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臨界點
2024-05-01 09:32:09
作者: 林笛兒
手機的鳴叫猶如午夜凶鈴,嚇得她不禁打了個冷戰。藍色的瑩光在黑暗裡閃爍個不停,那十一個狀似眼熟的數字把她的心突地揪作一團。
「餵……」她努力地不讓聲音帶有哭腔。
沒有人應聲,但她聽到極輕極輕的呼吸。
她深吸一口氣,然後又緩緩吐了出來,「你……有事嗎?」
對方還是沒有說話,卻象嗆住,咳了很久,一聲緊似一聲,氣都喘不上來。
「你喝酒了?」她記得,他喝醉了就會咳嗽。
沒有人回答。
她笑了,笑出滿眼的淚水,「我想你可能真的醉了,不然不會把電話撥錯……我掛了……」
「葉楓……」重重的嘆息之後,他喊住她。
久違了,這樣低柔的呼喚,只有在他喝醉之後,才會聽到。她緊緊地捂住嘴巴,不讓自己哭出聲。
「別掛,別說話,就陪一會我,我冷!」
「……」
屋內很安靜,滾燙的淚從指縫裡滲出,她不得不把手機換到另一邊接聽。
「邊城,你幹嗎把窗開著?有點冷。快進屋,洗澡水放好了!」一個女人的聲音突然從電波里傳了出來。
指尖條件反射地「啪」一下合上了手機,她對著黑暗,僵若化石,當手機現響起來時,她直接把手機關機,連後面的電池也撥了出來。
象不小心闖了大禍的孩子,不敢面對自己的錯誤,匆匆忙忙跑回家,縮在角落裡,怯怯地豎起耳朵,聽著外面的動靜。
也許是幾秒鐘,也許是幾小時,她慢慢地從地上站了起來,感覺到背後有種微弱的酸痛,它一點點在涌動,像疲勞已久的症狀,又像一不小的拉傷。
五月一開始,北京又下了幾場暴雨,天氣乾燥又熱烈。《午夜傾情》慢慢步上了正軌,收聽上升得不是很快,但一直有上升,這給節目組打了一針強心劑。在電台,葉楓的名字慢慢被人遺忘,而葉子卻被越來越多的人熟悉。台里給節目組增加了一些經費,為的是節目組可以請到重量級的專家。
「葉姐,台里現在對我們節目還是很重視!」小衛老氣橫秋地說道。
葉楓在寫稿,她現在大部分時間都呆在電台,對夏奕陽說,這裡要找什麼資料方便。
白天,他們會打個電話、發條簡訊,都是我正在幹嗎幹嗎的,象工作匯報。
晚上,他們還是偶爾一起吃外晚飯,在夏奕陽的公寓,夏類陽做,她負責洗碗。她和他說說電台里的事,也會談些對節目的想法。
夏奕陽總是很耐心地聽著,然後給她提些建議。
吃完飯,她回自己的公寓看書,他將她送到門口,在過道上,會牽下她的手,在她的額頭落下輕柔的一吻。
她低下眼帘和他道晚安,在他的目光里將門關上。
好一會,她才聽到他關門的聲音。
那晚之後,她知道他們的關係好象走到了一個臨界點,必須要有轉折,才能有進展,可是她知怎麼做。
他們現在不象戀人,更象關係和睦的友鄰。
他依然溫柔體貼,她卻能感覺到他的無奈。
「重視好呀,節目紅了,就有GG商叫著喊著給咱們贊助費了。」葉楓從屏幕上挪開眼,蹙了蹙眉。有件事很煩心,城市電台今年拉到的GG不太理想,於是台里給每個職工都下了個兩百萬的GG指標。她剛回國,哪裡認識什麼老總老董的,混得不錯的同學一個個清高得象不食人間煙火,她都不敢在他們面前提錢,俗!也只能厚著臉皮找艾俐,問她有沒有路子。
「切,不談二百萬,就是二千萬,你向邊城開個口就行。」
「當我沒打這個電話。」什麼破建議,她挫敗地嘀咕。
「這個不行,找夏奕陽呀,他不是你親愛的嗎?相認識他的人海了去……」
不等艾俐說完,她就掛了電話。無奈,她只有找吳鋒了。
「小楓葉,這種小事,吳叔叔替你辦了。泰阿姨想你了,周日晚上過來吃飯吧,正好叔叔也要介紹個優秀的同行給你認識下。對了,去廣院進修的事也辦好了,你來時叔叔和你細說。」
「那個優秀的同行是男是女?」她小心翼翼地問。
「你見了不就知道了。吩咐,小楓葉,你是不是有什麼想法?」
「我向毛主席保證,沒有,絕對沒有。吳叔叔介紹同行給我認識,一定是對於我的工作有所幫助的。」
「差不多,差不多,周日下午早點來,泰阿姨要和你說說話。」
「嗯!」葉楓苦笑地撇了下嘴,但願吳叔叔不要玩什麼相親的遊戲,那超難堪的。
「葉姐,你任務完成了嗎?」說起GG,小衛也是愁眉苦臉。
「正在努力中。」
「唉,我的都沒個影,鬱悶死了。」
組長在對面辦公室喊小衛,小衛應聲跑了過去,剛出門,婁洋從進來了,葉楓忙起身招呼。
婁洋含笑掃了下她的屏幕,「小葉的文筆很美,不做主持人,以後可以去寫專欄。」
「呵,婁台真會開玩笑。」葉楓揚起臉,等著婁洋發號施令。
婁洋卻象閒得很,拿了椅子坐下,隨手拿起桌上的一份報紙翻了翻,慢條斯理說道:「你那個指標,我和GG部說過了,算我的,畢竟你剛回國。」
「謝謝婁台,我已經完成得差不多了。」葉楓笑意淺淺。她才不承婁洋的情,要是被崔玲知道,不知又會惹出什麼風波,這太平日子剛過幾天。
婁洋抬抬眉,「你認識婁晴?」
葉楓一愣,「在愛丁堡時相處個幾天,她是你的……」
「我妹妹!她不知打哪聽到你在我這,打電話來讓我好好照顧你,不准受一點委屈。」
「是嗎?她真的好熱心,謝謝她。我回國後也沒和她聯繫。」葉楓有些不好意思。
「她現在帶團去法國了,等她來,我替你們約時間。小葉,」婁洋象是在斟酌什麼,停滯了下,表情突然變得陰晦不明,「恭喜你!」
「呃?」
「夏主播是個優秀的男人,好好把握。」他彎起嘴角,笑了笑,起身離開。
葉楓扭過頭看他,窗外的光線已經逐漸變暗,走廊里的燈還沒亮起,他的身影融入一團黑暗之中,慢慢變得模糊。
那個在白天把電話打到節目組嚷著要葉子接電話的男人,突然又出現了。
「葉子,我出國一個月了,你有沒有想我?」男人直言問道。
「我一直很期待你的故事。是出國工作嗎?」
「不是,我是去看那個賤人的。」
「咳,先生,兩個詞的人稱會增加語句的時長,你可以用『她』來代替。」
「她是我的女朋友,我們戀愛兩年,然後她說要出國進修,我把準備結婚的房子賣了,給她湊足了留學經費。剛去時,她說想家,我還飛過去陪她。誰知道一年後,她說她要和一個洋鬼子結婚了。葉子,你說說她這樣子道德嗎?對得起我嗎?我跑過去看她,她還避而不見。這個賤人簡直就是現代的女陳士美。」男人象是氣憤到極點,說到最後已近失控,咣地不知摔了什麼。
「先生,你的故事讓聽到的人都會感到同情。從道德上怎樣去評價她,由道德家們去說。但是我覺得先生你也有錯。」
「我錯了?」男人大驚,「我錯在不該那麼愛她,不該傻傻的為她付出太多?」
「你將自己定位錯了。對於她,你定位自己成了一個債主,她是你放出的債,到期之後,你必須得到豐厚的回報。現在沒有回報,你才傷心、失落。」
「什麼?葉子,我不明白你的意思,那你認為當初她要出國時,我不該給她錢,不該那麼寵她。愛,錯了?」
「我沒有這樣說,我只是認為不該把一個人的全部象賭注一樣押在一個人的身上。幸福,要靠自己爭取,而不是靠別人給予。人,該有自信,有留一部分好好地愛自己。愛情,是需要並肩同步的。當她在奮力向前進時,你還站在原地踏步走,你讓她還怎麼愛你?你認為你所付出的無私的愛,其實已經變質了。」
「我不能贊同你的話,葉子,怎麼可能是我錯了,明明是她賤,忘恩負義,見異思遷,你……你一定和她是同一類人,所以你才幫著她。」
「這只是我個人的看法,先生,在明天同一時間,我會請專家為你指導。好了,我們接聽下一個電話……」
可能是男人的聲音叫得太響,葉楓被吵得頭暈暈的,後面是個失戀小女生,哭了有十分鐘,都沒聽得出她在講什麼,小衛不得不掐了她的電話。
真是有意思,今天晚上接聽的五個電話,全是失戀了,葉楓在結尾時特意放了一首梁如的<分手快樂>。
……看透徹了,心就會是晴朗的,離別舊愛,揮別錯的才能和對的相逢,請你快樂,分手快樂……你可以找到最好的……沒人能把誰的幸福沒收……你何苦為他總等在雨中,如果他總為別人撐傘……分手快樂!
她等到歌結束,才走出直播室。
控制室里的人向她行注目禮,「我今天表現很好嗎?」她聳聳肩問。
「葉楓,我發現你快成情感專家了,分析得很到位!」組長說。
小衛幽幽嘆了一聲,「不過,葉姐講得太犀利,人家接受不了。那個男人今晚上估計會崩潰。」
「堤崩了,再建好,就固若金湯了。」葉楓笑道。
「我覺得他,有神經質,象要和葉姐拼命似的。他會不會來找葉姐麻煩?」小衛擔心地問。
葉楓失笑,她覺得小衛是杞人憂天。
周六,不想出門的,礙於艾俐左一次右一次的提醒,葉楓不得不在九點時從床上爬起來,洗澡,換衣,去接艾老師吃飯。這是夏奕陽允下艾俐的,但他昨晚回來得太晚,他說《名流之約》節目組要開會,不知道什麼時候結束,叮囑她認真地吃晚飯。
她在十二點前上床,把燈熄了,在靜夜裡,聽王菲的《紅豆》。王菲的聲音真好,空靈剔透,任何歌經她一吟唱,仿佛就有了不同的意義。聽著聽著,不知怎麼睡著了。夏奕陽關門的聲音傳過來的時候,她睜了下眼,王菲還在唱歌,手機的時間顯示是凌晨三點,她太困,翻了個身,又睡了過去。
「喂,你怎麼一個人來了?」
打了車到艾俐的公寓,怕懶沒有上去,就在樓下小花圃前等著。艾俐是行動派,很快就下來了,看到她,四下張望著。
「他有事,我來做代表。」她出來時,腳步放得輕輕的,想讓他多睡會。也許那天他只是隨口和艾俐說的客氣話,這幾天,她沒聽他提起過。
艾俐不太相信,探究地瞪了她幾秒,「你們兩個沒吵架吧?」
「我們都是高素質的人,能吵架嗎?」她反瞪回去。
艾俐受不了的哼了一聲,「他不來也好。說起來是同學,不過和他實在算是熟悉的陌生人,和他吃飯,我怪不自在的。」
葉楓笑笑,斜視著艾俐,「如果你嫌人少,我們把王偉老師叫上?」
「你不開口沒人當你是啞巴,我本來心情很好的,現在壞了。」艾俐拉著個臉,看也不看她,徑直向車走去。
葉楓摸摸鼻子,心想王偉估計又傷艾俐的心了,不敢出聲,乖乖跟上去。車裡是一如既往的雜亂,除了駕駛座能坐人,其他地方想插個腳都難。她理了好一會,才給自己挪了個座。
「想吃什麼?」好聲好氣地詢問艾老師,生怕一不小就踩上地雷。
艾俐不理她,一路上往死里踩油門。當車停下來時,葉楓的臉都白了,扶著車門,大口呼吸,差點把早晨喝的一杯牛奶噴了出去。
好不容易緩過神,一進餐廳,又傻眼了。
完完全全是泄私憤,明知道她碰不得辣,艾俐選了家湘菜館——勝利公社,一進門,就是尊毛澤東塑像,牆壁上貼著文革時期的宣傳畫,上面用紅字書寫著:「對同志要像春風一樣溫暖,對敵人要像秋風掃落葉一樣無情,對好菜下手要快。」「好口味是從哪裡來的?是從人民群眾中老百姓家裡來的。」再細看周圍的裝飾,紅軍包、茶碗、四方桌、紅軍服……
葉楓咧咧嘴,這兒令她想起毛家灣,不過這兒更家常些,艾老師衝動之下還存有理智,沒有瞎折騰銀子。
客人很多,以各種膚色的外國人為主,看來這個勝利公社在北京城還挺出名。
服務員都是笑得很純樸的湘西妹子,領著兩人到靠窗的座位,先斟上水,然後遞過菜單。「給她就好,我不要了。」葉楓搖搖手。
艾俐熟稔地點了一堆名字都和紅字有關的菜,葉楓悄悄瞟了下圖片,顏色也是紅艷艷,她小口抿著茶,替自己可憐的胃先同情了一把。
服務員收起菜單,含笑讓兩人稍等,轉身離開。
「氣候乾燥,吃很多辣,會出痘痘的。」她小心翼翼替艾俐斟上水。
「出吧,又不是什麼不治之症,死不了。」艾俐的口氣仍沒好轉,目光幽幽地轉向一邊。隔壁是一對身著休閒裝的外國中年男女,態度非常親昵,男人用手抓起一塊香辣雞翅湊到女人嘴邊,女人沒有準備,狼狽地張嘴又來不及的樣子,讓兩人都笑得差點把臉貼在桌上。
「他在教工餐廳就這樣餵過她吃飯。有時,想不死心都難。」艾俐嘆了口氣。
「不說這些了。吃完我們去逛街還是去做護理?」葉楓不忍看艾俐落寞的樣子,忙岔開話題。
「去……我接個電話。」艾俐從包里拿起響個不停的手機,疑惑地看了看葉楓,「是夏奕陽。」
葉楓手中的茶杯一傾,茶水差點潑了出來。
「葉楓帶手機的呀!她剛還和我通話的。嗯,我們在一起,你現在過來?我們在勝利公社。地址我用簡訊發過去。」艾俐收了線,「你怎麼關機了?」
「沒有呀!」葉楓納悶地拿出手機,按了幾下,原來沒電了。
「他打了好幾通,你都關機了,只好打給我。咦,這位夏主播還蠻守信的。」艾俐的臉上露出了一絲笑意。
「我們換張桌子吧,找個包間?」
「幹嗎?難道主播不食人間煙火嗎?又沒做見不得人的事,不換,我就要在大廳里吃。」艾俐擺出一幅沒得商量的樣子。
她無奈地咬了咬唇,招手讓服務員過來,讓菜慢點上,又把菜單取過來,小聲地詢問著服務員,加點了幾道店裡的特色菜。
「牙套妹,我發現你有點變了。」艾俐手托著下已。
「胖了還是瘦了?」她抬起眼。
艾俐搖頭,「以前你和邊城一起時,什麼都是邊城安排得好好的,你只要享受,不要付出。可能邊城喜歡吃什麼,你都不知道吧?可是你對夏奕陽就不一樣,你會替他考慮,會顧及他的感受,你非常體貼他!是因為喜歡的人不同,還是因為那時太年輕,不懂得愛?」
她回答不上來,只是呆呆地愣在位置上。
夏奕陽來得很快,他穿著很隨意,明亮的光線下,白襯衫上淺灰色的細茶紋不那麼明顯,捲起的袖子整整齊齊停在前臂尾端,肩部細小的褶皺安靜又溫和。正午時分,溫度上升得很快,當他進來時,似乎都可以嗅到陽光的味道。
他一邊拉開葉楓身邊的椅子坐下,一邊道歉,「對不起,昨晚睡得遲,起晚了。」
艾俐很敏感,仿佛察覺到兩人之間情緒有點微秒。
葉楓把頭偏過去,假裝沒看到艾俐質疑的眼神。擱在膝蓋上手突地在被夏奕陽抓住,輕輕地捏了下,好象有點責備的意思。當她轉臉看他時,俊容上平靜無波。
「點菜了嗎?」他挑眉,抬起手自然地替她拉了下衣領。
天氣暖,葉楓穿了件敞肩的上衣,可能最近瘦了,領口一直下滑,稍不留神就會露出裡面的肩帶。
葉楓臉騰地紅了,「點了,你要喝點什麼?」
「開車呢,就唱點果汁吧!艾老師呢?」
「一樣。」
店裡已經有客人認出他來了,拿起手機欲拍,他會笑沖客人點點頭,然後擺了擺手。
客人笑笑,配合地收起手機。但還是興奮地沖他們這桌指指點點。
菜是店裡面的經理親自端上來的,還另外送了個果盤。葉楓只是意思地抬了下筷子,夾了幾根蔬菜,然後就一直在吃水果。
夏奕陽看了下她,起身走向總台,回來時手裡多了一碗白開水,還有一碟拌和的作料。
艾俐象是挑釁,看著葉楓,吃得很歡。
夏奕陽吃得也不多,講話時,他就會擱下筷子,專注地看著艾俐。到底是為人師表,艾俐的話很多,又是說學生,又是聊老師們的八卦。
葉楓看到夏奕陽從紅艷艷的辣油里夾出一塊魚片,在白開水裡漂了漂,接著蘸了下作料,放到她的盤裡,「魚片很嫩!」
艾俐閉上嘴,眼瞪得大大的。
「我自己來。」葉楓低聲說道,感到耳朵也象碰了辣,火火的燙。
「我現在可以百分百確定,你們真的在戀愛。」艾俐緩慢地眨了下眼。「之前,即使是我親眼所見、親耳所聽,我還是不能相信這個事實。」
葉楓哭笑不得,「你音量可不可以小一點,人家在看呢!」
「這下人家不用猜測夏主播和某某女子搞曖昧了,原來那是他的女友呀!唉,長得很一般啊!」
「去你的。」葉楓在桌下踢了艾俐一腳,噗地笑了。面前的盤子上已經堆了許多食物,那作料酸中帶甜,正是她喜歡的。
午餐的氛圍算是很愉快,買單出來,艾俐一掃來時的陰霸,臉上是笑靨如花。
「算了,我不做電燈泡了,咱們就在這兒分吧!」艾俐很大方地向兩人揮手。
「車停在哪?」夏奕陽問。
「在對面的地下停車場。」
「我和葉楓陪你過去取車,然後我們再走。」陽光很強烈,路邊的樹長得稀疏,夏奕陽趨近一步,將葉楓罩在自己的身影下。
艾俐咂了咂嘴,打量著夏奕陽,「夏主播,同學四年,以前怎麼沒覺著你很會關心人呢?」
夏奕陽揶揄地傾傾嘴角,「以前只是同學,關心太多不好。現在你是葉楓的好友,自當多關心。」
「嗯?敢情我還沾了牙套妹的光?」艾俐很受傷害。
「不,是我沾葉楓的光,不然哪有機會請到艾老師吃飯呀?」
「那好,我給你機會,以後只要夏主播請,我一定賞光。」
「別給你顏色就開染坊,快走!」葉楓對著她翻了個白眼。
艾俐突然拉過她,湊到她耳邊說了句話。在葉楓發怔時,她大笑地穿過車流,向對面走去。
「她又嚇你了?」兩人上了車,他探身過來替她系安全帶。
「哦!」她淡淡地笑了笑,沒有說下去。
艾俐說:牙套妹,你別左顧右盼、東倒西歪了,我告訴你,過去的就真的已過去了,沒什麼好留戀,夏奕陽是個好男人,你要好好把握。
她聽了,心迅猛地咯了一下,指尖顫了又顫,仿佛她以為隱藏得很好的一個小秘密,不知怎麼卻披別人窺伺到了,想張口反駁,卻又詞窮。
「要回家還是出去轉轉?」他問道。
「沒有什麼要緊的事,我們出去轉轉吧!」
「好,去香山?這個季節,那兒遊人不算多。我們不爬山,就在附近走走。」
她點頭,換了個舒服的姿勢。去香山可不是一會半會要到的,「怎麼不開車?」許久,車還泊在原地,她轉過頭,發現他在看著她,目光綿遠而幽長。
「奕陽……」她輕呼了一聲。
他閉下眼,睜開時,目光深邃而清澈,「多希望是因為柯安怡的胡鬧才和我這樣彆扭;多希望是怪我做得不夠好,才對我這樣疏離;多希望是因為是我,才對我任性、耍孩子脾氣……是呀,只是我,只有我,才無所顧忌地袒露情緒……」
他笑了,溫柔地颳了下她的鼻子,「好的,我們去香山。」
午後的陽光很艷,夏奕陽恰巧正對著,穿過車窗的光線雖然暗沉了點,但還是給他的髮絲、臉龐鍍上了一圈光澤。她好象是第一次這麼目不轉睛地看他,眉眼清俊,笑意溫和,可是他的眼中卻有一絲無奈,腦子忽然就空蕩而又混亂。
她不能對視他的眼神,只能默默把視線轉開,心裏面是異樣的、不安的,還有絲絲疼惜。
上小學的時候,班上有個轉學生,爸媽都在菜場賣菜,穿的衣服總是很舊,人長得小小的。班上的男生都愛欺負她,因為她不會向老師打小報告,也不敢哭出聲來。
她覺得她也有些象那些男生們了,因為他的情意不躲不遮,她看得清楚,所以才對他若即若離。
不用猜測的感情,就不需要費心呵護嗎?沒有等待,沒有患得患失,便不值得她珍視嗎?在愛情里,被愛的那個人難道就是愛的主宰者?
她抬手蒙住臉,突地感到無處遁形。
從山下稀稀落落的車子,就知道今天遊客真的不多。秋天時,香山漫山的紅葉象紅色的火海,山道上人滿為患。現在過來的都是喜愛爬山的背包客,登上鬼見愁,可以眺北京城。
夏奕陽又往前開了開,在一處平坦的山窪處停下了車,前前後後看了看,都沒有人經過。有一條曲曲折折的小徑通向山的深處。
「哇,風好大!」車門一開,撲面而來的山風把葉楓的頭髮吹得一塌糊塗,她瑟縮地縮回車裡,想找根髮帶束下頭髮。
「我來!」夏奕陽接過髮帶,以手指作梳,替她順了順頭髮,紮好髮帶。
「你連這個都會?」
「小的時候,媽媽要忙農活,妹妹的頭髮都是我扎。」他說得輕描淡寫,而她想起當年的畫面,清瘦的少年站在一個小女孩後面,笨拙地編著小辮,眼眶不禁有點發熱。
山里風大,仿佛比市區涼了幾度,不過很舒服。
不知道要來散步,她穿的鞋不太好,走不多久,腳就有點痛,身體的大半個重量就壓在夏奕陽的身上。
「能走嗎?」他看她齜牙咧嘴的,蹲下來要看她的腳。
她嚇得後退幾步,頭搖得象撥浪鼓,「不准看,我挺好。」
他笑了,「這裡沒有別人,我看一下,不會丟臉的。」
「不!」她也蹲下身,緊張地捂著腳,好象怕他會撲上來搶她的鞋似的。
「葉楓,你真的一點沒變。記得那次去動物園買衣服嗎?」他扶著她站起,轉身向汽車走去。
她當然記得。那天鞋也不合腳,走了幾小時的路,見到邊城的時候,她都快哭了。
「你站在我面前,教我打領帶,挑選搭配的襯衫,告訴我西裝的扣子在什麼場合應該扣幾個。」
「嗯,為了給你買套合適的正裝,跑了好幾個店,結果和艾俐他們走散。你的錢用光了,我的錢給小偷偷了,結果我們只得走回廣院。」
「你也是走了沒多久,臉就皺成一團,姿勢有點彆扭。我問你是不是腳痛,你點頭,我蹲下身要看下,你就是這樣捂著個腳,眼睛瞪得溜圓,如果我堅持,你就和我拼命似的。」
「腳屬於隱私部位,怎麼能隨意示人?」她反駁得理直氣壯。
他低低地說,「我很想開口說讓我背你一會,可是看看你的神情,我只得噤聲。」何況那時她還是邊城的女友,他說也不合適。
她嬌嗔地挽住他的胳膊,「真笨,為什麼不試一下呢?也許我並沒有那麼矜持。」
「是嗎?那上來吧!」他欠下身。
她笑著拍了下他的背,「都到車旁邊了,還背去哪?奕陽,不散步了,我們就坐在車裡吹風,好嗎?」
「當然好。」
兩個人都擠在后座上,車窗開著,任風肆意穿行。他探身開了音樂,是首美國鄉村音樂,輕盈的吉他,磁性的吟唱。這首歌她會唱,不由地隨著節拍晃動著身子,跟著哼唱。
他脈脈注視著她,感覺這樣緩緩流淌的時光象詩一樣的美麗。
唱著唱著,她身子慢慢歪倒,最終頭枕在他的腿上,閉上了眼睛。他用指腹輕輕的撫摸著她的臉頰,從額頭到眉梢,再是鼻樑、唇角。
她突地張開嘴巴,輕輕咬了下他的手指,一雙清眸偷偷睜開,從下而上仰視他的臉,「嗯?奕陽,你這兒有道口子。」她抬手指指他的下巴。
「著急出來,刮鬍子時不小心碰破了。」他把下巴仰得高高的,讓她看清楚傷口。
她順著傷口,手陡地滑到他的喉結。「這樣看你,你其實挺粗擴的。」
「以前認為我很清秀?」他玩味地揚起眉梢。
「不是,只是……有點和現在不一樣。」她又閉上眼,側臥著,捂著嘴巴打了個呵欠。
「沒睡好嗎?」他有一下沒一下地撫著她的頭髮。
「嗯,都失眠好幾個晚上了。」
「工作很煩心?」
「不是。」
「那怎麼睡不好了?」
她不說話,呼吸淺淺的。他低頭一看,長長的眼睫顫了幾顫,嘴角噙著一絲笑,「調皮!」他忍不住俯身吻了下她的唇。
但過了一會,她真的睡著了。
他怕她凍著,忙把車窗搖上。手中的書翻到中間時,車內的光線很暗了。暮色四臨,山裡的溫度更低了,他不得不叫醒她。
「天都黑了呀!」她睜開眼,睡意仍朦朧。
他的腿有點麻,緩了好一陣才挪到駕駛座上。她就坐在後面,「幹嗎叫醒我,我睡得好香。」
「肚子餓嗎?」
「還好。不要回去做飯了,我們在外面吃吧!」
「嗯!」
山道上車輛少,他的車開得很快。進市區時,一如既往的堵。「葉楓,你那件風衣是在這家買的嗎?」經過王府井時,有一個寫著一串外文數字的品牌店從他眼前掠過。
「不是這裡,但是這個品牌的旗艦店。」
他四下看看,瞅到一家餐廳前有泊車位,把車駛了過去。「我們要吃烤鴨嗎?」她抬頭看看店名。
「這家口味很清淡,我們可以點別的。」他拉著她沒有進餐廳,而是筆直地朝那家品牌店走進去。
「幹嗎去那裡?」這個品牌的大衣很不錯,但是夏裝太過於職業化,她嫌老氣,很少青睞。
「你大衣不是掉了個鈕扣嗎?我們去看看,能不能配到。如果配不到,問他們那件大衣還有沒有了,我們另買一件。」
她訝然地看著他,嘴巴張開,又閉合,很是震撼。
那件大衣,她穿了兩次。有天從電台坐公車回來,天下著雨,下車時,被一把雨傘勾住,一粒鈕扣被勾掉了,雨夜裡,也不知滾落到哪了。那時她晚上都睡在他那,她抱著大衣,對著他,鬱悶地嘀咕了一晚上。
她都忘了這事,沒想到他卻記得。
店裡沒有相配的鈕扣,也沒有存貨,但店員很熱心,答應他們會從總部給他們調一粒鈕扣。
他們去的餐廳,確如他所言,菜很清淡,主食里還有粥,讓她很是驚喜了一下。她要了地瓜粥,有點微甜。他沒有吃粥,還是點了粥,中午那頓,他沒怎麼吃。
回到公寓,時間還不算晚。停好車,他都下車轉到她這邊了,她還坐在車裡沒動。
「吃太飽了,跑不動。」她很無辜地看他。
「那走走,消化消化?」
「腳疼!」
「那怎麼辦?」他看她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不知在打什麼鬼主意。他也不催,好心情地陪著她玩。
她向他招招手,等他貼近,「背我!」她小小聲地說。
他的心蕩了一下。
「好!」聲音不自覺地低沉了。
她很瘦,與六年前背她去醫院時還輕了些。停車場離公寓有一段距離,他走得很慢,感覺到她的胸口貼著他的後背,心砰砰跳得很快。
「奕陽。」她將頭埋在他的脖頸處,柔柔地喊道。
「嗯!」
「不是東搖西擺,而是心裏面裝了一個人近十年,突然換了個人住,要給我時間適應。」
喉結激烈地聳了聳,心中突地湧進一股熱流,他托著她雙腿的手不禁緊了又緊。
站在電梯口,她從他的背上伸手按了下電梯。
「不准笑我。明明是自己的的床,可是我卻失眠了,那是因為身邊沒有你,我習慣了……」正鼓起最大的勇氣想繼續令人面紅耳赤的表白時,聽到有腳步聲從外面往這裡走來,她想探下身,已來不及了。
「夏主播,啊?她不舒服嗎?」來人是同一個單元的鄰居,與夏奕陽碰到過幾回。看到他背上的葉楓,一驚。
他清了清嗓子,「只是……腳扭了下。」語調平靜,有條不紊,有如直播新聞。
她無地自容地把頭往他的衣領里又埋了埋,假裝昏迷。
「會不會傷到骨頭了?看她這樣,好象傷得不輕。這可不能大意,得去醫院看看,誤了時間,就麻煩了。」
「我們剛從醫院回來,沒事,就是暫時不能走路。」
「那就好!」鄰居吁了一口氣,瞟瞟葉楓,還是忍不住好奇,「她是?」
「我女朋友。」某人笑了,笑得心花怒放的樣,讓已近半百的鄰居眼都看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