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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4-06-07 02:13:56 作者: 裟欏雙樹

  崑崙試或許成了她的一個噩夢。

  她不想回憶這場經歷的任何細節。

  但無論她如何淡定,依然記得那天走出鏡子時,師父那張驚詫的老臉,還有她的八位師兄師姐,全部順利通關,每個都興奮得手舞足蹈。他們這一組是這一年崑崙試中成績最優秀的,在場的其他送考半仙與監考仙官們,無不向她師父道賀,不光為他教出了這麼優秀的弟子,還為他唾手可得的正仙之位,要知道每九個弟子之中能過關三四個已是厲害,能過八個的,目前好像只有他做到了。

  最失望的還是老狐狸,它圍著黑貓嘰嘰咕咕捶胸頓足地不知說了些什麼,那兩位監考仙官在看到黑貓身上已無紅線時,竟也露出了深深的遺憾之色,仿佛錯失了什麼珍貴無比的寶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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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黑貓根本不在意自己的失敗,只衝老狐狸說了一句:「欠你的情還了,以後莫來煩我。」

  「你這傢伙……」老狐狸又氣又急,跺著腳對著它的背影道,「這麼好的機會啊!這麼好的機會啊!!你當我只是為了我自己嗎!不也是為了你!」

  黑貓連頭都不回,擺著尾巴徑直往前走去。

  她走到師父跟同門面前,說了一聲:「恭喜。」

  然後,都不給他們回應的時間,便頭也不回地朝黑貓離開的方向走去,任憑師兄師姐們在身後怎麼叫她,她都沒停下。

  就在這裡告別吧,以後,都不要再見。

  沒想到,無論是輸還是贏,她都回不了家了。

  她追上黑貓,沒有說話,就安安靜靜地跟著它一道並行向前,紫氣繚繞的草原慢慢被它們拋在身後,眼前出現了正常的花草與山路。

  「我叫……魚九。」她終於開口,「謝謝你救了我。」

  「可別跟人說這事,我一隻貓,救一條魚,說出去不對勁。」黑貓哼了一聲。

  她笑:「好,我不說。只是我能知道你為何那麼厲害嗎?你好像不是普通的貓妖。」

  「你管我是什麼。」黑貓往路邊的石頭上一坐,「我就是我,想去哪兒去哪兒,想怎麼玩兒怎麼玩兒,你跟著我做什麼?」

  「好吧,我不問就是了。」她也無奈地坐下來,「可我也不是跟著你,只是我不知道要去哪兒,正好就與你同路吧。」

  黑貓打量她一眼:「我要去人類居住的地方,你也跟我同路?」

  「人類居住的地方……」她微微皺起眉頭,「我只去過一兩回,跟師姐他們去的,師父不讓我們經常下山,還說人類對妖怪來說是危險的存在。」

  黑貓哧哧一笑,順口道:「再危險還能有那老猴子危險麼,人類起碼不會讓你去那樣的地方。」

  她心裡一緊,隱隱的疼痛又滲出來。

  黑貓大概也覺得自己好像說了不該說的話,便轉了轉眼珠,盯著她的尾巴道:「尾巴能變成腳嗎?」

  她立刻點頭:「能!跟師姐他們出去時,我總是化成腳的,不能讓人類看出來啊。」

  「行,那以後都用腳吧。」黑貓看著那條好看的魚尾,舔舔嘴巴,「可惜了,救了你便不好再吃掉你了。」

  她一愣,笑出來。

  命運的轉折是不是總這麼出人意料,她的餘生,是不是就要跟這隻貓在一起了?

  可惜,她跟這隻貓的緣分也只有十年。

  離開深山的這十年,她跟著貓住過一座又一座大城小鎮,貓教了她許多在人間生活的技能與經驗,最後她發現自己學習各種樂器是最容易上手的,各種樂譜她只要看一眼就能全部背下來,並且靠著彈琴賣唱賺到了錢,活得越發像個人類的姑娘了。只是賺來的錢大多給貓買了好吃的,各種魚乾肉乾從不吝嗇,有時候還親自下水給它抓鮮魚吃,這是她能表達謝意的唯一方式了。

  她本以為自己會永遠沉在深淵裡,可現在看來,除了時不時做些噩夢之外,其他都還好。離開了山洞,沒有師父沒有同門的生活,倒也還能過得下去。最重要的是,她有貓。

  雖然貓從不透露自己的底細,但她已經將它視為自己的好朋友,下一程要去哪裡,讓它來選,今天想吃什麼,讓它來選,去集市買衣裳,讓它幫自己選,甚至連在野外採花,她都要問它喜歡什麼顏色。

  貓總是很不耐煩,但又會幫她做出選擇。

  那年元宵節的夜裡,她在她們居住的小屋子裡忙碌了一天,準備元宵時,她又習慣性地問它,吃甜的還是鹹的?

  貓蹲在窗戶前,看著零星落下的雪,說:「魚丸,你為何總是要我來選呢?」

  很早之前,貓就不叫她魚九而叫她魚丸了,它總說她笨得很,像個不長手腳的丸子一樣,別人往哪裡撥弄她便往哪裡滾,乾脆就別叫魚九叫魚丸好了。

  她居然一點都不生氣,還哈哈笑出來,魚丸就魚丸,她無所謂。

  「我想,你選的一定是你喜歡的。」她一邊揉著糯米粉一邊說,「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想你開心些。」

  「誰跟你是好朋友。」貓一翻白眼,「那你喜歡的怎麼辦?」

  她想了想,笑:「現在的每一天,我都喜歡。」

  貓不說話了。

  經歷過地獄的人,無論是出自僥倖脫逃後的感恩,還是心死大半後的麻木,可能都會顯得特別容易滿足。

  貓從來不跟她討論這些觸及靈魂深處的問題,它是一隻乾淨利落自由自在的貓,從不肯被任何一種所謂的關係綁住腳步,對所有傷春悲秋的小情緒也都沒興趣,既然她說喜歡,那就當她是真的喜歡吧,自己的心情本來就該自己收拾好。

  那天,她們吃了一頓甜滋滋的元宵。

  而這個元宵節,也是她們在一起度過的最後一個節日。

  幾天後的深夜,貓跟人打架了。

  一個穿著黑袍的男人主動找上門來,貓大概是顧忌著什麼,沒有像對付怪獸那般兇悍,只隨便應付了幾招,便帶著她快速逃了。

  野地里,貓舔著爪子,淡淡道:「今後不能在一起了。」

  她還在喘著大氣:「什……什麼?」

  「對頭都殺上門來了,沒看見?」貓瞪她一眼,「你留在我身邊,只會拖累我的。」

  她愣了愣,不安道:「你是做了什麼嚇人的事嗎?」

  她們在一起的時候,貓總是想走就走,去哪裡做什麼也不會告訴她,偶爾還會夜不歸宿,實在是一隻很有脾氣的貓,不過以它的實力,也確實撐得起這樣的脾氣。

  「我本來就是個嚇人的貓。」貓故意哈了一口氣,露出雪白的尖牙,「看不順眼的,我都會一口咬掉它的腦袋。」

  她知道它厲害,但還是擔心:「對方也厲害嗎?會傷到你嗎?」

  「嘁,要不是我不能隨便吃人,這些傢伙哪有機會來找我麻煩。」黑貓冷哼一聲,「反正,今後你得自己過日子了。我說走便要走的。」

  她沉默了許久,點點頭:「好。」

  貓轉過身,又回頭:「自己的未來自己選,別總麻煩別人。」

  她沒有說話。

  「聽見了沒有!」貓加重了語氣。

  「聽見了。」她站在寒涼的夜色里,略侷促地揉著自己的衣角,然後抬起臉,笑道,「我會好好過日子的。你也是。」

  貓撇撇嘴,轉頭跳進了深密的野草中。

  她在原地站到了天亮,當晨光落在她身上時,她才確定,貓真的不回來了。

  她的相遇跟分別,好像間隔的時間越來越短了。

  四十年,十年……下一次會不會更短呢?

  那天,她盯著野草上掛著的白霜,突然覺得那種被空洞包裹的感覺又回來了。

  沒有師父,沒有同門,沒有貓,現在的她,又該去哪裡呢?

  她花了快二十年想這個問題,還是沒得到答案。

  所以她總是居無定所,沒有貓在身邊,她發現自己越來越不愛留在人多的地方,多數時候都是在深山野林里找一棵足夠結實茂密的樹,一待就是許久,肚子特別餓的時候才去找些果子蟲子來吃,然後在一個人的歲月里無限期地恍惚下去。直到有一天,她突然想,其實去哪裡都無所謂,有所謂的,是自己想要一個怎樣的餘生。她起碼還有幾百年的壽數吧,全留在樹上是不是也不太對?

  她從樹上下來,隨意遊走,想看看能在哪個地方找到自己想要的日子,不過她始終不熱衷於結交朋友,無論是人類還是妖怪,好朋友的位置還是得留給貓,如果它還願意回來的話。

  她也不盼望再遇到多少歡欣雀躍的開心事,只要沒有令她難受的東西,或許只是少做幾場噩夢,就夠了。

  無悲無喜,餘生安穩。

  她覺得自己得到了答案,也相信這個答案,偶爾會焦灼茫然的心終於平靜下來,她仿佛真的在緩緩而過的歲月里,活成了一隻無欲無求、也沒有什麼存在感的妖怪。

  其實,只要不相遇就好了。

  不相遇,不停留,像貓一樣瀟灑,或許就能避開餘生的大半苦難。

  但為什麼又要遇到呢?

  好笑得很,上天綁也要把她綁到那個人面前。

  雪越下越大,她坐在快要斷掉的鞦韆上,憋了很久的眼淚,終於掉出來。

  這一次,是五年。

  離開這片承載了太多情緒與回憶的湖水,她又回到了找不到答案的歲月里。

  之後的幾年,她一直留在離他很遠很遠的地方,幾乎不再踏足人間,只在最偏僻的山林里,找一棵並不屬於自己的樹,然後留在上頭,看日出日落,荒廢時光。

  有人說,眼不見為淨,不看到便會很快放下的。

  但,在她從又一場與他有關的夢裡醒來時,她突然想見見他,哪怕遠遠的一眼都好,她實在拗不過自己這個念頭,終於從樹上下來了。

  她還記得他家在哪裡。

  深秋的鐵鏡鎮,還是像畫一樣漂亮。

  她隱去身形,走到他家門外。

  恰好大門打開,他走出來,還是姿容出眾,神采奕奕,只是眉宇之間少了幾分明朗果敢的少年氣。

  令家的宅子看起來很好,他的模樣也很好,她想,可見當年的風波是圓滿解決了。

  她捨不得走,還想多看他幾眼。

  可是,一個微微跛腳的女人跟出來,手中還牽著一個白嫩嫩的小兒。

  「爹爹不走!」小兒哭唧唧地朝他伸出手去。

  女人無奈道:「瞧見你要出門,這孩子不知怎的,非要跟出來。」

  他笑著抱起小兒,點了點他的鼻子:「爹爹很快回來,回來給你買糖人兒好不好?」

  小兒抹著眼淚點頭。

  他又親了他一下,將孩子交給女人,又囑咐道:「我最多兩日後便回來,你不要忘記按時服藥,大夫說了,你的身子弱,這方子對你大有裨益,萬萬斷不得。」

  女人笑道:「知道了,你安心出去,莫掛心家裡。」

  「好。」他輕輕握了握她的手,「我走了。」

  「路上小心,早去早回。」

  「好。」

  房門關上,故人走遠。

  他一如既往的溫柔與笑容,都與她無關了。

  她還站在原地,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翳住了一般,呼吸明明是順暢的,卻總覺得吸進來的每口氣都填不滿自己的身體,越來越窒息。

  她終於逃似的離開了他的家。

  河邊那棵大樹依然在秋色中延展出美妙姿態,黃葉在樹下鋪起一層迷人的金色。

  她站在樹下,當年他們說過的話,好像還寄存在這些沙沙作響的枝葉間。

  命運的微笑,終究不是給她的。

  她低頭一笑,轉身離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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