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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暗刀(1)

2024-06-07 02:08:54 作者: 裟欏雙樹

  楔子

  有的岸,離開一次便無路可回。

  出乎意料,柳公子居然沒有把魚羊草用到他一言難盡的廚藝里,而是找了個挺好看的盒子,把魚羊草小心翼翼地裝起來,放到了誰也找不著的地方。反正滾滾把廚房跟他的住處都搜遍了,也沒尋到這個烹飪界的寶物。

  那天清晨,桃夭在勉強喝下那碗飄著微妙糊味的粥時,忍不住問他:「你已經有魚羊草了,廚藝可以突飛猛進了,就不能讓我們吃得開心點?」

  可柳公子隔了老半天才回一句:「捨不得。」

  正常情況下,說這話時他應該翻個白眼,一臉「給你們吃就是暴殄天物」的不屑。但這次他偏沒有,語氣特別正常。

  那是一隻妖怪唯一的遺物了——也許他是捨不得這個。

  總之他說了那句話之後,早餐的氣氛突然有了一絲微妙的正經與嚴肅。雖然那晚之後,大家誰都沒有再提到那隻蠢妖怪的名字。

  不吃就不吃吧,既然是遺物,就好好收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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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只是苦了司府上下的人,也不知還要吃多少不是人吃的東西……苗管家也是,大不了再請個大廚嘛,把柳公子扔去洗衣掃地帶孩子大家肯定雙手贊成皆大歡喜。

  不過這幾天好像都沒見著苗管家,連吃飯的時候都不見他的蹤影。偌大的司府里,誰在誰不在,總是得過上好些時候才能察覺,畢竟這裡地大人少,同一屋檐下也不見得天天能碰上。住在這座宅子裡的傢伙們,大多數都沒有存在感,除了那兩位少爺。二少爺不顯山不露水,總是刻意收斂,寧可獨處於僻靜地讀兵書,也懶得與人交際,平日裡他跟馬說話的時候都比跟人說話的時候多。但也怪了,他越是遠離人群,越惹人留意,反正桃夭非常留意……至於大少爺,被弟弟關完禁閉出來後,簡直無時無刻不在放飛自我,除了跟丫鬟們學繡花之外,還重金組織府中家丁玩蹴鞠,球門沒見他踢進幾次,踢中無辜路人倒是常事。好不容易不玩球了吧,他又開始折騰蟋蟀,弄來了什麼號稱「金甲無敵大將軍」的玩意兒,天天蹲那兒拿個蟋蟀草往蟀盆里逗弄,標準的大戶紈絝敗家子模樣。

  每次一見到司靜淵,桃夭都要早早躲開,因為她不但對他幹的各種無聊事毫無興趣,更怕他拉住自己問東問西,非要她把來帝都之前遇到的種種都說給他聽,並且想方設法打聽她的背景,說什麼能把他救出來的人不可能只是個餵馬的雜役。

  後來司靜淵見桃夭實在不愛搭理他,索性想了個法子,只要桃夭陪他聊天,按時付酬,酬勞要麼是碎銀子,要麼是小金珠子,要麼是別的好吃的好玩的,以至於桃夭從以前的避之不及迅速變成了司靜淵的紅塵知己……

  有時候桃夭也不太想得通,世上怎麼能有人會寂寞成這樣,寧可花錢也要找個人陪他說廢話,而且這個人看上去日子還過得非常不錯,高門大宅,吃穿不愁,還有一個本事那麼大的弟弟,不但能扛起家業,還能救他性命。而且,雖然司狂瀾看起來很不待見這個親哥哥,但明眼人都看得出,對他而言,這世上恐怕再沒有比司靜淵更要緊的存在了。

  今天的天氣不太好,司府里的僕役們里里外外忙著掃落葉,從府中大小樹木的禿頂情況來看,秋意已到最濃時,冬天也不遠了啊。

  但桃夭的心情很好,因為拿到的月錢數額比她想像中還多,聽說府里所有僕役都收到了額外的「冬衣費」,並且大家都習以為常。在錢這方面,如當初苗管家所言,司府確實厚道。偶爾桃夭會想,若能一直躲在這裡,縱然只當一個餵馬的小雜役,不見風雨地過日子,也未必不是一種好生活。但,不可能吧,畢竟她不是街頭巷尾隨處可見的普通小姑娘,她是「桃都鬼醫」,是拴著金鈴鐺、善惡成迷的桃夭大人。她的一生里有太多過往,旁人看不到,想不到。且最麻煩的是,桃都最重要的東西在她手上失蹤了……消息一旦泄露,天下必無寧日。唉——她對著眼前這片殘荷蕭瑟的池水嘆了口氣。

  忽然,一個被故意刻出一張笑臉的梨子從她的頭上落下來,扯著一根線,在她面前跳來跳去,還配上一個捏著鼻子的怪聲音:「想吃我嗎?想吃我嗎?」

  桃夭頭也不回,一把拽住梨子啃了一大口。

  「喂!你真吃啊!」司靜淵從她身後跳出來喊,「我拿來當魚餌的!」

  桃夭邊嚼邊說:「我替你問過了,你家的魚讓我轉告你兩件事:第一它們不吃水果;第二你該吃藥了。」

  司靜淵跨過石凳,坐到她旁邊,笑嘻嘻道:「怎麼著,餵馬的小雜役連魚話都聽得懂?」

  她哼了一聲:「大少爺您真的是太閒了。」

  他耍弄著手裡的半截線頭,不以為然:「管家有老苗,打掃有僕役,做飯有小柳,餵馬有你,賺錢有瀾瀾,真沒我啥事。」

  「你倒是坦白。」她擦擦嘴,「不過我瞧你對一件事特別上心。」

  「啥?」

  「給你家瀾瀾討老婆呀。」桃夭咧嘴一笑,「岳家大小姐你都念叨過多少回了。」

  司靜淵立刻沮喪起來:「我也覺著這位可以,家世人品都跟咱家配得上,關鍵是連妖怪都沒害死她,八字是真的夠硬。可我這個死腦筋的弟弟喲,連給人家寫封信問問身子好沒好都不肯。」

  桃夭拿手肘碰了碰他:「司狂瀾真是天生克妻命?」

  「胡說!」司靜淵不高興了,「都是外頭瞎傳的,司府的二少爺啊,多少姑娘哭著喊著想嫁的人哪。」

  「你自己剛剛還在說岳平川八字硬!」桃夭一翻白眼,「只有克妻的人才要挑個八字硬的老婆吧!」

  司靜淵一時語塞,又立刻辯解道:「我意思是我弟弟八字也硬,所以從玄學的角度來說……」

  「得了得了,莫再遮掩。」桃夭打斷他,壓低聲音,「我可是聽說了,跟你家瀾瀾曾有過婚約的姑娘,最後都不得善終。莫非連這也是胡說?咱倆已經是知己了,你可別騙我。」

  司靜淵的手指在石凳上「篤篤」地敲了半天,才無奈地點點頭:「是有那麼兩三位姑娘出了點事,但可能只是巧合。」他盯著滿池被秋風吹皺的池水,「都是傷心事啊,莫再提了。總之我就這一個弟弟,無論如何我都要看著他娶妻生子,享盡天倫之樂,直到生命終結時都不會孤獨一人。」

  他的表情出奇的認真,不是空口說大話的模樣,無意中流露出來的鐵一般的堅定,倒像是堂堂的司家大少爺了。

  「為何只是他?」桃夭把吃剩下的梨核扔進池塘里,「咚」一聲濺起了小水花,「你也該娶妻生子,給你們老司家開枝散葉呀。」

  他眨了眨眼睛,脫口而出:「我不行,身子不好。」

  桃夭立刻上下打量他:「有隱疾?」

  「你那叫啥眼神?」他用更犀利的目光把她想歪了的視線打回去,「小姑娘家家的,想到哪裡去了?」

  桃夭撇撇嘴:「我在說開枝散葉,你在說身子不好,我能怎麼想?」有啥不好意思,我可是個大夫呢,雖然不治人,但你這毛病妖怪裡頭也不是沒有——她硬是把這句話憋了回去。

  「我身子不好,不是你想的那種不好。」他白她一眼,又左右看看,這才盯著她的眼睛道,「桃丫頭,我不知你來歷,更不知你身世,但你我都心知肚明,僅僅一個餵馬的小雜役是不可能將我從虛耗手裡救回來的。」

  桃夭轉了轉眼珠,狡黠笑道:「一個普通的有錢少爺是不可能具備『換魂』這種技能的。」

  兩人對視良久,彼此眼中電光火石,一觸即發之際,兩人同時露出燦爛的笑臉,一拍大腿指著對方,異口同聲道:「所以我們真該結拜啊!」

  「靜淵大哥!」

  「桃夭妹子!」

  兩人激動得好像失散八百年的親兄妹,幸好四周無人路過,不然真要被這兩個怪胎嚇出毛病來。

  「大哥以後有好吃好玩或者沒花完的錢,多想著小妹一點!你家池塘為證啊,咱這兄妹的名分可是定下來了!」

  「放心,跟著大哥我哪能餓著你。」

  「那你身子到底有什麼不好?」桃夭話鋒一轉,前一秒的乖巧瞬間消失在毫無鋪墊的咄咄逼人里。

  司靜淵一愣,撓撓頭,笑:「你這丫頭,變臉也變得太快了。」

  「沒有人能繞開我的問題,結拜兄妹都不行。」她眯起眼睛,笑得像只得意的貓。

  「好吧。好歹算是你救回來的。」他轉過頭,目光越過池塘,不知落到了哪裡,「我是『半命』之人。」

  「半命?」

  「我十三歲時遭過一場禍劫,人是活下來了,卻得了一種怪症。」他起身,甩手踢腳活動起筋骨來,「我的魂魄可以照我的意志隨意出入我自己或者他人的身體。遇到生大病或者特別厲害的撞擊時,我就算不想出去也會出去。我找過一些人來治,但無一奏效。其中有個人講,我就是傳說中的半命之人。『半命』就是個籠統的說法,專指那些表面上與常人無二,但事實上身處異境、只算有半條命的傢伙。」

  「半命……」桃夭挑眉,「可這不是很厲害麼,好多術師修煉一生也修不到你這份來去自由的本事呢。魂魄出竅罷了,也未必說得上只剩半條命這般嚴重。」

  「問題是我的魂魄一旦出去了,就會有奇怪的東西聚來,覬覦我的軀體。」他回頭看著她,「從十三歲那年起,我就成了各種妖物遊魂覬覦的對象,只要我的魂魄不在,它們就會出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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