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膠人(八)

2024-06-08 08:34:45 作者: 貓子不二

  「西京八街,起混沌卦,悲在多災多難,喜在虛驚一場。凡事小心……」沈天青慢悠悠地念著,「上次我朋友來這裡喝酒趕巧聽見了這一卦,出自仙姑之手,沒錯吧?」

  十三仙吧檯下的手已經暗暗使力,幾乎要把酒杯捏碎。看來上次那三個男人,就是沈天青故意安排來的。

  白朗走了過來。他倒是目不斜視,徑直走向沈天青,一隻手搭上他的肩膀,「還沒點好飲料嗎?」

  「我覺得坐在吧檯這裡比較帶感!」沈天青乾笑了兩聲。

  看這個態度,白朗還沒認出自己。十三仙微微定了神,決心靜觀其變。

  

  白朗拉過一把高腳椅坐下,:「你說要當面交貨,我的傳家寶呢?」

  沈天青從口袋裡掏出一個藍絲絨的抽繩小布袋,輕輕把口拉開,朝向白朗,「狼哥,你看。」

  白朗把手伸進那個小布袋,立即摸到了沁涼的一串珠子。

  那珠子跟普通石頭的觸感不同。它那麼潤,那麼冰,摸一下好像就讓人想起冰川大地。白朗還記得小時候生病發燒,渾身發燙,父親把手串從手上褪下來,讓他把手心緊貼在珠子上,是那陣涼意把他從火燒火燎的地獄裡解救出來。

  父親問他,手串對他來說意味著什麼?

  意味著家族、傳統……本來可以有一萬個冠冕堂皇的答案。可是白朗忍不住回答:「救命恩人」。畢竟他滿腦子都是幼年的自己,孤獨地側臥在小床上,雙手握住那串珠子,輕輕抵在發燙的額頭。

  好在父親並沒有因為他的胡言亂語而生氣,反倒正式決定將手串傳給他。同時教導他,無論發生什麼,手串不能離身,「因為這珠子是有靈性,一旦離了主人,靈氣就沒了,時間久了,就像是人死了。」

  「我的手串,死了嗎?」此刻白朗想著,從口袋裡掏出了那串珠子。

  模樣是一點兒錯也沒有,晶瑩透亮,乾淨的明黃色,用眼睛數一遍,不多不少,整十三顆。

  白朗把珠子移到眼前,借著吧檯反射過來的藍光,仔仔細細地看。其中兩顆在光的照耀下熠熠生輝,上面隱隱有凸起的紋絡,那是兩個刻上去的字。

  白朗眯起眼睛確認:一個字是雨,一個字是珍。

  不是他的那串——不知道該高興還是失望,白朗吐了一口氣。

  沈天青還不知道,「這上面的字是什麼意思,狼哥?」

  白朗決定先不把話說破,「你說是從黑市找回來的,那能不能告訴我,這東西的賣主是誰?」

  沈天青搖頭,「這也難說了,幫我買回來的這家是個二手店的老闆,他說手上有一件,正好是上個月有人拿來出貨的,也是受人所託,我沒細問。」

  白朗點頭,「多少錢?我付。」

  沈天青擺手,「別這麼客氣了。總之我就當交了狼哥你這個朋友,以後咱們肝膽相照,互通有無!」

  白朗正想反駁,只見眼前的女調酒師突然端來兩杯檸檬水。她的袖口裡戴著手鍊一類的東西,輕輕撞擊在玻璃杯上,發出一串脆響。

  這聲音很特別,白朗一聽見,赫然把視線移動過去,再看眼前的人,似乎已經不再是陌生人了,倒是周身散發出一陣熟悉的氣息。

  「真的沒有養樂多嗎?」沈天青小聲抗議,把吸管插進水杯,喝了一口,又說,「狼哥,關於那起爆炸案的資料,你手上掌握多少?」

  在離開警局前,白朗的確調出了相關資料。只是他的級別不夠,只能看一些粗略的內容,要看詳細內情還需要組長方舟的審批。當時負責檔案的警員問,是否需要幫忙向方舟提起申請?白朗當時心煩意亂,只草草地說,「先不用了。」

  現在沈天青這麼直白地問,白朗也只能說,掌握得相當有限。當年那起爆炸案影響惡劣,接近一年後才調查完畢。最後的書面結論是:2號倉庫里儲存的物質發生了化學反應,由此發生爆炸。

  事故原因似乎沒什麼疑點,白朗吸了一口煙,看向沈天青,「案子發生的時候你還是個小孩吧?」

  沈天青一小口一小口地吸著檸檬水,「也不算很小了,當時上中學。」

  「那天晚上你沒去八街看看熱鬧嗎?」白朗問,「那個商業街的立牌儀式,你爸好像還親自出席,親手點燃了煙花。」

  沈天青神情鄭重,「當時我姐姐沈思月剛剛失蹤,我沒有那個心情去。」

  ——

  白朗讓水仙直接幫他們預約周三晚上去「水下」的「門票」,水仙告訴他,已經問過了,本周三晚上的主題沒什麼特殊要求,正常進入即可。

  「沒什麼特殊要求,那是什麼主題呢?」沈天青十分好奇,「不是據說都很刺激的嗎?」

  水仙笑了笑,沒回答。

  沈天青跟著白朗走進「水下」酒吧,沿著略顯逼仄的木質樓梯一路走下去,地下一層很大,有一個半圓形的吧檯,兩個服務生站在裡面忙碌。客人們散落著坐在各處,相當隨意。

  沈天青小聲說,「狼哥,我看這裡挺普通的,哪有什麼特殊主題啊?」

  白朗環顧四周,「你有沒有發現,這裡的所有人,都是男的?」

  的確都是男人。從服務生到客人,全員男性。不同的身材、不同的穿著風格、不同的年齡,都混雜在一起。他們靠得很近,說笑都很親熱,莫名帶著一些旖旎的情調。

  白朗大概明白了今天的主題是什麼,他本想回頭囑咐沈天青幾句,不料轉眼間他已經被兩個男人拉到一邊的桌上坐了下來。白朗想,沈天青一心都在打聽這裡的老闆程角,自己則可以側面問一問酒吧的情況。

  「你是第一次來玩嗎?」突然有人前來搭訕,把白朗嚇了一跳。他一抬頭,眼前是個戴棒球帽的男人,看起來跟沈天青年齡相仿,對著自己露出那個年齡段共有的沒心沒肺的笑容。

  白朗點了點頭,跟著對方坐下。周圍好幾個男人都投來古怪的目光,讓白朗身上一陣發毛。

  棒球帽笑了笑,「你很受歡迎,等一會兒過來請你喝酒的人,一定大排長龍。」

  白朗明白他的意思是什麼,急忙咳嗽了兩聲,「你來這裡玩很久了嗎?」

  「大概有三年了,彭城適合我們玩的地方很少。」棒球帽神情坦然,「就算是水下,每周也只有周三一天是我們的專場。周一跟周五就不一樣了,不過我偶爾也會來。」

  「那周一周五都是什麼專場?」白朗問。

  「周一經常變化。」棒球帽說,「周五相對固定,類似於化裝舞會吧,可以打扮成各種各樣的角色。很多人都熱衷於裝扮成充氣娃娃,或者穿上塑膠衣……」

  白朗心裡一動,腦海里浮現出一個人:陳偉民——他承認自己喜歡塑膠人偶,那麼他會來嗎?他親口說過,那個周五晚上,他是在八街跟秦桑分別的。那麼他來到八街的目的,是否就是來參加「水下」的聚會?

  白朗還想繼續問,忽然聽見沈天青的聲音,「我真的不能喝酒!我就要走了,真的,我馬上就要走了!」

  白朗只能站起身。

  「哥!」沈天青大喊一聲。

  白朗用手捂住額頭,「各位,他是跟我來的。」

  棒球帽跟了過來,「原本以為今晚來了兩個質量還算不錯的新人,沒想到來的卻是一對兒。怎麼,不想換換嗎?」

  白朗硬著頭皮,「如果有聊得來的,那我不介意換換。你們有誰認識程角程老闆?」

  棒球帽哈哈大笑,「這麼巧,我就認得啊。他可是有一陣子沒出現了。」

  「你最後一次見他是什麼時候?」白朗連忙問。

  棒球帽歪著頭想了想,「差不多兩個星期前吧。他跟我說,這酒吧不想開了,也好,免得總有人來找事……水下這幾年,受到的關注越來越多,但也遠不如當年純粹了。」

  白朗看這是個明白人,忍不住主動提議,「有沒有興趣找個安靜點的地方,咱們詳細聊聊?」

  棒球帽一撇嘴,「直接下樓啊,你是新來的,還不知道地下二層的玩兒法。那才有意思呢。」

  「那就下去吧。」白朗破釜沉舟。

  儘管沈天青露出恐懼的眼神,白朗還是拖著他,跟著棒球帽一起走下了樓。樓梯顯得更窄了,三個男人的腳步踏上去,甚至發出「吱吱呀呀」的聲響。

  地下二層沒有一層那麼開闊,倒是僻靜許多,眼前是一排小隔間。其中幾間裡人影交錯。

  白朗忍不住有些尷尬。棒球帽倒是大方地介紹,「這是休息室,偶爾有樂隊來演出的話,也是他們的更衣間。不過,熟客如果找到了心儀的對象,就會來這裡消遣一把。」

  說著走到最裡面,推開門,「這是程老闆平時私用的,只有跟他關係好的人才會進來。你們要談什麼、怎麼談,這裡最方便。」

  白朗站在門口,身體仿佛僵住了,「程角老闆經常在這嗎?」

  棒球帽皺眉,「你怎麼一直打聽程老闆?該不會你也是那群人派來的?」

  「哪群?」白朗問。

  「就是那群啊,吵嚷著什麼,特殊人群也有享受愛的權利,把這裡搞得烏煙瘴氣的……」棒球帽不耐煩起來。

  「哥你看,那是什麼?」沈天青忽然說。

  白朗順著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地面的角落處有一支暗紅色的小瓶。

  棒球帽隨手撿起來,「好像就是護手霜吧。」

  白朗接過來,輕聲讀出瓶身上的小字:修護型潤膚霜,香草牛奶味。擰開瓶蓋,果然一陣甜香味溢出來。沈天青吸了吸鼻子,「好像一股牛奶冰淇淋的味道!」

  白朗忍不住倒吸了一口涼氣,他好像在什麼地方聞到過這個味道——陳偉民家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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