問,你確定自己看到了陳鋒的兒子被炸死嗎?」

  「這我怎麼能看見?」金得利搖頭,「炸傷的人太恐怖了,根本誰也認不出來。當時認領遺體的時候,有幾具沒人認。後來陳鋒的大兒子來了,他說裡面有一具屍體是他弟弟。」

  「所以還有無人認領的屍體?所以死者並不是只有三個?」沈天青的聲音逐漸失控。

  「天青!你是不是又犯病了?」沈西來沉著臉站起身,「回答剛才金哥問你的話,你吃藥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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