膠人(六)
2024-06-08 08:34:41
作者: 貓子不二
「人偶?」白朗感覺自己的皮膚上起了一層又細又密的雞皮疙瘩,「類似於戀物癖?」
「算是吧。」陳偉民總算放鬆了一些,兩個人重新走動起來,他說,「我比較喜歡塑膠人偶,自己動手做了一個,就放在家裡。對我而言,她就是我的女友,就是我的伴侶了。無論生理需求還是精神需求都很滿足。雖然說起來有些嚇人,可是我沒有傷害任何人。」
白朗吐出煙,「這是你個人的愛好,沒什麼不好的。你知道我剛才為什麼那麼緊張,我以為你要告訴我,你愛上了我呢!」
兩個人一起笑出聲來,陳偉民還笑著忍不住捶了白朗的肩膀一拳。他對白朗說,「謝謝你,沒有把我當成變態來看待。」
「你不是變態!」白朗說,「你的愛好又不會傷害別人。」
那天,白朗第一次進入陳偉民的單身宿舍,也是第一次看見他親手製作的塑膠人偶。「蘇西」,陳偉民說,「她的名字叫蘇西。」
儘管在白朗看來,那只是一個渾身由黑色塑膠構成的人形模特,四肢修長,胸部挺拔,但是頭部只是一個渾圓的黑球,就算身材曼妙,也根本看不出美感。
在他們聊天的時候,陳偉民就把蘇西放進柜子里。但是因為她太大了,櫃門無法關上。所以白朗在下意識地環顧四周時,總會不小心看見蘇西,從柜子里伸出的一隻腳或一隻手。
他覺得蘇西在柜子里靜靜看著他們,那場景有點奇怪,但習慣了也有點莫名的溫情。畢竟蘇西對陳偉民來說,就跟一個活生生的人一樣,白朗想,她理應得到尊重。
這次走進門,熟悉的氣味撲面而來,仿佛把一切還原回幾年前的世界。陳偉民家中的陳設幾乎沒有什麼變化,似乎只是稍微舊了些,白朗忍不住想,當年的蘇西,此刻是否還在裡面呢?他是否應該主動問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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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在這麼想著,只見臥室的房門半開著,裡面赫然直立著一個人影!這可把白朗嚇得不輕,忍不住叫了一聲,「偉民,你家裡還有別人在啊?」
陳偉民從廚房端著茶壺走出來,向著臥室的方向瞥了一眼,「怎麼大驚小怪的,你不是早就見過了嗎?」
「那是蘇西?」白朗捂著胸口,「嚇死我了!我記得你之前都把蘇西放在柜子里……」
陳偉民走到臥室門前把門關緊,「要是早知道你今天會來,我也不會讓她出現在那裡了。」
白朗有點不好意思,「我不該一驚一乍的。你也不用故意關上門,我不害怕的。」
陳偉民笑了,「你不用為了照顧我的情緒故意這麼說。」
「我真不怕。」白朗乾脆走上前來,伸手去推那扇門,「我還可以跟蘇西打個招呼呢……」
然而,陳偉民卻握住了門把,「沒必要吧?」
那一刻,白朗忽然覺得陳偉民的表情有些奇怪,說不上是眼神還是嘴角,總覺得他似乎有些緊張,急著想要掩蓋什麼。昔日警隊裡的人都把白朗這種敏銳的直覺稱之為「動物一般的嗅覺」,雖然很難在一時間給出完整的解釋,但往往會直接指向一個最直接的結果。
白朗從不會放任這種嗅覺溜走,所以此刻他在確認自己捕捉到了老朋友臉上的不同尋常之後,下意識的在手上下了一把力氣,硬生生推開了房門。
門撞在室內的牆上,發出「砰」一聲。白朗覺得自己似乎是眼花了,眼前那個塑膠人偶似乎被嚇得瑟縮了一下。不過房間裡沒有開燈,一切是如此昏暗。他只能看清這個人偶的頭部不再是一個黑色的渾圓,而是戴上了一個巨大的頭套,蓬鬆的頭髮,誇張的大眼,仿佛洋娃娃一般。
陳偉民低下頭,「被你發現了,我現在又開始喜歡這種戴著頭套的人偶了。
白朗感到了一絲尷尬,他有些懊悔自己不該追著朋友的癖好不放,「那這個還是蘇西嗎?還是另一個……你的伴侶?」
陳偉民一把關上臥室門,退回到客廳里的沙發上坐下,用手捂住額頭。
白朗退回到他旁邊,「好像不是蘇西了,我感覺這一位比蘇西更高一些,也更瘦一些?」
陳偉民抬起頭,「還是那句話,白朗,你真的不覺得我是變態嗎?」
白朗舉起茶杯,「我做警察,你做法醫,我們見過的變態還少嗎?真正的變態,是把快樂建立在別人的痛苦之上的。只要不是這樣的人,大多數都是有情可原。」
「謝謝你的理解。」陳偉民說,他沉默了片刻,像是下定了很大的決心,「白朗,關於秦桑的案子,我有件事要跟你坦白。」
白朗坐直了身體,「你說。」
陳偉民深吸一口氣,「在實習期間,秦桑她好像對我產生了一些好感。我能感受得出來,從她看我的眼神,還有跟我說話的方式。你知道,當你喜歡一個人的時候,那種感覺太難掩蓋了。」
「所以秦桑去算的姻緣卦,是想問跟你之間的緣分?」白朗恍然大悟,「她說男方的生日在11月,你的生日也在11月!」
陳偉民點頭,「上周五,她結束實習,我幫她打了一輛計程車。沒想到,她卻一直在後面跟蹤著我的車。我想她也許是想對我告白,所以我就故意把車停在八街那裡,讓她下車。
本來打算跟她解釋清楚之後,就請她在商業街上吃點東西,作為一個圓滿的句號。可是她似乎感覺很受打擊,就一個人跑了。」
「你沒去管她?」白朗問。不知道為什麼,他覺得不僅僅那扇關上的門背後,眼前的柜子里似乎也有東西,隱隱透出一隻黑色的腳,也許那是陳偉民的另一個「伴侶」?
「我沒管,」陳偉民起身擋住了柜子,「我不想給她虛假的希望了。」
——
入夜,八街燈火通明,但人氣寥落。只有從一間間酒吧透出的些許喧譁聲,打破籠罩在街頭的莫名陣陣陰森。張白在主街上徘徊了兩趟,最終還是熄滅香菸,走進了一家名為「燈火」酒吧。
人不多,吧檯上泛著微微的藍光。一個女調酒師站在裡面,雙手靈巧地搖晃著一支雪克杯。張白向著吧檯走去。
台邊坐著三個年輕男人,在議論傳說中的「水下」酒吧,「聽說那裡玩兒什麼的都有,路子很野的!」」
張白硬著頭皮在隔了一個空位的高腳椅上坐下。女調酒師往他的方向瞥了一眼,那一眼只是飛快,她很快利落地將雪克杯里的橙黃色液體倒進玻璃杯里,熟練地插上吸管、放上檸檬,推到黃頭髮面前,「先生,您點的我們店裡的招牌——萬家燈火。」
一個男人又說,「等到周五,我們一定要去水下見識見識。」
「為什麼只有周五才能去那家酒吧?平時不營業嗎?」女調酒師忽然插進話來,她的聲音有點沙沙的,配合著酒吧里的藍調音樂,十分入耳。
「美女,你在這裡幹了多久了?連八街最好玩兒的水下都不知道?」男人誇張地拍了兩下桌子,「不過那地方也確實比較神秘,只有混圈子的人才知道。平時就跟普通的沒什麼兩樣,但到了一三五,就會在地下室里舉行一些特殊主題的Party,往往是愛好者之間口耳相傳,一般不會打什麼GG……」
「那都有什麼主題?」女調酒師似乎來了興致,「能講講嗎?」
男人回答說,「反正各種特殊的癖好,都能在那裡找到同類,只有你想不到的,沒有不存在的。」
女調酒師定定地站著,仿佛想到了什麼。
「美女,要是你有興趣,不如我帶你去那裡玩玩兒?」一個男人發出邀約,他甚至站起身,曖昧地向著女調酒師的臉伸出手——他想揭下她的口罩,「在這麼昏暗的酒吧里,就別裝神秘了?咱們這麼有緣,說不定一會兒就能坦誠相見了?」
然而他沒想到,壓根兒沒使勁的一隻手,竟然被對方硬生生地抓住了手腕。
「先生,放尊重點兒。」女孩說,順勢一搡,男人隨即跌坐回高腳椅上。
另一個男人急了,「哎你這什麼態度?剛剛是你先過來跟我們搭話的,不僅連句謝謝都不說,居然還動手?」
女孩不知道從牛仔褲口袋裡掏出了什麼東西,攥在手裡,「你們回答了我的問題,我的確應該表示感謝,但我沒錢,只能送你們一卦了。」
「卦?」三個男人幾乎同時重複。
他們並不知道,眼前這個夜裡在酒吧打工的女調酒師,就是在網上備受矚目的彭城「十三仙」。
此時十三仙晃動著雙手,就如同剛剛調酒一樣行雲流水,隨即掌心向著吧檯一扣,「嗆踉踉」一片脆響,移開手,幾枚舊時候的銅錢赫然出現。她低下頭看了看,隨即對著男人們說,「我要開始解卦了,你們不記錄一下嗎?」
「聽著,今天,農曆八月初七,地點,西京八街,起混沌卦,悲在多災多難,喜在虛驚一場。凡事小心,否則有邪鬼入侵,不宜飲酒,當早歸。」十三仙說完這一段,隨即一枚枚拾起檯面上的銅錢,重新塞回到牛仔褲口袋裡。
三個男人面面相覷,臉上半是驚訝,半是懷疑,「這是讓我們別再喝酒了,早點回家,不然會有鬼來抓我們?」
十三仙點了點頭,「大概意思沒錯,每個地方都有自己的規則,我已經把這裡的規則告訴你們了,要不要遵守,你們看著辦。」
說完也不管那三個男人又說了些什麼,逕自轉身倒了一杯冰檸檬水,輕輕推到了張白面前。
張白心裡一熱,「仙姑,你果然認出我來了。」
十三仙冷笑一聲,「別混叫了,我不是你的仙姑,你也不是我的護法了,趕快喝完這杯水就走吧。」
「仙姑,我不管別人怎麼說,總之我是信你的。」張白急切地說,「上次那件案子之後,如果不是你幫我交了罰款,我不可能那麼快就從警局裡放出來。我出來後,就一直想辦法找你!」
十三仙不耐煩地抬起一隻手,「那想必你也已經看見,我現在白天就在小攤子上賣護身符,晚上就來酒吧里打工,根本賺不了什麼大錢。如果你是為了錢,想繼續跟著我,那你的算盤就打錯了……」
「不不,」張白慌得也站了起來,「錢不是最主要的。回想我當年,被騙空了所有積蓄,要不是仙姑你點化我、給我找到人生的方向,我恐怕早就活不下去了。我知道你不是騙子,你帶給了那麼多人希望!」
十三仙向上翻了個白眼,「這套慷慨激昂的演講,你還是留給別人說吧。我現在已經不是仙姑了,你沒看見我店鋪的名字嗎?已經改成十三妖了!我不過是一個身份低微的妖精,哪裡用得上什麼護法?」
張白連忙說,「你不需要護法,總需要幫手吧?幫你給網友寫回復,幫你整理你的攤位,幫你打聽各路消息?我都可以做的,仙姑,就請你留下我吧!」
「幫我打探消息?」十三仙眯起眼睛,「你能幫我打聽什麼?」
張白狡黠地笑了,「我剛剛都聽見了,你在跟那幾個客人打聽那家酒吧。我可以幫你,畢竟我是男人,去那種地方更安全。」
「你知道我查那個地方,是為了什麼嗎?」十三仙注視著張白。
張白搖頭,「這我不知道,但誰讓你是仙姑呢?你不告訴我,我也不會亂問,畢竟,天機不可泄露嘛。」
張白在還沒有被十三仙點化的時候,自己在彭城做過一段時間的乞丐。那幾個月里,張白認識了生活在彭城陰暗角落裡的朋友們。行乞者、流浪漢、住不起招待所的外地打工仔、被子女拋棄的老人,以及被主人拋棄的貓狗。
他從他們身上學到了一些本領,多數不是什麼好的本領,也跟他們結成了一種戰友般的感情。後來他被十三仙看中,突然就有了錢、有了新衣服、有了地方吃飯,才離開了那種生活。
張白在成了「護法」之後,仍舊跟乞討時的舊友們保持著聯繫。這些朋友在他離開警局、開始尋找十三仙的過程里,起到了至關重要的作用。張白意識到,其實當這些角落裡的力量們團結起來,他們就能結成一張網,一張消息的秘網,無處不在。
幫助十三仙,張白決定用這張網發揮一些作用。
放出去的線很快收了回來,關於八街上那間神秘的酒吧「水下」,它的前世今生也一點點慢慢理清。
2012年,「水下」正式開張,老闆姓程,叫程角。一開始,這不過是最普通的一家酒吧。後來程老闆開拓了酒吧的地下室,改裝成可以外租的Party場地。因為地方寬敞、私密性好,很快就引起了一些團體的注意。
他們開始把這裡作為聚會的常用地。再發展到後面,一些擁有特殊癖好的群體成為「水下」的常客,漸漸形成了每周一、三、五的「特定主題日」。據說,程老闆本人對這些聚會興趣不大,他只是負責出租場地,同時保證私密性。
雖然一切活動都在「圈子」內傳播,但天下沒有不透風的牆,一些獵奇的噱頭還是傳了出去,「水下」也漸漸成為了八街上一個格外吸引人的存在。
「不過,如果是圈外人,幾乎都不太容易接受,有人甚至覺得有點變態……」張白小心翼翼地告訴十三仙。
十三仙倒是充滿興趣,「別大驚小怪,變不變態,要我自己去看了才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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