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虛耗(3)
2024-06-07 02:08:30
作者: 裟欏雙樹
「好!」她轉身要走,又回頭,「你的手指也上點藥吧!」
他皺眉:「不妨事。速去。」
「好!」她居然歡天喜地地跑出去,天知道為啥心情這麼好,大概是因為司狂瀾終於能像個正常人一樣跟她說話了吧。
大夫請來了,藥也吃下了,司靜淵也確實醒過來了,但司狂瀾的眉頭卻鎖得更緊了。尤其在看到司靜淵一臉嬌羞地縮在床角,把被子什麼的拼命往自己身上堆,然後委屈得嚶嚶哭泣——一個胡茬漢子……委屈得……嚶嚶哭泣……
從司靜淵服藥之後,司狂瀾便譴退了所有下人,只留下了苗管家,以及桃夭。
「我不知你們是何方神聖,也不想知。不如一刀結果了我,省得今後麻煩。反正我也生無可戀,死了倒還乾淨。」
司靜淵抽抽噎噎,卻是個年輕女人嬌滴滴的聲音。
要不是司狂瀾的眼神太嚇人,桃夭老早就笑得滿地打滾了,憋笑好難受。
苗管家笑不出來,相當審慎地站在司狂瀾身旁,低聲道:「怕是在岳家著了道兒。」
司狂瀾直視司靜淵,試探著問:「你……是岳家大小姐,岳平川?」
司靜淵仍舊抽噎不止:「是又如何?這不人不鬼的日子我過夠了,何必再浪費唇舌,要殺便殺。」
從頭到尾都沒有人說過要傷害「她」,可這「姑娘」字字句句都在求死。
桃夭走到司狂瀾身後,小聲說:「這怕是張冠李戴,魂魄走錯門兒了吧。」
司狂瀾沒吱聲,又問司靜淵:「你既是岳家大小姐,緣何在我兄長軀體之中?」
對方搖頭:「不知,我懵懵懂懂睡著,覺得有人……有人……」「她」臉一紅,羞赧道,「有人親了我一口。我睜眼,眼前卻蒙了一團霧,只覺有誰一把將我拖起扔了出去,醒來時便這樣了。」說著,「她」突然激動起來,跳下床來便將頭往牆上撞。
桃夭以為司狂瀾一定會及時阻止,反正她是阻止不了的,司靜淵的身形如此高大健碩,這蠻力一起,撞誰身上都受不了。
可司狂瀾連眼皮子都沒動一下,眼瞧著自己兄長的腦袋「咚」的一聲撞到牆上,倒沒頭破血流,但頃刻起了個腫脹的大包,連帶著人也一同昏死過去。
苗管家睜開不忍目睹的眼睛,似乎早料到司狂瀾會有這般反應,趕緊上去把司靜淵扶起來,又朝桃夭打個顏色:「過來扶一把!」
桃夭忙上去,兩人合力把司靜淵架回床上。
司狂瀾冷看著兩人的舉動,只淡淡一句:「撞死倒也清淨了。」
「二少爺……別這樣,大少爺的性子你又不是不知道。」苗管家憂慮道,「如今他一頭包也算是受了罰了,你看是不是要趕緊去一趟洛陽?」
「把簿子拿來我看。」他說。
「不用取了,我都記著哪。」苗管家忙道,「上月初,岳門主親自來請,說獨生女兒岳平川自其意中人去世之後便鬱鬱寡歡,足足兩年不見笑容,終日淚哭不止,身子一日虛過一日,且不喜光亮,終日呆在暗房之中,藥石無用,近日還越發有求死之念。可大小姐原本天性爽朗樂觀,即便遭了這樣的事,傷心難免,但委實也不該墮落至此。岳門主遂懷疑是那死去之人怨念深重,纏住岳小姐不肯離開,甚至要加害於她。實在沒有法子,希望大少爺施以援手。那天二少爺你不在,大少爺聽了,管岳門主要了岳小姐的生辰八字,說事不宜遲,立刻便隨岳門主走了。之後大少爺杳無音訊。想來大少爺常在外浪蕩,大半年不著家也是有的,所以咱們都沒想太多。不曾想這次卻……」
「備馬。」司狂瀾轉身而去,「越影。」
「是!」苗管家忙碰了碰桃夭,「去啊!」
「哦哦。」桃夭趕緊一溜煙往馬場跑去。
越影是一匹白蹄黑身的駿馬,是馬場之中速度最快的一匹,平日裡也最得司狂瀾寵愛。
嘴上說撞死了倒還乾淨,說完了卻偏挑了匹最快的馬,男人也是如此口不對心呢。
不過,司狂瀾雖有奏無弦琴的本事,但僅僅會這一個本事又有什麼用呢,他連司靜淵身上沾染到的一股妖氣都看不出來。
「無笑無樂,懼光求死……」桃夭一邊牽馬一邊嘀咕,旋即狡黠一笑。
當長刀門的岳門主見到司狂瀾時,多少是有些吃驚的,還有些忐忑,似乎很怕他帶來自己不想聽到的消息,比如司靜淵死了之類的。
落座看茶等等一切岳門主想表達的友好與尊敬都被司狂瀾拒絕,他只說一句:「冒昧造訪,只為求見岳大小姐一面。」
岳門主面露難色,心裡又實在猜不透這司家二少爺的心思,反問一句:「不知大少爺此刻……」
「家兄一切安好。」他打斷對方,斬釘截鐵道,「請門主速為安排。」口氣不容其有半分拖延怠慢。
岳門主統共也沒見過司狂瀾幾次,今天才算頭回說上話,素來只知這二少爺脾性古怪深居簡出,比大少爺難打交道許多,隻言片語之間果然已見厲害。
門主想了想,起身道:「這邊請。」說罷,又看了看跟在司狂瀾身後的桃夭,「這位姑娘……」
「司府的雜役。」司狂瀾淡淡道,「府中馬匹珍貴,需她一路照應,又恐她未見世面,於長刀門中鬧出笑話,索性帶在身邊管束著。」
桃夭忙點頭,只微笑不說話。
這是來之前她與司狂瀾約好的……她要求他帶上自己同來洛陽,說有法子尋回司靜淵的魂魄。司狂瀾說,若她說到做到,他可一次付她百倍工錢。她說她不要工錢,只要他答應她一個條件。司狂瀾答允,但也附加了一個條件,就是到了長刀門之後,除非他點頭,她不許跟任何人交談。
岳門主沒有喊上任何隨從,親自將他們領到內苑之中一處最僻靜的房舍前。
一眼看去,此房舍不但位置朝向難見陽光,所有窗戶還以厚木板封死,透不進半點光線。
妖氣衝天哪!桃夭看著那一層浮在房舍之上,尋常人看不見的濃霧。
此時,房門「吱呀」一聲被推開,一個藍衣丫鬟拎著食盒走出來,見了岳門主,忙施禮道:「見過門主。」
「小姐如何?」岳門主看了看她手中的食盒。
「回門主,還是老樣子。」丫鬟小心翼翼道,「只能小心灌些湯水,根本不會吞咽。」
岳門主長長嘆了口氣:「去吧,沒有傳喚就不必過來了。」
丫鬟偷瞄了司狂瀾他們一眼,忙點頭:「是,小薇告退。」
岳門主神情複雜地看了看虛掩的房門,想推門又有些猶豫,司狂瀾幫了他的忙,說了聲「打擾」,便一把推開了房門。
真黑啊,滿屋子不見一點光線,天曉得那丫鬟練就了怎樣的功夫才能在這樣的環境裡給別人餵飯。
岳門主從懷中摸了一顆鴿子蛋大小的珠子出來,一圈白光在黑暗裡照出昏蒙蒙的一小片範圍。
「抱歉,小女忌見光線,尤其燈火之光,故而我們來往此處都以明珠照路。」岳門主跨進門去,走了幾步便停住,珠光所及之處,隱約可見一張搖椅,有人紋絲不動躺在上頭。待他將明珠又挪近一些,方才勉強看清躺著的是一位年約十八九歲的小姐,眉目秀麗而臉色蒼白,兩頰凹陷,眼睛是睜開的,卻無半點神采,對突然進來的他們也視若無睹。
岳門主突然就紅了眼睛,強忍著不掉下淚來,說:「兩年了,我簡直懷疑眼前這個人是不是我的女兒。從前的平川像只嘰嘰喳喳的雀鳥,從早到晚都笑鬧不停,根本不知何為悲傷。就算那個人的死讓她傷心,但也絕不可能將她變成今日這般模樣!」
「家兄至洛陽一月有餘,可一直都留在府上?」司狂瀾幾乎不會為外人的情緒所感染,永遠是個冷靜的旁觀者。
岳門主點頭:「說來也怪我,若我不去找大少爺……」
「此話無需多說,我只想知道家兄在府上的日常。」司狂瀾打斷他,「尤其是他昏迷之前。」
岳門主猶豫片刻,道:「大少爺來到長刀門後,只去看了平川一次,之後便是吃喝玩耍。要麼在府中與人鬥蟋蟀,要麼出門閒逛,買一大堆無用的玩意兒還要我替他付帳……」
司狂瀾咳嗽了兩聲,面不改色道:「繼續。」
「大少爺玩耍了好些天,我見他似乎無意為平川的事操心,便去問他作何打算。他卻讓我放寬心,說最晚後天,他要的東西便到了,有他在保管我家平川恢復如常。兩天之後,大少爺去了平川房中,吩咐我們誰都不要進屋,只留小薇在旁伺候。可我們等到天明也未見大少爺出來,進屋一看,大少爺與小薇都昏死在一旁,平川還是老樣子,哭哭啼啼,連話都不願講了。翌日,小薇醒轉,大少爺卻一直昏迷。問小薇當時發生了什麼,小薇說只看見大少爺……」岳門主頓了頓,似有話難以啟齒,「看見他……口對口親了我家平川,然後只覺眼前有白光閃過,便毫無知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