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智苦僧人
2024-06-08 04:41:06
作者: 獨孤尋影
江寧府清涼寺方丈禪室中,文益手轉佛珠凝神傾聽著明無僧人的講述。
「那大周皇帝駕崩,新帝登基,弟子無有在小居士身上窺出護道之氣,應是弟子神通未臻,望師父恕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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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來郭威駕崩,晉王郭榮受命登基,在太白書院已逾一年的明無,卻是沒有看到洛逍遙身上的護道之氣顯現,心疑自己『天眼通』大法未能窺真,唯恐誤了大事,便趕回清涼寺向文益稟明。
「你『天眼通』功法已入小成,足以窺真,無有看不出這護道之氣的道理……」
饒是文益得道高僧,此下心中亦起波動,但想洛逍遙身有五行氣色,實是護道人無疑,而明無『天眼通』已有小成,一直跟著他的身邊,斷無可能窺其不到。
「若是如此,這佛劫之應或非是在此新帝的身上……」明無略有遲疑道:「弟子有緣於去年仲春,在汴京見過這新帝,觀其身有紫氣,是為真龍之象,但其紫氣純正……並無有青黑的佛劫之氣。」
「滅佛之氣是為天地道運,其根寄於龍脈,非在真龍身上。此下天象已成,帝星已歸正位,正是三年前祥氣顯現時的跡象符合,按理來說,這滅佛帝王是應在這新帝身上……」
文益言語一頓,閉目沉思,半晌後雙眼一睜,言道:「這一段時日之中可曾發現小居士有什麼異常之處……」
「無有任何異常。這近年來每日清晨,他都隨弟子到太白峰修習『天雷音』功法,午後下山在後山谷中練劍,從未間斷,也未曾離開書院外出。」
「那洛小居士此時在何處?」
「小居士與弟子同時離開書院,言是去往房州……」
「你所傳了『天雷音』功法,他修了如何?」
「小居士甚是聰慧,心念見真,已將上篇『破障音』真諦悟得。」
「善哉、善哉。」文益點了點頭,沉吟片刻道:「天降祥氣與青龍山,應劫帝王當在中原之地無疑。若非應在此下新帝身上……那麼近日來大周朝堂或有巨變。」
「師父是說……此下新帝並非真龍之人?會有人取而代之這皇位?」
「若非如此,那么小居士身上的護道之氣……就是為高人用神通遮掩。」
文益頓了一下,沉吟道:「或是青龍山龍脈有所變化,有人用大法逆天而行,使當下新帝有氣無運……但若如此,那將大大不妙。」
「有氣無運?大大不妙?」明無大為不解。
「此滅佛帝王的運道之數寄附在護道人身上……譬如龍氣為水,那這運道就是為渠,若渠堵了,水自不通。倘若使法在源頭斷去當下應劫帝王的龍氣,那小居士身上護道之氣自也不會顯現。
而滅佛之氣是在國運地脈之中,若護道人不失,其將會降於這地脈之中另一個帝王身上,屆時佛難有變本加厲之險。」
「那……那消劫人不知此中厲害嗎?」
「豈有不知之理,數度佛難,皆是護道人先隕,才使應劫帝王身亡,才使佛劫暫時消去。那未曾消盡的滅佛之氣從而進入陰陽不判之態,待有五行相應的護道人出現,轉而寄附到他的身上……或十年或百年成應,這就是運數不消,在劫難逃之故。」
「此下看來,應去青龍山看看……這消劫人斷無可能在護道人未亡之下,截斷應劫帝王龍氣的道理。明無,你且退下休息,明日與老衲往青龍山一行。」
「弟子遵命。」
……
三日後,文益偕明無來到了青龍山,尋到一處峽谷中的水潭邊停下,文益環顧四周片刻,從潭邊崖壁臨水之處緩緩向上而望,目光停留在崖頂青藤垂掛的地方,言道:「明無,你可是看出什麼?」
明無順著他的視線望去,但見依著崖壁垂著一條明顯比別的垂藤長出近丈的藤條,距離水潭有十五六丈之高,其尾部兩尺之處顏色猶為青翠,心念一動,運起『天眼通』望去,竟是發覺這藤條青綠之處起,往下三丈範圍內的崖壁上隱隱透有一道紫氣。
「龍脈?」
「呵呵。」文益心知明無對堪輿之術不通,苦笑一聲,指著水潭道:「你嘗下潭水……」
明無聞言行到潭邊蹲身捧水一喝,動了動舌頭,略一回味,「這水雖是甘甜,卻是靈性不足,瞬息即淡……」
「靈氣之地,花草樹木可受其澤……明無你可知那澤從何來?」
明無頓有所悟,望了一眼隱有紫氣的崖壁,又看了一下水漳,「若是此地是為龍脈靈氣所聚之地,這水不應無有靈性……但這崖壁可見祥氣,難道這祥氣是術法所布假象?」
文益也未作答,盯著崖壁片刻,眉頭一揚,倏地右手一揮,一股氣機奔出,只見靠崖壁之處的潭水驟然升起一道水幕,竟有近二十丈之高,如一張長紙貼向崖壁。
約有半盞茶時光,文益右手一收,那水幕如一道銀光疾逝,將及水面卻是停住,又分出一條半尺長的細水線向明無飛奔而去,「明無你再喝一口……」
明無不假思索的張開口來,那水線不偏不倚竄入他的口中,此時文益手掌稍動,那停在潭面三寸高的水團悄無聲息落入潭中,只見潭面若如清風拂過,盪起一陣漣漪。
明無但覺入口之水甘甜無比,心扉清涼,久久不去,心想若是酷夏之時,此水一喝,定然立馬消署,涼快無比。
「有何不同?」文益微笑道。
「甘甜無比,非靈性之水,絕無此味。」明無言語一頓,遲疑道:「那這祥氣應是不假……此崖地脈應與潭水相連,何以水中不存靈氣,而聚到崖壁之中?」
文益環顧四周的花草樹木片刻,又抬頭望向崖頂,皺了皺眉頭,「想是有人用引氣之術,將靈氣聚到其中……」
話未講完,一道聲音從身後傳來,「阿彌陀佛,善哉,善哉。」
二人心中一驚,轉首望去,只見二十餘處斜坡的樹林之中,走出一位身著灰色僧衣的老僧,臉頰枯瘦,白眉垂過眼角,白須飄飄,踏步無聲行到二人身前三丈之處停下,合什見禮:「我佛慈悲,竟讓老僧遇上兩位修習『天眼通』的佛門高僧……老僧智苦見過兩位大師。」
文益與明無的武學修為可算是一等一的高手。以二人的感知,三五十丈內尋常人的呼吸氣息都能察覺,這老僧能無聲無息的出現,可見其身手之強。
二人大驚之下,互視一眼,合什還禮:
「老衲文益見過大師。」
「小僧明無見過大師」
智苦聽得文益言出法號,眼神但有驚訝,微微一笑,「兩位大師法眼真灼,想是看岀此潭的不同之處。」
文益似有所覺,遲疑一下,緩緩言道:「大師神通,不僅遮擋天機,還能回朔地氣。」
明無聽到文益回朔地氣之言,立馬猜到這崖壁上出現紫氣的原因,當是眼前這智苦僧人用回朔地氣之法所聚,但想此來的目的,心中一凜,隱隱猜出智苦就是消劫人。
只聽智苦呵呵一笑,「一法破萬障,文益大師果然厲害,就身拈岀……便能立馬見真。」
文益入世布法,接化之言以平凡易懂為道,故有「就身拈出,隨流得妙」之稱。此下智苦如此應答,自是承認是他遮蓋天機,回朔地氣聚了靈氣在崖壁之中。
「老衲三年前窺得天象,來到此處,細查一番卻是無果……若此處是為龍脈所在,此水應有靈性……而倘若龍脈在此處山崖內,也不應外溢半崖之處,想是老衲來早了一步,誤了大師所謀之事吧?」
明無聽得一時疑惑起來,卻是不知文益所言早來一步是為何意。
「阿彌陀佛,幾百年了,我佛之難,幾為人忘。佛家之人若非習得『天眼通、漏盡通』,卻是看不出這劫難之氣。」智苦似有感嘆,望著文益言道:「大師乃佛家高僧,習得『天眼通』神通,窺得天機,應是入此劫緣,想是要同老僧共護我佛,消除劫數……」
文益此下已然知道智苦就是消劫人,見他答非所問,知他是對自己有提防之心。而智苦應是認為自己也是佛家弟子,窺得天機,或會相助於他才現身相見試探。聞言略一思索,唱諾一聲佛號,「大師應知劫起大道因果,非是人力可以消去……」
智苦眼中精光一閃而過,緩緩言道:「文益大師何以如此認為?」
望著平靜的智苦,文益合什道:「佛家有者……行香火鼎盛以為法,見財不見心,以財受願;執虛為念以為力,言善而滋惡,揚善於表,與坊間見富稱君子,視貧為小人何異?
出世之心,爭方外之財,即因即果,六根何斷?六根不斷,何力受願?未了岀世果,圖布入世法,以何悟法『性』?以何參法『真』?」
「善哉,善哉,老僧有聞文益大師機鋒灼灼,果是如此。」智苦微微一笑:「然眾生平等,天道不外如此,何以獨獨因果緣惡報於我佛?」
「阿彌陀佛。」文益合什道:「佛渡有緣人,受無緣念虛其力,應無緣願化惡果,念願失真,怨氣但生,集而成道,然怨道降劫……」
智苦聞言默然不語,三人一時沉言,良久之後,智苦合什道:「阿彌陀佛,老僧與兩位想來緣法不同,那就各修各法,二位請走吧。」
文益難得能遇上消劫人,但想有一線機會,都要勸他順應運數,而非強行消劫,逆天行事,哪肯輕易離去,聞言便道:「天心至公,運數有年。這數百年來,此劫已有三次,大師難道不知其原因?」
智苦雙眼精光但顯,「老僧消劫為任,豈能不知……」
「大師即知天道使然,何苦……」
未待文益講完,智苦截言道:「老僧也知物競天擇,當自強不息。」
「阿彌陀佛。運數不消,在劫難逃,此下強斷,餘氣尚存,日後劫難定當重生,大師早知此理,何必入執。」
「我佛大法,草木皆澤,無處不顯,何懼它重生。」此時但見智苦衣角已輕輕飄揚,明無心頭大震,忙暗中凝氣戒備。
「善哉,善哉。」文益唱諾一聲佛號,緩聲道:「識因心『根』,識根心『性』,識性心『真』,識真心『法』,劫根不消,大法難布……」
「識因法『根』,識根法『性』,識性法『真』,識真法『心』,文益大師顛倒知見,參『法』倒變成參『心』了。」
「若心不悟,法從何來?」
「大師已入法障,老僧真不知『天眼通』你是如何……修得……」
在智苦言到「你是」的時候,僧袍獵獵作響,明無但覺不妙,欺身踏步,擋在文益身前。
未見智苦動作,但覺一股拳罡隨著「如何」兩字聲音似江河奔騰,勢不可遏而來,忙一拳擊岀相擋。智苦拳未出,氣已生,明無這一拳卻是擊在智苦的罡氣上,竟猶如擊到帶彈性的牛皮一般,凹了進去。
此時智苦「修得」兩字言岀,罡氣暴漲,一股巨力反彈,一凹一凸,便是把明無崩彈而開,身後的文益見勢不妙,右掌擊出,左手扶向明無收勢不住的後背,二人同時暴退。
疾退之中但見智苦並未收招,拳頭依舊追擊而來,明無但喊一聲「退」,同時身形一頓,復是一拳迎上,「呯」的一聲巨響,兩拳交實,明無心口一悶,氣血翻騰之中引身疾退。
但覺拳罡余勢的顫勁中,復是生岀一道懾人魂識的氣罡,尖嘯而來,心頭大震,『神境通』頓然而生,元神出竅,一聲悶響,智苦那余勢拳罡,方被明無的元神引拳從空而下擊散。
「百劫拳。」明無心頭一凜,他能認出百劫拳,自是因為從智苦拳顫中感受出劫力,是與困住洛寒水神魂的劫力相同的原因。
但想智苦這一拳從氣動到拳岀,只是平平凡凡招式,卻讓自己出了兩拳退了兩次,還差點被拳顫之勁所傷,大驚之下,已然斷定他已入金身境大成,便是暗中運起『降魔音』心法,以防智苦使百劫拳劫力相攻。
智苦一拳逼退明無、文益,卻也未作追擊,收回右腳合什站立,眼神精光爍然的盯著文益師徒二人。
他這一拳看似簡單,卻是用了三種功法,當文益出言相阻之時,已是暗中引岀『神境通』元神,藏在合什著的右掌上,同時用『漏盡通』蓋住元神魂識的氣機,以防被文益二人看岀來。
他先用『神境通』元神罡氣擊岀,卻是比不上明無金身境的罡氣,在明無拳頭將欲破入之時,「百劫拳」氣罡才真正的加持而來,將明無崩彈而退,那時拳意剛滿,自是一擊千里,又將雙拳交實的明無震退。
他之所以出手,是為心惱文益阻止自己消劫。只想用氣勢震懾文益二人,使他二人知難而退,故而未曾傾力使出。而百拳劫的劫力來自於拳顫之中,猶如一波三折中最後一道力量,他未盡全力之下,明無的元神才能將拳罡擊散。
文益在明無第二拳出手之時,聞聲而退,待一站定,便將「禪忘神功」運起,但見明無後退,心中一凜,馬上轉向右邊,與明無成倚角之勢站立,見智苦收腳未攻,暗鬆一口氣,三人一時默然無言,猶如三尊石像站立不動。
十數息後,明無倏忽屈膝而動,若飛豹出林,一拳擊向智苦胸口,智苦形似山嶽而立,待明無拳罡奔雷而至身前三尺處,才右手一拳迎上,兩拳相交之時,右腕倏然外轉,隔上明無來拳,五指一伸,卻是化拳為掌,向左一擺,掌風若刀掃向明無脖頸。
明無天性痴武,但非不要命之人,敢先攻擊,除了有文益坐鎮之外,還有就是洛寒水告訴他遇襲的過程,心道以抱丹境的洛寒水能與智苦鬥十餘招,何況自己是金身境,再有「天雷音」功法可破拳劫,也自不怕。
智苦見文益未動,明無「神境通」元神未出,也自收回元神,卻是以佛家『大悲掌』對戰明無,頓時拳罡掌氣呼呼作響,二人身周地上的草葉碎石飛濺而起,竟是『嗖嗖』作響。
二人皆是體魄入武,剛猛見長,變招自也不快,開闔曲伸中,一個拳意凜然,一個掌氣逼人,卻若是切蹉一般纏鬥起來。
待過二十招之後,突聽智苦一聲輕喝,場中緊接著發出一聲悶響,拳掌相交之下,只見明無左腳在前,右腳踏後,身形未變之下卻是被震得平滑而退丈余。
「善哉,善哉。」智苦身子一頓,盯著明無言道:「大師使得可是『大忿拳』?」
明無眼神戒備,沉言不答。
「未料到這失傳四百餘年的拳法竟會在這裡出現……你如何能將它使得如此平淡?無忿無怒,倒讓老僧差點以為是羅漢拳。」
「我佛慈悲,何以忿怒?」明無心頭一震之下,卻是明心而答。智苦所稱他的拳法是為『大忿拳』,明無也是不知,當年到『寶光寺』傳他功法的雲遊僧人卻是告訴他此拳法為『大羅漢拳』。
「那你可知此拳法來歷?」智苦眼神一凝。
「願聞大師指點。」
「此拳法在北魏年間傳入中原,是用來護我佛難,傳你拳法之人是誰?難道不曾告訴你要與消劫人一同降魔衛道嗎?」
文益心念一動,以他所知,北魏年間從天竺是來了兩位僧人,一同圍殺護道人,其中一人聽聞使得正是『大忿拳』,但後來這拳法再未聽聞有人通曉。
如今聽來,想是當年使『大忿拳』的高僧,知道佛難重生的原理,不願逆天行事,將大威大猛的『大忿拳』演化,不再參與強行消劫之舉。
明無一怔之中,但聽文益言道:「善哉,善哉。知障不痴,棄執生明,明無師輩已是悟得大法之妙,大師此下當是明白此拳不忿不怒之心。」
智苦神色驟然一沉,「此劫不除,真經何存,真經不存,大法何傳?」
言語一頓,身子一弓,『百劫拳』頓然而出,一拳擊向文益,明無輕喝一聲,提跨合肩,右腳踏出,擋在文益身前,如崩山之勢,一拳迎上。二人拳頭將要碰及之時,兩股拳罡先自相撞,發岀一道悶響,但見氣罡相碰處的左右兩側地上,劃出一道深有五寸的長線。
此時被反震之力震退丈余的明無,方未站定身形,只見智苦手臂一直,招式未變,拳頭依是奔襲而來,拳意中顫聲尖嘯,明無心頭一凜,大吼一聲,「天雷音」便是使出。
聲波如一道閃電直擊而去,衝破智苦的拳劫,發岀如竹爆帛裂般悶響,智苦的拳罡之勢驟然而弱,明無趁勢上前一步,左拳跟上,同時引動『神境通』元神合擊,此時卻覺左脅下、右腹側各有一道凜冽氣機擊來,心頭一驚,收回元神便退。
但聽身後側的文益「嗯」了一聲,明無側首一望,只見兩丈外的文益捂著左肩,似是受傷,心頭大駭,左腳一點,身形頓然斜掠至文益身旁站定,舉目望向智苦,卻見他站在三丈開丈,臉有震驚的望著自己。
原來當明無「天雷音」震散『百劫拳』劫力時,智苦心頭一時狂震,自是因為未想到天下間有破開『百劫拳』功法,他乃金身大成修為,心神大驚之下,「漏盡通」卻也由然而生,護住全身的同時,攜著出竅的元神卻是擊向文益。
「漏盡通」大法無缺不補、無漏不攻,明無左拳攻他之時,左下脅,右腹側的一絲破綻,卻在電光火石間被「漏盡通」大法帶著拳罡侵入,明無幸是招勢未盡,大驚之下,只能後退避開。
而文益在智苦驟然出拳之時,已將氣機運起布防,但在明無驚退,便是岀手一掌擊出,而那時智苦的元神出竅,合著『漏盡通』功法突襲而來,卻是切入文益破綻之中,將他左肩擊中。
但若明無、文益不使招攻擊,氣機護住全身,『漏盡通』神通自也難以侵入,而天下間無有沒有破綻的招式,招式一動,破綻便生自是難逃無孔不入的『漏盡通』大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