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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三章 接手「病患」

2024-06-07 09:35:32 作者: 阿葚

  這段時日所有關於周凌清的「勇猛」事跡皆是道聽途說,今日有機會聽李德公公一席話,我才覺,周凌清是真「不尊重」這老命一條。

  屋子裡火爐燒得興旺,周凌清胸前的衣衫落盡,傷口已被我跟郎中消完毒,正在研磨草藥上敷。

  這一切的進行都伴著李德公公的故事背景音,他講得,痛哭流涕。

  「娘娘那日落水,皇上有多難過,奴才都看在眼裡,若不是被人攔著,都要追隨您而去了!好在援兵來得及時,很快殲滅了賊寇,這之後便派了一半以上的兵士下了水,但水流湍急,並不曾尋到您的身影……」

  李德越說越上頭,哭腔也就越發重了,「一別這許多個月,頭先半月,皇上是不信您遇難的,讓人將浙海一帶的城池村莊幾乎翻了個遍,杳無音信間,兩江總督撈了個女屍上來,皇上因您的離去正大病著,只好派了趙大人前來瞧一瞧,不成想趙大人一口認了,還將女屍帶了回去,趙夫人聽聞入宮相見,也一口咬定,說她從前在您身邊當過差,是您沒錯了——皇上這下算是沒了支撐,又病了幾日,才強撐著為您舉行了……葬禮——後來為了逃避失去您的痛苦,皇上一心奔赴在了國事上,先是滅了賊寇,又加強了水軍巡邏,後來一日不曾歇下的對外宣了戰事,國界就這般一日日寬闊了去,皇上御駕親征的次數也漸漸多了,您也知道,皇上一向不夠愛惜自己,新傷舊傷,就成了您眼前這副樣子……」

  李德說書似的,讓人聽了唏噓,我面無顏色,只手裡研磨草藥的力度更重了些。

  

  此時周凌清的眉頭緊皺起來,眼睛閉著眼球卻沒個安生,一直一直來回晃動著,乾涸的嘴巴還時不時囈語一句「樂明,明兒……」

  「這番消毒上藥後,記得不要著水,等足足過去五日再讓人清洗換藥——說來宮裡的御醫總是有更正規的流程手段,這外傷該難不倒他們……」

  李德擦著眼眶的手停了停,眼睛瞪得極大,復焦急道,「的確不難,可此次出門著急忙慌,未帶御醫隨行可如何是好!倘若返回長安,山高水遠,別再出了差子啊!不如——」

  李德面上忽的一喜,走至我身前,眨巴著眼睛再次央求道,「不如您一道陪著回去?等皇上身邊有了妥帖的人,您再打算自己的事兒?」

  我是傻子才又置身「黑暗」里!

  見我不搭腔,他立下又有了折中的主意,「實在不行,就讓皇上在您這兒休養著,先行放游舫回去,等接了御醫來,再讓皇上起駕成不成?您…您就當可憐可憐……」

  「請速去速回——」

  我選了第二個方案。

  李德得到了滿意的答覆,止哭止得快極了,仿佛怕我反悔,「薅營拔寨」的速度也很快,游舫當天晚上就火急火燎的啟了程,一個看顧人的小廝都不曾留下。

  周凌清這就成了我一個人的包袱。

  還好有楚淮的不計前嫌,我也不至於亂了手腳。

  但很顯然,這廝並沒有感恩的心,大約是使喚人使喚慣了,睜了眼就對楚淮頤指氣使,我一早端了熱水進去的時候,他正在挑揀著餐食,見來人是我,又噤了聲。

  楚淮與我對視一眼,拎了一盆木炭灰無奈的出了廂房。

  「這樣的地方自然沒有宮裡錦衣玉食舒適,再忍耐幾日罷……」

  說話間我將熱毛巾擰乾遞了過去,周凌清也順勢半坐了起來,他一臉凝重的看著我,「為了你,再多苦我都受得——」

  ???

  誰伺候誰啊?誰才是受苦那個?

  「皇上說笑了,往後還請珍重自身——」

  「是,煩擾你了,若不是這身傷痛,昨日合該離去的……」

  這樣眼睛長在眉毛上的人,竟開始反省自我了?

  我很意外。

  「你不必想這麼許多,只安心養傷就是了,如此,才能好得快些……」

  「是,好得快些,才能不給你添麻煩……」

  「……」

  乍一聽,話里話外全是低身段矮姿態,但細磨起來又覺得意味深遠。

  嗯,周凌清式陰陽怪氣會遲到,但永遠不會缺席。

  不過讓人欣慰的是,這廝是真的在努力把自己低到塵埃里了。

  由於不是什麼下不了榻的大傷,自早上從昏迷中醒來,他就尾隨在我身後,開始親自找「差事」,但對我來說,他的幫忙同搗亂無異。

  餵個小雞,踩死一隻。倒個熱茶,碎了只壺。掃個院子,塵土飛揚。去擦桌子,摔了花瓶。

  當他把魔爪伸向玖齡時,楚淮義無反顧的抱著娃出了門子。

  周凌清,很挫敗。

  大約從他降臨在這世上開始,就處處有人周全,連穿個外衣都有一圈人圍著伺候,他怎麼會想到,普通民眾是怎樣過活的呢?

  但一個帝王的強大心志,「普通民眾」也是不能理解的,他不過愁悶了一刻鐘,馬上滿血復活了。

  接著又開始跟在我身邊忙前忙後,逮著機會就要鹹豬手,美名其曰擔心我跌倒,怕我手涼,餐桌上並不白的黑饅頭,也吃的津津有味,直夸天下珍饈。

  總之周凌清這一整日的「狗腿」程度,讓我覺得這具肉體裡的靈魂神似我遠在長安的爹。

  直到晚上就寢前,這廝終於又露出了真面目——同早上如出一轍的陰陽怪氣。

  「沒關係,你們夫妻早些歇下就是,不必管我,原就是我拖累了你們……」

  周凌清說完重咳了兩聲,轉身的背影十分蕭瑟。

  「若身體無大礙,喝了藥你也早些就寢吧……」

  我話回得客氣。

  不想話音一落,這廝的手就無力的扶到了門框上,當然另外一隻手也沒閒著,抬起來捂上了胸口,而後,又傳來一聲重咳。

  「無礙……當然無礙……即便身有不適,又怎麼能再煩擾你們照看呢?借宿已然覺得心下愧疚了……」

  楚淮看著他踉踉蹌蹌的步伐,終究不忍,把懷裡的玖齡給了我,並說道,「送佛送上西,既然接了這活菩薩,自然要讓他身心舒適,你帶著玖齡睡罷,我去守著他——」

  楚淮的聲音並不大,走到門口的周凌清卻側著耳朵停了腳步,「那真是有勞你了——」

  雖說著感激的話,但有耳朵的人都聽出了「這是你分內之事」的畫外音。

  楚淮不再接話,小跑到周凌清身側攙上了他的胳膊,倆人一同往廂房的方向走去了。

  這廝嘗到了甜頭,從此算是徹底放飛了,示弱示的極其頻繁,白天的時候只曉得不離我左右,到了晚上就開始道德綁架楚淮,一連三天,楚淮連床都不曾挨過。

  我看著楚淮兩個巨大的黑眼圈,最終決定接下來由我「陪侍」活菩薩。

  周凌清說不好吧……孤男寡女……

  楚淮因睡眠不足,而變長的反射弧終於接收到了信息,他立時連聲拒絕,直說自己還能撐一撐。

  結果第四天就疲勞過度倒下了,我們倆不得不交換了工種——由他來盯著吃完奶沾枕頭就睡的玖齡,而我去照看「活菩薩」。

  周凌清「面露無奈」的說真是不好意思,還是得麻煩你了……

  我擺擺手,遞上湯藥,等著他的一口悶。

  他表現得積極配合,三兩口就下了肚,喝完一抹嘴,朗聲道,「即便是一碗毒藥,我也甘之如飴——」

  「……」

  「你想多了,我盼你長命百歲。」

  我並沒有多聊兩句的打算,這廝頓了片刻終於悻悻的躺了下去。

  「燈光昏暗,就不要再看醫典了,不如在這裡小憩一會兒——」在我幾乎以為他已經沉睡過去的時候,他忽的抬起小臂將我手持的書卷抽了出來,身子也往床榻里側扭了扭,又拍拍空出來的位置,邀請著。

  看我良久不語,他輕笑一聲,低下眼帘自嘲道,「瞧我,又忘了,你如今有新人了,與我保持距離是應當的——」

  ……

  這不是門清兒嗎?那白天時時貼身上來的又是哪個?

  「明兒,我們——我同你當真走到盡頭了麼?」

  他半合著眼,猶如自言自語。

  「我待楚淮不能不忠——」

  我的回答一語雙關。

  周凌清卻不死心,又補了句「你偏要毫不猶豫的選了他?」

  「時至今日,多說無益——早些睡吧。」

  我做為「南牆」,盡了「南牆」的義務,他終於不再多言,只長嘆了一口氣,便睡下了。

  一切都好好的。

  直到第二天早上,我伴著水嬸的驚呼聲兒睜開了眼。

  面前的狀況屬實難於入眼——水嬸端著粥飯小菜包子站在榻前,楚淮懷裡抱著玖齡緊隨其後,而我,側躺在榻上,頭下枕著周凌清的胳膊,他的另一隻手也狀似無意的搭在我的腰間,正睡得香甜。

  我一個激靈翻下了床,周凌清仿佛夢中初醒般砸吧著嘴角半坐了起來。

  接著嘴角揚起一個燦爛的笑,「哦?一早就如此熱鬧嗎?」

  楚淮的臉一陣五顏六色,周凌清的笑意卻並不減,「我瞧著樂明趴著入睡甚是不適,趁她熟睡抱了她到榻邊來——楚兄男子漢大丈夫該不會是要吃味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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