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4章 曾經滄海 (七)

2024-05-01 09:53:49 作者: 林笛兒

  慕容昊真想把那個笑得壞壞的小女人抱起來,狠狠地打幾下。他已經夠失責了,錯過了孩子七年,現在還連孩子的性別也弄錯。

  

  看莫悲一雙晶亮的黑眸目不轉睛地盯著他,指責寫得清清楚楚,他真無地自容。

  她可以先告訴他的,卻一直神秘兮兮地偷笑,害他罪上又加罪。

  「這個玩笑不好笑。」他開始低吼。

  「哦!」柳少楓收住笑意,閉上嘴,沖莫悲擠擠眼。

  「你不僅給朕的公主取了個難聽的名字,還誘導朕錯解。」他大聲辯白,想引起小小人兒的諒解。

  「不要對娘親凶。」莫悲眨了下眼睛,「不知者不怪,沒什麼的。」

  慕容昊真是感動得想哭,還是他心愛的公主寬容,「莫悲,」他張開雙臂,「父皇能抱你嗎?」

  莫悲抬頭看了看柳少楓,遲疑了一下,小臉一紅,如蝶一般翩翩地向他飛過去,任他抱起。

  慕容昊閉上眼,輕貼住粉嫩的小腮,他的女兒,象花朵一樣俏麗的小公主呀,多麼的令人激動!

  「你真的是爹爹?」莫悲伏在他頸間,那是和娘親不同的氣息,很暖很安全。

  「對,是爹爹。但你應該叫父皇。」慕容昊細聲細氣地對女兒說。

  「那好了,以後她就是你的責任了。」小人兒象完成了一件大任務,長長地鬆了口氣。

  「嗯,莫悲可以休息下了。以後你和娘親都是爹爹的責任。」慕容昊窩心地親親粉腮。

  柳少楓突地想哭。她深愛到無力自撥的男人,還有她體貼又乖巧的女兒,現在終於在一起了。

  她慢慢地走過去,張開雙臂,圈住慕容昊的腰,「悲兒,我們終於有了一個家了。」

  一個家,有爹,有娘,有俏俏的女兒,多麼的完整。這是她以前常做的一個夢,現在這個夢在悲兒身上圓了。

  慕容昊動容低語,「歡迎回家,娘子!」

  莫悲看看慕容昊,又看看柳少楓,小臉上緩緩浮出一絲如釋重負的笑意。

  皇上很著急地要帶走他的皇后與公主,京城還有許多國事等著他回去處理,海匪也已剿滅,官船泊在大海邊。

  離別的時刻來到了。

  天堂島的全體島民劃著名船,哭聲連海水都震動了,一個大浪一個大浪地連著拍打著堤岸。

  胡沐泉最是傷心,一把老淚早已哭干,他沒幾年活了,也不知今生能不能再看到皇后與小公主了。說實話,他也不太放心把少楓交給那個皇上。當初少楓不就是在皇上的眼皮底下,被人擄走,差點葬身狼口。可他不敢和皇上說什麼,只得一再提醒柳少楓要好好照顧自已,要保護好悲兒。

  「老爹,放心吧!皇上他已經不是以前的太子了,沒有人再能傷害得了我和悲兒。」柳少楓柔聲安慰。

  「娘娘,別講的這麼篤定,你還是事事多個小心眼好了。公主她在你腹中就遇到那麼大的驚嚇,又看著你病了幾年,你又和我們一群海匪一起過著出生入死的日子,別看她小大人似的很冷靜,其實她是裝的,她是怕你擔心。孩子心裡有個洞,你要多多關愛公主。」老爹一把眼淚一把鼻涕地哭訴。

  柳少楓點頭,「我也注意到了,所以我才決定要回到洛陽,要讓悲兒感覺到安全,她心中的陰影才會慢慢消失。」

  「娘娘,你多多保重啦!」老爹不忍看著柳少楓離開,大哭著跳上小船,奔向了茫茫大海。

  「父皇,為什麼老爹要哭呢?」甲板上,莫悲一身碎花的小衣裙,頭髮用珠環束住,依在慕容昊懷中,不解的問。這兩天,慕容昊放下所有的公務,就連嬌妻都先省略,專心地陪著她。

  莫悲臉上的笑容越來越多,大大的眼中開始神采飛揚。偶爾也會對慕容昊撒點嬌、羞澀地提點小要求,而這時,慕容昊總是無限溫柔地呵護她、寵著她。

  但莫悲有個習性,不能離開柳少楓太久。如果柳少楓離開一會,也要告知她。看到娘親在一邊,她才會放鬆下來。

  「別時容易見時難,東風無力百花殘。」慕容昊低吟道,「是人都怕分離,父皇也是。與你母后一別八年,多少個長夜難熬呀!悲兒,你以後再不要離開父皇,父皇受不了那樣的痛。」

  「我一定不會離開母后的。」莫悲肯定地說。

  「悲兒,父皇給你重新起個名,好嗎?」

  「莫悲不好嗎?」

  慕容昊沉吟了一下,「莫悲可以等你大了後,微服出遊時用,現在你是朕的公主,叫慕容雪,行嗎?」

  「慕容雪。」莫悲低低念了幾聲,輕輕點了點頭。「多謝父皇。」

  「雪兒!」慕容昊和藹地親親女兒,又轉頭看向碼頭,皇后的告別怎麼有完沒完?

  他突地目光一冷,看到柳少楓正與楊慕槐含笑頷首。「雪兒,和高將軍先進船艙,父皇去把母后叫回來。」

  「嗯!」慕容雪脆胸地應道。

  「來吧,小公主。」高山一直在一邊看著這位從天下掉下來的小公主,和翰林一個樣,真讓人鼻子酸酸的。

  慕容雪揚起臉,沖他一笑,天,不止是象翰林,也象皇上。他回到洛陽一定也要好好努力,讓寶兒也給他生個女兒。女兒多好呀,貼心又溫柔,看皇上這幾天樂得合不攏嘴的樣,真讓人羨慕。

  「我真的沒有想到,賢弟你竟然是位女子。一起相處這麼多年,只覺得你神秘,哪知你藏著這麼多故事。」楊慕槐一再的感嘆。

  「對不住,楊兄,我也有許多苦衷,不是存心騙你的。」柳少楓抱歉地一笑。

  「不要說,我知道的。雖然沒有識破你的真實,但是你的人品和才華一直是我最最傾慕的。緣份好淺,你要走了。」他留戀地凝視著眼前清麗的容顏。「以你的身份,我們日後定然相見無期。呵,相逢何必曾相識,相識何必恨短暫。」

  「我回到洛陽,會遇到茉莉小姐,你有沒有什麼話捎給她?」說起茉莉,柳少楓心裡有點涼涼的。

  楊慕槐搖頭,「不必,隔了這麼多年,有什麼情意也都付之東流。何況,她已是皇上的妃嬪,富貴逼人,我何必要去博她一笑呢?」

  「也是。」柳少楓一嘆。

  「少楓,你為什麼要選擇入宮呢?」楊慕槐忽然啞聲說,「後宮一入深似海,你以後與眾多妃嬪共愛一個男人,依你的性情,容得下嗎?」他知道少楓對情感很專注也很敏感。

  「我愛他的時候,他只有我,現在,他也只有我,以後,我不知道了。現在我已經不太能為自已想太多,分離了這麼多年,許多性子也磨去了。何況要給悲兒一個完整的家,她應該得到父親的疼愛。」

  「委屈你了。」他不舍地說。

  「楊公子!」慕容昊森冷的聲音在柳少楓背後響起。

  「草民見過皇上。」

  「不必了。」慕容昊眯細眼斜睨了他一眼,側過臉,「悲兒一直在找娘親,朕哄不住,只得過來找你。」他可不是因為妒忌才下來的。

  柳少楓輕笑,這句謊撒得可真笨,悲兒從來不會鬧嚷的,但他是她的夫君,可不能讓他丟臉,話別也差不多了,「楊兄,就此別過,多多珍重。」

  「娘娘珍重。」在慕容昊刺人的目光下,楊慕槐忙改了稱呼。

  「走了!」慕容昊牽住柳少楓的手,掉頭就往官船走去。

  「皇上。」楊慕槐跑到前面又抬起手,「請多多照顧好娘娘。」

  慕容昊聽得火大,「她是你什麼人?」

  「不是。」楊慕槐窘迫地否認。

  「那你操哪門子心。她是朕的女人,朕知道怎麼照顧她。」一個字一個字砸在楊慕槐臉上。

  回船的路上,柳少楓一直在笑。慕容昊的臉微微泛著紅色依然像冰塊一般地繃著,緊抿雙唇。

  進得船艙,柳少楓笑出聲來,「皇上,你講話怎麼這樣不斯文,什麼叫朕的女人?」慕容昊顯得有些不自在,強辨道:「你不是朕的女人,是誰的女人?你以後少對他們那樣笑,會讓別人以為你如何如何。」

  「我如何如何?」柳少楓眉毛一挑,「你胡說什麼。這八年,我就一個莫悲,你呢,卻多了幾位妃嬪,如何如何的人是皇上吧!」

  慕容昊有點被激怒了,「關於這件事,朕已經解釋了多次,你信也罷,不信也罷,都與朕無關,朕不會說剖開心,讓你來簽的。」

  柳少楓淡淡一笑,一個玩笑竟說當了真。今天才是剛上船,後面還有大半輩子要過,只怕不會那麼平靜。這些年,難過的時候、無助的時候、委屈的時候,她都是默默地咬著牙過的。

  現在,她默默地轉過身,一個人任心痛悄然流過。

  「娘親,父皇給我取名叫慕容雪。」用膳時,莫悲俯在她耳邊興奮地說。不知為何,她一下就習慣了叫慕容昊為父皇,對於柳少楓,她叫了七年的娘親,一時還改不過來叫母后。

  「你喜歡嗎?」

  「嗯!」

  「你本來就是慕容家的孩子,雪是白色的,很聖潔,洛陽的冬天雪特別多。一下雪,天地間突然就象披上了新裝,非常的美麗。雪這個名字很好,比莫悲好。」

  慕容昊坐在對邊,深究地看了她一眼。她學會隱藏自已的情緒了。她仍在笑,仍對雪兒溫柔細語,仍對他和聲軟語,但他就是知道,她不開心。

  為一個書呆子,她和他計較,他幾欲抓狂。

  「娘親,我晚上同你睡,好嗎?」慕容雪這幾天感觸特別多,很渴望傾訴。

  柳少楓努力地咽下一口飯,「好啊,帶一本書,煲一壺茶,我們講話。」

  那他呢?慕容昊目瞪口呆的看著那個溫馨可人的世界,擠不下他。

  最大的船艙是皇上的,小公主的船艙緊挨著大船艙,這是高山特意安排的。慕容昊鬱悶地躺著床上,聽著隔壁不時傳來的輕笑聲,氣到極點。

  睡不著,便起來在艙中轉圈,越轉越聽得清晰。她是存心氣他不成?明明長了八歲,卻一樣鬧小性子,他只是不小心說錯了一句話,她就這樣鬧彆扭,這樣下去怎麼得了,還母儀天下呢?這種女人一定要好好治治。

  怎麼治呢?捨得嗎?他死而復活的妻呀!慕容昊仰天長嘆。

  忍無可忍,無需再忍。慕容昊聽著外面巡視的侍衛腳步漸漸遠去,拉開艙門,躡手躡腳地走到隔壁的船艙,輕輕一推。燭光下,柳少楓斜依著床在看書,雪兒已經睡熟了。

  看到床前突然出現的身影,柳少楓稍稍一怔,「皇上,你怎麼還沒睡?」

  「不准叫皇上!」一聲皇上象把他推到千里之外一般。

  柳少楓不在意地一笑,把目光轉到書中,「雪兒剛睡下,我看會書就睡,你也早點睡吧!」

  老天,他們真的是曾生死相隔,不然就是分離八年才剛見面的夫妻嗎?重違才幾日,怎麼會象那種老得牙齒掉光光的夫妻,激情沒有,連親情也淡了。

  「你不覺得你很失責嗎?」怕吵醒女兒,他低啞了嗓音,用眼神表示著自已的不滿。

  「雪兒想讓我陪她睡,我沒有辦法。」她淡然一笑,非常坦然。

  「你心裡到底有我沒有?」

  柳少楓嘴角掛起一絲冷嘲,「有沒有都在心裡,不是掛在嘴邊。」

  慕容昊氣得臉色微青,深吹一口氣,把燭火滅了,搶過她手中的書,一扔,騰手抱起她。

  柳少楓急得直拍他的手,「你瘋了?」

  「瘋的人是你。」他不忘輕手輕腳跑出去,掩好門,一進大船艙,他就不那麼溫柔了,惡惡地把她往床上一摔。「你現在把我當外人了嗎?」

  柳少楓有點無力,「皇上,我不想吵架。」

  「你改了稱呼,連吵架也不願,你把什麼都藏起來,一樣也不和我分享了?你別把我當傻瓜,我都知道的。我們好不容易才一起了,你還要折磨我,不如殺了我好了。」

  「為什麼要講這些話?」柳少楓幽然一笑,「我和雪兒不是和你回洛陽了,不再和你分離。」

  「不是這樣回?」慕容昊氣到極點,無處發泄,只得拼命用拳擊艙板。

  「你到底想怎樣呢?」她捨不得他自虐,率先投降,「你說呀!」

  他閉了閉眼,走過去為她拉好滑落的被,脫衣,熄燈,擁著她緩緩躺下,「冰兒,我那句如何如何只是句氣話,我沒有懷疑你什麼,一丁點都沒有。我只是有點妒忌罷了。」呼吸圍繞她頸間,語氣溫柔之極。

  「昊!」她轉身伏進他懷中,「我非常珍惜在我落難時關心我的一些朋友。那時,我什麼也不是,只是一個帶著孩子的落泊書生樣,他們尊重我、關懷我,給我溫暖,幫助我活下去。那些無關情愛,只是感恩。」

  慕容昊疼惜地吻了吻她,將臉埋進她的頸窩,深深地吸了一口她的氣息,說:「冰兒,你知道我的恐懼嗎?」

  柳少楓緩緩地把手指插進他的發間,心疼無比。「我太習慣自保了,沒有顧及你的感受。昊,對不起。」

  「你疏離的眼神象個陌生人,硬硬地把我隔在你和雪兒的世界之外。我帶回的不只是兩個人,而是娘子和女兒呀,我生命中最重要的兩位女子。」

  柳少楓輕輕嘆了口氣。

  她不懷疑慕容昊對她和雪兒的真心,但心裡隱隱還是有點結的。她知道東宮原來有幾位侍妾,隨著慕容昊登基,現在都做了妃嬪。但是那個茉莉呢,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怎麼成了妃嬪?

  慕容昊說是要照顧她,照顧一個人可以有許多方式的,不一定要把她納為妾室,納在自已的羽翼下,加以保護。

  這樣做,只有一個解釋,他是有點喜歡茉莉的。

  八年前,他看著茉莉的眼神,她歷歷在目。她承認,她在慕容昊心裡一定大大蓋過茉莉,但總有一個地方,讓茉莉住著吧!

  說不在意很假,她是真的很在意很在意。但是她能對一個應擁有三宮六院七十二妃嬪的皇帝提什麼要求呢?

  她也許應欣慰他對她和別人有一點不同的。

  女子可以把身和心全部交給一個男人,而男人卻可以把身和心分開,不,就是心也能分成幾份的。

  剛見面時的狂喜悄然消逝,現實慢慢擺在面前,她不得不去正視,她即將成為慕容昊眾多妃嬪中的一員。

  八年禁慾?她很開心他對她這樣講,真和假都沒什麼,他想做的只是要證明他對她的專情,那就夠了。

  若是沒有莫悲,她會願意跟他回洛陽嗎?

  她不敢去回答。

  也許抱著回憶過日子,真的不錯。她親眼所見先皇當年對潘妃是如何的專寵,但最後呢,象扔一件衣衫般扔了。

  誰能預見她的命運就不是那樣?

  小小的爭執成了情愛的導火線,慕容昊用他的瘋狂讓夜熱到了極點。蜷縮在他的懷中,臨睡前,她忽然想起,慕容昊沒有提,關於她的身份,他該如何向朝臣解釋?

  先皇的翰林是他的皇后,還為他生了個公主?

  太複雜了,她太累了,不要去想,睡吧,現在天掉下來,有慕容昊頂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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