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章 西風乍冷 (六)
2024-05-01 09:54:01
作者: 林笛兒
雪後天晴,洛陽開始了晴朗的日子。白天有陽光,街上人還很多,一近黃昏,雪開始受凍,那種逼人的寒氣象刀子般的刮人,街上一瞬就沒幾個人了,洛陽人都躲在屋子中,就著爐火取暖。
洛陽人都這樣,對於沒出過閩南的楊慕槐就更別談了。他甚至連白天都很少出驛館,圍著一盆爐火看看書,飯菜都是驛館的小二送上來。
說起來,都是而立之人了,卻還改不了年少狂熱衝動的習性。柳少楓的船一離開福州,他滿頭滿腦的都是她站在碼頭上衝著他溫婉而笑的倩影,怎麼抹也抹不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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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詩社中,在街頭,在大海邊、碼頭上,每一個地方都讓他輕易地想起她。他怎麼會那樣蠢呢,八年來,就這她的一縷鬍鬚所騙,從來沒想過她是女子,只知道很喜歡和她相處,如沫清風般舒適。
初見她時,就這樣,八年來,越來越厲害。直到她離開,知道她是女子時,他才知那種感覺是什麼。
可是她已貴為皇后,是他今生一個只可仰視無法靠近的女子。
但這又如何呢?真正的愛可以超越肉體,心與心的相會便可以了。他不奢望擁有她,只要可以常常看到她,聽到她的消息就可以了。詩人的激情一上來,他就坐不住。
閩南與洛陽太遠太遠,他一確定了自已的心意,第二天便讓總管收拾了衣衫、準備了銀兩,坐著馬車就往洛陽趕。
怎麼也沒想到,洛陽的冬是這般的冷呀!衣衫穿得再厚,也擋不住泌人的寒氣。他沒撐幾天,就凍得傷風,裹得嚴嚴實實的,去藥店找大夫,老天有眼,他竟然看到了上次陪著皇上去閩南的高將軍。
高山的兒子不一小心凍了,他不放心家丁,親自到藥店抓藥,看著坐在一邊的書生很是面熟,多看了幾眼,大吃一驚。
「楊公子?」
「高將軍,咳,咳!」楊慕槐拼命地咳嗽了著,好一會才停息下來,喜出望外的抓住高山的手。
「你怎麼在這?」高山納悶地問,心內一動,莫不是他尋茉莉娘娘來的?
楊慕槐臉咳得通紅,有點微喘,「洛陽文風盛行,我想到這邊來會會各地的文友,如果可能,參加明年的秋闈大試。」
現在離明年的秋闈,差不多還有一年呢!現在來也有點早了吧,高山面粗心卻是細的。「那楊公子現住在哪?」
「我住在南方驛館,等天氣暖了,想租個小院。洛陽的冬天怎麼這樣冷?」他搓著手,輕呵著。
「這邊還好,再往北還更冷呢!你在閩南呆慣了,到這邊有點不適應。」
楊慕槐微微一笑,沉吟了下,遲疑地問:「高將軍,少楓,不,皇后她好嗎?」
「好呀!」高山愣了下,等著他問下去。
「她適應這種天氣嗎?」
「應該沒問題吧!皇后以前在洛陽也呆過,她以前是皇上的翰林,你知道嗎?」高山故意說。
「嗯,她做欽差大人時,我就認識了。呵,她是一個奇女子,象天上的星星,看得人眩暈。」
「自然,翰林是當今世上獨一無二的女子,我也很敬慕。」高山點點頭,斜睨楊慕槐兩眼痴醉。
「是呀,我們做了八年的朋友,我對她早不是一個敬慕可以修飾的。這種朋友,應該做一生一世的,現在突然沒了聯繫,不免悵然若失。」
「楊公子對權利淡泊,現在是為皇后突然生了從政的念頭嗎?」高山大膽判斷。
楊慕槐一怔,含糊其辭搖頭,「不,還有別的。」
高山皺起了眉頭,銳利的目光直直看向他,「難道楊公子是為茉莉娘娘?」
「呃??」楊慕槐驚愕地瞪大眼,對呀,茉莉也在皇宮呀,這個太久沒有在腦中出現的名字,說到都要想好一會,「算一點吧!」他又咳了起來,沒完沒了,腰都彎了起來。
高山招手讓大夫過來攙著他進里醫治,拿著抓好的藥急急回到家中。擰眉在屋內轉了半夜,第二天早朝後,還是把遇見楊慕槐一事告知了皇上。他害怕皇上與皇后再事出意外,現在稍有點風吹草動,他都很緊張。雖說楊慕槐只是一介書生,不會如何,但文人的一張嘴、一支筆,千萬不能忽視。秦始皇當初不是因為懼怕文人,而掀起一股「焚書坑儒」之風嗎?
慕容昊聽完他一番話後,臉拉得很長,眉擰著,不發一言。許久,他才抬起頭,「等楊公子病癒後,你悄悄帶茉莉娘娘到驛館與他見下面,如果相互情意一致,朕會讓茉莉出宮,隨他回閩南的。」
高山不意外皇上這樣的大度。茉莉娘娘在宮中本來也是虛度光陰,有沒有這一個人和皇上都沒影響。「臣領旨。」他沖皇上鄭重點頭。
楊慕槐起身為自已倒了一杯茶,把燭火挑明,火盆挪到桌邊,從帶來的書箱裡找也本書,剛翻開,門被輕輕地叩響。
「誰呀?」他問了句,隨手開了門。一個蒙著斗蓬的女子跨了進來,反手關上門。
「你是?」他驚愕地看著她。
女子輕輕掀開斗蓬上的頭巾,露出一張俏麗的面容,對著他羞澀一笑,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茉莉!」他失聲喊道,因意外而有些慌亂。「你怎麼來了?」
茉莉以為他是問她怎麼來的,但手對著花盆烘著,「高將軍送我來的。」
「哦,那。。。。。。那請坐。」楊慕槐侷促地為她搬來一張椅子,把她的斗蓬掛好,又張羅著給她砌了杯茶,自已隔著桌子,與她相對而坐。
茉莉張開眼睛眨著,一點失望。她渴望他可以象從前一樣,狂熱地抱著她,對她吟誦著他為她作的情詩。但再想他有可能顧忌她的身份,不敢造次吧!
「我是不是變了許多?」她嬌羞地問。
楊慕槐一愣,緊張兮兮地直搖手,「沒有,沒有,你比從前更顯貴氣、更美。」
「這是你的真心話嗎?」茉莉激動地直視著他。
「呃?」楊慕槐呆了。
「我以為這些年我已經變得很老很老,對將來再沒有任何指望。爹爹被斬首了,家也充公了,我成了宮女,後來又成了皇上虛設的妃嬪。每天看著日升日落,就象具幽魂一般,等著生命消逝的那一天。」她眼中驀地閃出兩束晶光,「幾天前,皇上突然說楊公子你來到了閩南,為了我,八年來未曾婚娶,我的心一瞬間象被注滿了活力,這個世上還有一個人在關心著我、等待著我,我不是一個人。你不知道,這對我來講具有多大的意義。我簡直就是欣喜若狂,喜極而泣。」
「慢著,慢著,」楊慕槐一頭霧水,「皇上這樣對你說的嗎?」
「不是這樣嗎?」她看著他坐在火盆邊,還凍得鼻子通紅,不禁有些心疼。
「我們先不說這個,茉莉,我問你,八年前,你喜歡我嗎?」楊慕槐問。
「這?」茉莉臉一紅,眼珠不自在地轉悠。「我們那時不是很要好嗎?」
楊慕槐澀然地笑笑,「那時我確是象瘋了般愛上你,夜夜站在你小樓外,渴望能看上你一面,求了多少人搭線,才與你見了面。那時的我,為你上天入地都是願意的。可是你有一天,突然住進了落霞山莊,一點訊息也沒有。不要告訴你無奈,你那時是自由的,你爹還是福州知府,你如果真的心裡有我,讓人捎個信給我,不難的。但你沒有,是不是?」
她那時迷戀上慕容昊的俊偉冷酷,一顆心沉淪下去,根本就忘了楊慕槐這個人。茉莉黯然無語,沒想到慕容昊卻成了她的殺父仇人,而且對她的柔情根本就是假的。她渾渾噩噩地過著,陰差陽錯進了東宮,成了他的侍妾,主動獻身也沒讓慕容昊心動。
「談不上無奈,但確是身不由已。」她含蓄地說。「你。。。。。。為何一直不娶?」她有點心慌,問。
「我本來就是個風流浪子,難得喜歡上一個人,又是這樣的結果,我看淡了男女之情。茉莉,你不會以為一個浪子會為不喜歡他的女子痴守多年吧?呵,所以我覺得皇上不知聽誰講的,鬧成這麼大的誤會。真是對不住。」楊慕槐抱歉地笑笑。
茉莉羞窘地站起身,「那。。。。。。。你來。。。。。。。洛陽不是為我?」
「八年前,我就知道你在洛陽了,那時對你還有一些企望,我都沒尋來。現在情意淡薄了,我再尋來,不是很怪嗎?我不想騙你,茉莉,你現在是皇宮的嬪妃,有權要富貴,好好地過下去吧!我給不了你想要的將來。」他很冷淡地實話實說。
她眼前一黑,一腔熱情地過來,迎面一桶冰水,她完全發了狂,就象一個人在世上完全失去了方向。一件美好的東西已經毀滅,只留下無盡的黑暗。她沒有辦法相信。「你從。。。。。。。閩南。。。。。。。到洛陽,到底又為何事?」她不能接受他的話。
「為了我心裡的一個象仙女般聖潔的女子。」楊慕槐漠然地轉過身。
「你愛她?」
「我不敢言愛,那是對她的褻瀆,我只想仰望她居住的那片星空。」
茉莉覺得輕飄飄空洞洞的,仿佛她被推入暗室,往下飄,往下飄,往下飄,飄入一片混暗的黑夜裡。她毫無反抗力。
「是皇后嗎?」她跌坐在椅中,陰沉地問。她聽公公們說皇后就是流落在閩南,皇上剿匪時才碰到的。那天她在東宮見到皇后,覺著面熟,事後想起,她就是曾經在落霞山莊被慕容昊抱在懷中的欽差大臣。許多許多的事加在一起,她全明白了。皇上怪不得那麼大度,他想把自已推給楊慕槐,讓他落個心靜。所有所有的一切,都是因為皇后呀!她只是棋子,不,一枚無用,被人羞辱的棋子。
「哈哈!」茉莉「咯咯」地笑著,笑得狂放,她有一種快樂和解放的感覺。
「不要亂猜!」楊慕槐淡淡地回過頭,「我要參加秋闈大試,是來這裡的主因。」他怕激怒她,故意說。
「如果中了,就可以時常看到她了。」她嫵媚地笑著。
「她不是隨意的女子,我不舍讓她為難的。」
「呵,那我是隨意的女子嗎?」她輕狂地笑著,不慎推翻了茶杯,水從桌角沽沽地流了下來。
「你也不是,你有你的夢和目標,很有主見。」
「那你願意帶我回閩南嗎?」她屏住呼吸,哀求地看著他。
楊慕槐苦笑,緩緩地搖了搖頭。「我不再是遊戲的年紀。要麼就全心愛,要麼就一點都不愛。」他慢慢清晰地說。
茉莉的心狠狠地被撞擊了下,似乎嘴巴被人打了一掌,疼得她輕呼出聲。她沒有憤怒,沒有不平,心裡只覺得一陣冰冷的空虛。
「那我就沒必要留在這裡了。」她站起身,從衣架上拿起斗蓬,慢慢地系好,象來時一樣,把自已遮得嚴嚴實實。
他沒有出言相留,連客氣話都沒有講。能講什麼呢?他什麼都給不了她,八年過去了,情感早已隨風,誰會永遠在原地等待?
茉莉打開房門,他跟上。
「不必相送,忘了今晚的事。」她冰冷無情地說。
楊慕槐嘆息了一聲,目送著她下樓,無語地掩上房門。
馬車停在雪地中,看到茉莉,車夫站起身,高山也從一邊的黑暗中晃了出來。
「回宮。」茉莉的聲音沒有一絲人氣,聽著車夫哆嗦了一下。
高山看了她一眼,不好問情況如何,躍然上馬,隨著馬車往皇宮奔去。
茉莉痛苦地閉上眼,她感到生命在抽離,什麼都失去了,她已經死了,雖然外表還活著,但是慕容昊和皇后,還有那個楊慕槐一起把她活活地殺了。
而那些殺她的人卻一個好好地、甜蜜地活著。
她驀地睜開眼,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
晨光從窗戶中悄然映進寢殿,魏公公輕手輕腳地走進來,站在錦幔前,低聲喊道:「皇上,快早朝啦!」
「朕知道,到外面候著。」慕容昊壓著嗓子回答。
魏公公又輕手輕腳地走了出去。
其實,他醒了好一會。但一看到柳少楓睡得甜甜的,他就不敢動了。拓跋暉和昭昨天離開洛陽的,然後少楓就象安靜了許多,昨晚也睡得非常安穩。依在他懷中,一夜,連身都沒翻,睡著,嘴角都噙著笑意。
慕容昊真的不想鬆開她,看著她的睡容,心裡就暖暖的。這個小女人,動不動就要和他分開睡,耍起小性子來,很是麻煩,幸好他態度強硬,她抗議幾下就妥協了。
她還是很愛他的。
室內越來越明了,慕容昊無奈地輕挪下身子,想把手臂縮回。柳少楓醒了,「皇上,你要早朝了吧!」理智總比她的動作來得快一點。
慕容昊溫柔地為她掖好被角,「不要動,你再睡會!」
「你的衣服?」她看到他半敞的胸膛,臉微微的燙了下。
「公公們在外面候著呢,他們會幫我弄的。」穿龍袍很麻煩,她一向都是親自幫他穿戴。他俯身吻了吻她,「今天乖點,我散了朝就回宮。」
「嗯!」她確實還很倦,打了個呵欠,躺回被中,一會又睡著了。
慕容昊留戀地看了她一眼,這才起床出去。
「不要驚擾娘娘,讓她多睡會,還有,娘娘最近臉色不太好,一會叫御醫過來看看。」穿龍袍時,慕容昊吩咐侍候娘娘的李公公。
「老奴記下了。」李公公點頭。
柳少楓直睡到日上三竿,才醒來,一睜眼,雪兒柔柔地笑著,趴在她的床前。「母后,你貪睡哦!」
柳少楓坐起身,撫摸著雪兒的頭髮,「母后身子有點重,一直想睡。」
「因為有小弟弟的緣故嗎?」雪兒天真地問。
柳少楓做了個噤聲的手勢,「還沒有確定,暫時不講哦!」
「連父皇和皇祖母都不能說嗎?」
「嗯!不過,好象是真的有了呀!」柳少楓輕柔地撫了下小腹。「用過午膳,我們喚御醫過來診治下,好不好?」
慕容雪點點頭,「那我要做些什麼呢?」
「一會幫母后為小弟弟做衣衫吧!」
「好啊,好啊!」雪兒高興地跳了起來。
柳少楓的女紅並不出眾,在姑蘇時,大部分時間都花在讀書、彈琴上,到洛陽後,她是個官員,根本不可能碰女紅的,在閩南時,她是個長著鬍鬚的軍師,自然也不可以做女紅。
現在,可以了,有時間,也有理由。簡單用了早膳,娘倆就坐在偏殿中,讓宮人把爐火生得旺旺的,然後,把所有的宮人都打發了出去,悄悄地拿了塊布匹,展開。
先從哪一塊下剪呢?柳少楓左瞧瞧右瞅瞅,拿不定主張。
雪兒也嘟起小臉,胡亂地出著主意。
柳少楓試著剪下一塊,做里衫嫌大,做外衫好象嫌小,她沮喪地嘆了口氣,放下剪刀,「雪兒,也許我們該請教下作衣坊的宮女。」
「那不是就透露秘密了。」雪兒鬼精靈似的眨眨眼。
「沒。。。。。。」敲門聲打斷了柳少楓的話語。
「皇后娘娘,茉莉娘娘來看望你了。」
柳少楓怔了會,「請她過來吧!」她慢慢地收拾著桌上的布匹。門開了,茉莉一身的白,象鬼魅一般飄了進來。
「臣妾叩見皇后娘娘!」
「娘娘這邊坐,雪兒你去叫宮女上茶。」柳少楓說。
雪兒眼睛一眨不眨地看著茉莉,小手塞進柳少楓的掌心。無須吩咐,宮女已捧著茶點走了進來,擱在桌上。柳少楓讓她退下,掩上門。
茉莉掃視了眼桌上的布匹,沒有血色的臉上掠過陰笑,「好象皇后馬上又要傳出喜訊了。」
柳少楓淡然一笑,「但願吧!」
「皇后真是幸福,皇上專寵,又有這麼可人的公主,馬上又添小王子,你滿足嗎?」
柳少楓並未馬上回答,她沉吟了一下,「本宮很珍惜。」
「即然這樣,那皇后為何還要讓別人為你動心呢?」茉莉忽然激動起來,蒼白的臉上浮出不正常的紅潮。
「雪兒,回太后宮去。」柳少楓溫柔地低頭對女兒說。
慕容雪堅定地搖頭。
柳少楓回握了下雪兒的手心,明白她不放心。
「茉莉娘娘,本宮不太明白你在講什麼?」
「楊慕槐,你認識嗎?」茉莉咄咄逼人地瞪著柳少楓。
「認識,本宮流落民間時結交的一個朋友。」柳少楓秀眉輕皺,不知茉莉為何突然這樣問。
茉莉仰天大笑,已近顛狂,臉上露出痛苦的痙攣,「我很有自知之明,不敢與你爭奪皇上。皇上如何如何的寵愛你,我都不會有微詞,既使我對他的愛不會比你少。但他不愛我,我很認命。把自已關在這皇宮中,任容顏一天天老去。可是楊慕槐呢?他是愛我的,深愛我的一個男子,從他那裡,我才找到屬於一個女子的虛榮。現在他來了,皇上對我說,他是為我而來的。可是不是啊,」淚水開始從空洞的眼眶中噴涌而出,「他是為你,為你,為你這個貪心十足的女人。我沒有皇上,現在你連楊公子也要搶走,你就這樣一刀一刀地把我殺死,象扔一件破衣般扔開。我有什麼錯,錯在哪裡?」
她一步步往柳少楓走過去,「你嫌我不可憐嗎?我都這樣了,你們還要羞辱我一下,皇上都是為了你,為了你!」
「娘娘,你冷靜點!」柳少楓站起身,鎮定地看著茉莉,「你講的這一切,我不清楚。」
「哈哈,我忘了你曾經做過欽差大人。你這風騷女,狐狸精,迷惑了皇上,又去迷別人嗎?」
「不准你誹謗母后!」雪兒冷聲斥責。
「誹謗?」茉莉眼一眯,露出痛苦和詫異的神情,「我親耳所聞,親眼所見,怎麼可能是誹謗?」
「茉莉,你再近一步,本宮就要喚公公們進來了,那樣對你不會有何益處。」柳少楓強壓住聲音說。
「喊呀,叫呀,我已經什麼都沒有了。我現在是個死人,被你活活殺死的人。我怕什麼呢?」她瘋癲地笑著,突然瞥見桌上的剪刀,一把抓在手中,猛地就刺了過去。「你就是這樣殺我的,哈哈!」
「不!」柳少楓沒有提防,腳後有椅子絆著,她無法躲閃,驚恐地把雪兒推開,雪兒一蹲身,閃過,擋在了她前面。
剪刀一點點沒入雪兒單薄的身子,血從刀縫中沽沽地流出。
「不!」柳少楓大叫一聲,托住雪兒緩緩倒地的身子,「公公,快,快,傳御醫。」她哭叫著對外大喊,血沾滿了她的衣衫,沾滿了她的雙手。
「啊!」茉莉看到滿地的血,慌亂地退後幾步,抱著頭驚叫著衝出門去。
李公公和一幫宮女衝進偏殿,一個個嚇得腿腳發抖,全慌了神,李公公先鎮定下來,發瘋似的跑出紫雲殿,往御醫院跑去。
慕容雪的嘴唇慢慢發白,臉色變白變黃,眼瞳開始定格。
「雪兒,悲兒,要撐著,娘親在這。」柳少楓聲嘶力竭地喊著,拍著女兒的臉,「你看看娘親,娘親好好的在這,你不用怕。」
雪兒艱難地抬起手,擠出一絲笑意,「娘。。。。。。。親,莫。。。。。。。。悲,莫要悲傷。」她費勁地把眼瞟向柳少楓的腹部,「會。。。。。。。會有。。。。。弟弟替。。。。。。。。我保護。。。。。。。。你。」一抹欣慰的笑意掛在嘴角,慕容雪徐徐合上了眼帘。
「不,不,悲兒,悲兒!」柳少楓搖晃著懷中的身子,哭喊著。慕容雪的身子一點點冷卻。
拎著藥箱,滿頭大汗的御醫站在殿外,一看,藥箱「咚」地落地。
柳少楓哭得嗆出一口鮮血,身子一軟,暈了過去。
紫雲殿內哭聲四起。
不遠處,太極殿內早朝剛散,慕容昊無由地心慌慌地,議政殿都沒進,就直奔後宮,沒走幾步,就看到李公公哭花了臉,顫微微地跑來。
「出什麼事了?」慕容昊心提到了嗓子眼。
李公公跪倒在地,拼命地叩頭,「皇上。。。。。。。。雪兒公主。。。。。。。。她走了。」
「去哪裡?」
李公公哭著搖頭,「被茉莉娘娘用剪刀刺死了。」
慕容昊踉蹌了下,身後的魏公公忙扶著,「。。。。。。。。什麼。。。。。。?」
李公公止住悲聲,「茉莉娘娘一早突然來看望皇后,皇后和小公主在偏殿說話,讓她進了去。一會兒,聽到皇后叫了一聲,雪兒公主已經倒在血泊中了。御醫來時,公主。。。。。。。。已經走了。」
「朕不信。」慕容昊瘋狂地推開李公公,跑向紫雲殿。太后也來了,坐在正殿,哭得上氣不接下氣,宮人和太監們圍了幾圈,一個個都哭得眼紅紅的。
慕容昊害怕地閉上眼,突然沒有勇氣上前了。
「皇上!」太后嚎哭地指著偏殿,「你。。。。。。。快去看看皇后。。。。。。。不然,她。。。。。。。也會走了。」
人群紛紛散開,偏殿裡,柳少楓癱坐在血泊中,緊抱著慕容雪,疼愛地吻著,手輕柔地為慕容雪按摩。
慕容昊咬緊牙,瞬間,淚水縱橫,腿發軟,手顫抖,一走到柳少楓身邊,他整個人也癱坐在地。
手顫微微地撫向雪兒的小臉。
慕容雪,他錯過八年的女兒,忽如晨霧一般,消失了。
「我已經可以自已走了。」初見她時,她小大人似的拒絕他的摟抱。
「以後,她就是你的責任了。」她指著娘親對他說。
「娘親開心,悲兒就開心。」她認真地說。
現在,她的娘親眼淚已經流干,她為何不睜開眼來呢?
老天,你為何要這般殘酷,他們才幸福了幾天,為何又要奪走他們的快樂?
「拿開!」柳少楓抬起頭,拂開慕容昊的手,眼神空洞,沒有星點。
「冰兒。。。。。。。是我。。。。。。。」慕容昊痛哭地想抓柳少楓的手。
「皇上,皇后她。。。。。。。」一邊的御醫突然開口。
「閉嘴!」柳少楓冷然地瞪了他一眼,「麻煩你們都出去,讓我和我的女兒單獨呆一會。」
「冰兒!」慕容昊心痛地握緊了她的手。她猛然低頭,死命地咬住他的手腕,慕容昊咬緊牙關,沒有鬆手。
柳少楓鬆了嘴,慕容昊的手腕上兩行深深的牙印,血滲了出來。
「出去,出去!」她不愛他,把目光轉向女兒,眼神象水波一樣的柔,「這是我和悲兒的家,外人不要打擾。」
「冰兒,不要任性,雪兒她也是我的女兒。」慕容昊發瘋似的狂叫。「我痛,我痛,我好痛。」
「她叫莫悲,不要悲傷,不是雪兒。」她喃喃地說。
「皇上!」御醫在旁邊輕聲呼道,「你讓皇后靜會吧,如果你一直逼她,她會喪失心智。」
「啊?」慕容昊轉過淚眼。
「皇后悲傷過度,已經吐過兩次血了。她現在連哭都不會了,你讓她平靜一下。」
「為什麼?為什麼老天要這樣對我?」慕容昊閉著眼,拼命搖頭,李公公扶起他,把他攙到殿外。
御醫跟了出來。
「皇上,你要保重龍體哦!不要過度悲傷,要顧及皇后的身子。」太后拭著淚水,「你們還年輕,以後還會有孩子的。雪兒。。。。。。她太美好了,老天都妒忌,把她搶走了。」
「太后,雪兒。。。。。。。她在皇后的心中不一樣的。她是皇后的命啊!」
雪兒在娘胎中就陪著娘經歷了狼口生死,在閩南的八年,她們相依為命,如果他沒有尋去,有可能她們就會那樣過一輩子,她們默契的世界裡,有時連他都擠不進去。
現在世界倒了一半,另一半還會站起來嗎?
站不起來,他也就沒有了活著的快樂。
「不一樣,事情已經發生了,有什麼辦法呢?真不懂那個茉莉怎麼會發瘋的殺小公主,公主和皇后才進宮幾天呀!」
慕容昊這才想起罪魁禍首還在外面逍遙呢!
「李公公,茉莉娘娘呢?」
「皇上,她從這邊逃回東宮,立刻就自盡了,剛剛東宮的公公才送信過來。」
「她到是跑得快!」太后憤聲說,「她死了,本宮也不解氣,她那條賤命如何與公主相比,把她扔到亂墳崗,餵野狗去。」
「是!」
慕容昊呆呆地坐著,想不明白到底是怎麼一回事,茉莉何至於要對公主下手。她不是要和楊慕槐回閩南嗎?
太后哭得體力不支,由宮女扶著回宮休息了。今夜,陪著她睡的小人兒升天了,她要幾時才能再見到她呢?
天黑了,各殿都掌起了燈,唯有偏殿黑團團的。裡面一點聲響都沒有。
慕容昊忽地升起一股厭惡,恨透了這金碧輝煌的宮殿。自小,他和父皇之間、潘妃之間,就不快樂,然後這關係還被別人利用,昱慘死宮中。現在,悲劇再次重演,他先是與冰兒失散,尋回來,女兒又被殺死。這真的是座寒宮呀,冷得人發抖。沒有誰可以在這裡真正的快樂!
是他無能嗎?貴為九五之尊,卻不能帶給所愛的人安全、平靜。他能治理天下,卻不能治理好一個家。
他不該心軟留下茉莉的,她就象是棵毒菌,一遇雨水,就會瘋長。
「掌燈!」偏殿突地傳出柳少楓的聲音。
「是!」李公公慌不迭地捧著宮燈進去。
「把浴盆抬進來,把公主的衣衫拿來。」柳少楓輕聲吩咐。
「是!」
慕容昊也已心力交瘁,挪著步子,走了進去。柳少楓還是保持著這個姿勢。「冰兒,不要這樣對我,讓我抱抱你。」他跪坐在她身邊,說道。
柳少楓異常的堅強,嘴角一抹鮮紅的血跡,眼角乾乾的。「我沒有事。」
「那你哭出來,好不好?」
「不哭,悲兒最怕我哭,我要是流露出一絲慌張,她馬上就要感應到。現在,就讓她好好睡吧!她一直都不安,怕我哪天會忽然不回來了,現在不會了,我會永遠和她一起。」
「冰兒,你想扔下我嗎?」慕容昊悲痛的淚止不住。
「我太累,顧不上你。」
「那讓我抱著你,你好好歇息。」他悄然移過去。「冰兒,我們以後還會有孩子的,不要傷了身子,好嗎?」
她驚恐地看著他,忽然輕撫上腹部,堅決搖頭,「你知道拓跋小白為何要傷我?因為她喜歡你、愛你,茉莉為什麼要殺悲兒,她要殺的是我,悲兒替我擋下了那一刀,因為她愛你得不到你,而你又把她扔給了一個已經不愛他的男子。皇上,換作你是我,你還會留下嗎?我有幾條命,還能死幾回?」柳少楓連自已都不明白為何還能保持冷靜?要連續吐出三口血後,她腦中異常的清晰。她只有一個念頭,她要帶著悲兒和腹中的孩子離開這個是非之地,她要張開她的雙臂,好好地保護他們。
「呵,呵,」慕容昊含淚狂笑,「你在我失去女兒時,又要失去妻子嗎?換作你是我,你會放嗎?」
浴桶里裝著熱水,抬了起進來。
柳少楓點了點頭,「我會放!不能給她們幸福和平安,就讓她們自由。」
「呵,冰兒,你太狠心。」
「請你出去,我要為女兒沐浴。」柳少楓托著雪兒,閉上眼,緩緩地把胸口的剪刀撥出,連帶著血又噴出一地。
「她也是我的女兒,這血都是從我身上流給她的。」慕容昊崩潰地敲擊著地面。
柳少楓輕輕放平慕容雪,站起身來,眼前金星直冒,她晃了幾下,軟癱在地上,她跪爬著來到浴盆前,拿起布巾,沾上水,替女兒拭去臉上、手上的血跡。
「我來!」慕容昊搶上前,抱起慕容雪,解開衣衫,把她放進浴盆。
水一下就紅了。
他從沒有為她沐浴過,雪兒好小好小,象剛從娘腹中剛剛出來一般,面容如生前一般,清麗俊雅。慕容昊再也壓制不住,趴在桶邊放聲大哭。
柳少楓乾涸的眼眶中默默地湧出了熱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