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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瓮(五)

2024-06-08 08:34:20 作者: 貓子不二

  根據香港學校發回來的資料顯示,黃珍大學主修計算機專業,是系裡有名的「鬼才」。曾經因為「黑」進學校的教務系統,幫同學提前選課,而被批評過幾次。導師評價她聰明,但不知道一天到晚在想些什麼。

  2017年,黃珍研一下學期,曾經參與了學校組織的自由演講大賽。當時她站在圖書館前的台階上,慷慨激昂地講述一則她眼中的冤案——彭城心心居住客齊承芳自殺案。

  她說齊承芳的死不可能那麼簡單,而是另有隱情,因為心心居隸屬彭城首富沈西來,而沈西來就是為了錢財可以罔顧人命的奸商。

  她還舉了幾個例子,說沈氏集團旗下的許多住宅,打著「精裝修」的旗號,其實偷工減料,有很多安全隱患,在一些安全檢查還沒有通過之前,就對外開售,直接導致很多人生病。

  黃珍是內地人,粵語說得結結巴巴,但那次演講卻因為充滿真情實感所以極為轟動。可惜最後沒能講完。因為財力雄厚的沈氏集團在學校內設立了專門的獎學金項目,一些受到了沈氏集團資助的學生們衝上前來打斷了黃珍的演講,跟她爭執起來。

  黃珍終究勢單力薄,最後不了了之。但沒人知道黃珍跟沈氏集團有什麼個人恩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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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畢業後黃珍來到彭城,靠寫代碼為生。她沒有跟固定的公司簽約,只是自己在網上接點活兒。電腦里的文件似乎能夠說明她的大部分時間花費在哪裡——自從住進心心居,她就一直在對當年施工的所有項目進行調查。

  從承建公司,設計圖,到工程隊,到沈氏集團的投資帳目,她都有存檔留底。想必為了獲得這些資料,又動用了她的「黑客天賦」。

  對於前幾任租客她似乎也進行了走訪,文件夾里存有一些對話的文字版整理。從第一位「意外猝死者」陳奇的家人,到齊承芳之前的短租的大學生,還有一些在鳳凰城住過之後又搬走的人,黃珍似乎都跟他們聊過。

  問題都很簡單直接,基本是問他們在鳳凰城小區居住時候的身體情況,還按照時間順序做了數據表。

  從數據圖上看,鳳凰城小區頭幾年的租客變動比較大,基本都是短租的人多。他們沒什麼反饋,只是有人表示在入住時有一些接近感冒或者過敏的症狀,不過大多認為這是個人原因;2010年之後,長租的住客出現。

  這期間有一對夫婦,他們說原本在鳳凰城住了一陣子,還有意買房,但後來還是決定搬走。直接原因是當時妻子懷了孕,但孕檢的時候發現胎兒有嚴重的畸形症狀,無奈只能做了流產手術。這件事讓他們懷疑是不是鳳凰城小區的風水不好,再加上心心居里的住客陳奇又猝死,所以他們就緊急搬走了。

  心心居的第二任租客劉麥死後,又有一批長租客搬離。按照黃珍跟他們的訪談記錄來看,這些人中出現身體不適的比例大幅度提高了,甚至還有人得了肺部腫瘤,開始了漫長而痛苦的治療。

  黃珍把數據原原本本地畫進統計圖裡,看起來令人觸目驚心。同時還有當時幾篇簡短的新聞報導,說的是彭城周邊城市,因為建造地下建築,挖地過深,發現了含有放射性元素的土壤層,導致有人員受到傷害。

  專家提醒房產開發應注意避開此類地段,嚴格做好質量檢測,否則後患無窮。

  到了齊承芳就不同了,文件夾里直接出現了幾張截圖,圖片內容展示的似乎是一封郵件。方舟翻來覆去看了幾次,確認這是一封「恐嚇信」。

  「我已知道鳳凰城的惡鬼,這『鬼』關係到上百人的命。如果你不想讓我把它放出去,就來跟我談一談。凡事皆有價格,一切好商量。」署名是「心居守墓人」。日期顯示著2016年底。看來應該是齊承芳的手筆無疑。

  「心居應該就是心心居,只是『守墓人』這個名字意味著什麼?」方舟忍不住問。

  「記不記得我跟你說過,心心居的房子外觀,看起來就像一口棺材?也許他也這麼覺得。」白朗舉著手機振振有詞,「注意,就在這個日期前後,齊承芳在他的網絡博客里也寫了幾首跟『鬼』有關的詩。

  「你看這個,『惡鬼吸乾我們的血,把血管變成古怪的東西,串起我們冰冷的生死』;你再看這個,『惡鬼念起咒語,驅趕我們離家,但詛咒的夢魘已寄生在我們肩頭,疼痛永世難忘』。寫得很好啊。」

  「沒想到你對齊承芳的作品還挺關注?」方舟有些意外。

  白朗一笑,「網際網路是有記憶的。昨晚我也沒睡,你們盤問那個保安的時候,我在看資料,順手把一些比較有意思的細節存了下來,今天果然對上了。」

  方舟心裡一動,明白自己有點錯怪了他,臉上先有點掛不住,只好硬撐著往下說,「是不是可以這樣理解,齊承芳在詩中寫的『惡鬼』,並不是一種文學的想像,而是一種象徵,代表的就是隱藏在心心居的秘密?齊承芳發現了這個秘密,以此為由來要挾沈氏集團。所謂的『凡事皆有價格,一切好商量』,顯然是擺明了姿態要錢。只是沈氏集團有沒有滿足他,暫時還不知道。」

  白朗點了點頭,「齊承芳的情況還得繼續追,但是這提醒我們,黃珍銀行卡上的那筆錢會不會也是威脅得來的?她費盡心思尋根溯源,很可能也跟齊承芳一樣有所發現,說不定她也以此向沈氏集團發出了要挾。那麼她的死就要從沈氏集團查起了。」

  方舟沒吭聲,要查彭城首富,恐怕不容易。沈家勢力龐大,又已經發跡多年,在彭城很多地方都有觸手,就算人命案子真跟他們有關,恐怕也早就套了好幾層白手套,如果東窗事發,也能早早離手。

  白朗像是沒注意到方舟的沉默,自顧自往下說,「還有件事情我們忽略了。此前我們一直覺得所有的謎題都集中在心心居這處鬼宅上,未免想得太過狹隘。按照齊承芳在信上所說,這個秘密能影響到的人多達數百人,絕對不是一間房子能達到的。所以這個秘密,是牽動整個鳳凰城小區的,會波及到的人,恐怕遠比預想中要多。」

  此時忽然有警員走進門來,說外面來了一位張先生,是化學專家,他說之前黃珍聯繫過他,7日來鳳凰城見面,沒想到自己來了之後發現那裡出了命案,黃珍竟然死了,左思右想還是決定來警局說明一下情況。

  「我上個月在香港開講座,黃珍是聽眾之一,當時講座結束後,她就找到了我,」張教授說,「她說彭城有個地方,懷疑土壤層里有放射性元素。她問我能不能介紹相關的檢測人員過來,幫他們做一次檢測。」

  放射性元素、波及到許多人、對人體造成致命傷害……方舟跟白朗對視了一眼,兩人都想出了眉目。

  方舟乾脆地說,「按照黃珍自己的調查來看,她似乎是在懷疑鳳凰城小區的房子有問題,會導致住客生病,甚至得腫瘤。我們必須馬上進行檢查。」

  「或許有人已經提醒過我了。」白朗喃喃地說,「昨晚在送醫院的路上,那個十三仙,她又哭又叫,說自己中了毒。」

  ——

  沈天青看著白朗帶了一隊人聲勢浩大地走進鳳凰城時並不意外,還笑著站起身,「狼哥,不好意思啊,你的手串,我還沒找到呢。」

  「那都是小事兒,咱們先把主要矛盾解決了。」白朗拿出搜查令,「說明一下,這是兩隊人,一隊是環境監測隊的,要對小區做個測試;還有一隊是過來搜查保安趙進發的住所,根據調查情況顯示,他已經幾年沒回家了,就住在物業中心裡。」

  劉咪急忙迎上來,「白警官,您看這話是怎麼說的?要調查趙進發,您請便。只是這環境監測,我們已經做過了,有合格證的,我們可以出示。」

  「千錘百鍊嘛,再多測一次也沒什麼,何況還是免費的。」白朗回頭招呼,「哥幾個剛下車就趕來幹活,辛苦了!」

  劉咪有些緊張,轉過臉看著沈天青,「這個環境監測隊好像不是彭城的人馬。」

  「他們調了更高一級的檢測人員來,」沈天青面無表情,「怎麼,換人了就不敢測了?你在擔心什麼呢?」

  「不擔心,不擔心……」劉咪用手背擦擦額頭,「我們現在是絕對合格的。」

  「現在?」沈天青發出一聲冷笑,「那以前呢?幾年前呢?剛開始呢?」他的聲音越來越大,嚇得劉咪撲過來捂他的嘴,「哎呦祖宗,能不能別胡說八道了?萬一讓他們聽見,這都是對我們不利的證據!」

  沈天青推開他的手,自己徑直向著白朗走去。

  白朗正在翻查保安趙進發房間裡的東西。資料顯示,他從2016年開始,就一直住在物業中心的儲藏間裡,沒有在外租房。這個小小的儲物間,四面封閉,連扇窗子都沒有,只溜著牆邊放了一張沙發床,床頭立著個破舊的行李箱,擔當了儲物櫃的功能。另一邊放著個吃飯用的小圓桌,桌上還有半杯茶水,已經冰冷變色。

  白朗彎下腰,從床底拖出一個紙箱來。力氣有點大,沒想到這一拖居然帶出來好幾個方方正正的小盒子,布滿灰塵,乍一看有點詭異。

  「這是什麼?」沈天青問。

  白朗沒回答,他乾脆雙膝跪在地上,把頭探進床下去看。沈天青也過來有樣學樣,還打開手機的手電筒,小聲說,「我給你打光。」

  「謝謝。」白朗說了一個詞,就感覺喉嚨仿佛被哽住了,什麼也說不出來。床下塞了無數個同樣的方方正正的小盒子,還有一些防腐劑樣子的紙袋。仿佛趙進發把這裡當成了一個小小的防空洞,囤積了許多彈藥,隨時準備防禦。

  「這到底是什麼東西啊?」沈天青又問了一句。

  白朗伸手掏出一個小紙袋,連同一個小盒子疊在一起,「活性炭,除醛寶。你沒見過這玩意吧?」

  沈天青連連搖頭。

  白朗從地上爬起來,拍了拍手上的灰,「這東西是用來放在房子裡吸收有害物質的,比如甲醛等等。」

  「他住的這間房又不是剛剛裝修,而且甲醛測試都做過了,何必放這些?」沈天青又恢復了活潑的表情,「你說他是不是有囤積癖啊?專門囤積這些東西,不然為啥放這麼多?真夠傻的……」

  「因為他害怕。」白朗木然地盯著地面,「因為他不知道那種讓人中毒的東西還有沒有、還有多少,因為不知道怎麼樣才能讓自己百毒不侵,所以即便做再多準備,也還是覺得不夠,永遠不夠。你能體會到那種恐懼嗎?你不能吧?」

  沈天青沒有說話。

  「畢竟你生下來就住在最豪華、最乾淨、最安全的地方,你生活里的方方面面,都有人幫你打點,替你安排,你何必操心這些呢?」白朗笑起來,「沈公子,你知道我有多羨慕你嗎?我羨慕你永遠不用像普通人那樣犯傻,我羨慕你,你爸爸堂而皇之地把有問題的房子租出去給別人,而你還可以心安理得花著這樣賺來的錢,每天東轉轉西看看。你多幸福啊!」

  沈天青還是沒說話,他好像做好了承受白朗這番指責的準備,像個犯了錯的孩子站在那裡一動不動。

  白朗伸手打開了從床下拖出來的紙箱。裡面放著一些生活的雜物,有晾衣杆,幾雙舊鞋,還有一個用報紙包住的相框。白朗打開那個相框,裡面是一個女人抱著個嬰孩的照片,兩人同時露出天真的笑容,眼睛像藍天一樣清澈。

  白朗心裡一驚,照片上的女人有些莫名眼熟,一時間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

  有警員走進門,帶進來一個小個子的男人,手上拎著兩兜水果。白朗認出他來,就是昨晚放自己進門來的那個保安。他叫李利,今年年初剛從鄉下上來,找了這份工作。平時趙進發對他挺照顧,看見趙進發被警察帶走後一直沒回來,他就有點急了。

  「趙哥對我們很好的,經常幫我們這些新人找便宜的住處,工作上也很照顧我們。」李利說,「因為他就住在這裡,所以經常主動替我們值夜班。前天晚上他就是替了我的班,昨晚我還給他,沒想到他又來了,說晚上睡不著,就來陪陪我,碰巧就遇見警官你把那個女孩按在地上……」

  白朗深吸一口氣,「趙進發既然能幫你們找到合適的住處,他自己為什麼不搬出去,反而在這裡湊合?」

  「因為他要省錢吧。」李利有些遲疑,「趙哥有個兒子,好像生了病,治療要花不少錢。聽說也是老總開恩,念在他是老員工的份兒上,讓他在這裡白住,據說開給他的工資也是雙份兒呢。」

  「他兒子就是照片上這個?」沈天青指了指那個相框,「抱著孩子的就是他妻子嗎?」

  李利搖頭,「我們沒人見過趙哥的老婆,三年前死了,挺慘的。今天就是三周年忌日,趙哥昨晚跟我說,我住的地方離菜市場近,讓我幫他買點兒水果,老婆愛吃。」

  三年前,也就是2016年。白朗盯著照片上的女人,腦海里的印象漸漸清晰:昨天他在案卷里看到了一筆略過的這一段,當年鳳凰城園區翻修,結果出了施工事故,砸死了一個女人,陳璐。

  這個女人的照片作為資料也一併存檔了,只是因為當時完全按照意外進行處理,沒人太過留意。那張照片上的臉,跟眼前這張照片上的臉漸漸重疊。白朗起了一身雞皮疙瘩。

  「趙哥本來不是做保安的,他是施工隊的頭兒,一直跟沈氏集團合作,負責工程項目。頭幾年跟著沈總合作也發了財,所以帶著老婆在鳳凰城住下了。可是誰知道老婆死了,孩子病了。趙哥心灰意冷,什麼工作也干不下去。好在沈總念舊,讓他留下來做保安。」

  李利接著說,「我們這裡人員流動性很大的,從農村過來打工,一般當一兩年保安也就到頭了。但因為鳳凰城的福利待遇很好,大家都不願意走。倒是趙哥經常勸我們,讓我們多去學技術,多嘗試別的工作,他說總憋在這裡頭不好……」

  白朗用手捂住額頭,「那他自己就甘心一直憋在這兒了?」

  李利抓抓腦袋,顯然也不知道該怎麼回答,「可能還是對這裡有感情吧?我看趙哥不值班的時候也經常在這園區裡頭轉悠,還跟這裡的住戶聊天,有時候給他們送點空氣清新劑啊活性炭啊之類的。他說,他經常想像,自己也像房子裡的那些人家一樣,那麼幸福。」

  ——

  方舟看著眼前侃侃而談的環境學家張教授,開始抑制不住地漸漸走神。後者口中正說出一連串自己難以聽懂的東西,好在旁邊的白朗三口兩口扒完了飯,直接開口打斷,「教授,能麻煩您說人話嗎?」

  張教授想說的很簡單,通過上午對心心居、心心居周圍,以及對鳳凰城其它幾棟住宅的抽檢情況來看,初步來看甲醛等指標屬於正常,但卻有幾種比較少見的元素出現反應,還需要等進一步檢查。

  「這些元素可能是對人體有害的嗎?」白朗問。

  「不能一概而論,有些元素的濃度高低也會對人體造成不同影響。」張教授頓了頓,「但我們觀察了環境,也取了一些土壤回來檢查,現在傾向於懷疑氡污染。氡無論含量高低,都會對人體有危害。至於其它的元素,如果是放射性的,加起來危害就會更大。」

  「我提一個問題,」方舟說,「鳳凰城小區從十年前就開放入住了,十年間,這些元素的濃度會降低嗎?」

  「如果是裝修建材裡帶有的元素,的確會隨著時間流逝而減低,比如這些花崗岩建材,非常有可能是帶來有害元素的元兇。」張教授指著心心居的圖片,「但如果這些元素是來自於地基土壤,那麼減低的可能性就小了很多。要做出具體的判斷,我們最少需要三天。」

  看來只有等了,方舟點點頭。他見白朗在旁邊默然無語,料想他是有些累了,乾脆主動說,「辛苦你跑了這一上午,有同事調出了趙進發的個人資料,證實他妻子陳璐就是三年前在鳳凰城施工事故中喪命的死者。他們兩夫婦2014年住進鳳凰城,2015年生子,2016年陳璐就死了。之後趙進發把孩子送到省會重點醫院治病,現在我們正在聯繫當地的警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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