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虛耗(2)
2024-06-07 02:08:28
作者: 裟欏雙樹
「我瞧見你們進來了。」她朝身後努努嘴,直言道,「我聽剛剛那兩個傢伙說,擔架上躺的是……咱們大少爺?」
苗管家也不隱瞞:「是大少爺。」
「怎會被抬回來呀?」她瞪大了眼睛,「那可是司府大少爺!出了事,咱們不追究的麼?」
「二少爺會料理一切的。」苗管家道,一臉的習以為常,「行走江湖,難免危險,大少爺又不比二少爺那般仔細,也不是第一次躺著回來了。莫擔心,二少爺自有法子。」
桃夭聽了,越發好奇:「聽苗管家的口氣,這當哥哥的反而不如弟弟了?」
「也不好這麼講。」苗管家笑笑,「你也不必刻意打聽,在司府的時日長了,自然便知這兄弟倆的脾性了。總之,你只管養好你的馬,別的無需操心。」
「哦。但我聽說……」
「時候不早了,我要去廚房那頭看看,讓老張改一改菜單,你也去忙你的吧。」
「呃……好吧。」
其實她本來還想打聽一下克妻命這件事的……她對這個更有興趣。
握著苗管家留給她的雨傘,她無聊地往馬場走去。
雨中的司府比平日裡更見寒涼,吸一口氣,從頭冷到腳,這還沒到冬天哪!所以說啊,房子太大人太少是不對的,人氣不足,「壓」不住房子,免不了就會有別的玩意兒想往不屬於它們的地方鑽。
她拿開傘,仰起頭,陰沉沉的天空里果然有異常的波動……似乎,有什麼東西循著某種吸引往司府里來了。
她撇撇嘴,重新舉起傘,沒事人一樣蹦蹦跳跳地朝馬場而去。
夜,桃夭躺在床上翻著閒書。窗外雨聲漸稀,直到完全聽不見,涼風自窗縫中擠進來,油燈的火苗搖晃幾下後熄了。
說來也怪,突然漆黑下來的屋子,不論聽什麼都變得比有光線的時候清楚。
桃夭聽到了自己的呼吸聲,心跳聲,還有馬廄里傳來的動靜,以及……一陣悠揚不斷的琴聲。
她下床走到窗邊,仔細聽了聽,確實是琴聲,音浪若流水,在整個司府中波動不止。
也是好雅興,夜深成這樣還有心思撫琴,也不怕擾人清夢?!
她決定把這個不識趣的傢伙抓出來。
出門,循聲而走,直到內院。
那裡是司家兄弟臥房所在,門口從來無人看守,但司府中人個個都深諳規矩,絕不擅入。
琴聲就是從其中一間臥房中傳來。
桃夭站在院門前,抬頭看了看內院上空,旁人自然是瞧不見此刻的熱鬧,可她看得一清二楚。夜空之下,內院之上,天曉得哪裡來了這麼多魑魅魍魎,奇形怪狀的一大片,你擠我我擠你,張牙舞爪地想尋一個突破口,奈何面前似有高牆壁壘,無論如何也進不到內院之中。
桃夭多看了兩眼,倒不是什麼修為高深的大妖怪,不過是些連實體都沒有的遊魂精怪,可能她只需要上前笑眯眯地說一聲我是桃都來的桃夭,再晃一晃她腕上的金鈴,這些小東西便會嚇得屁滾尿流轟然散去。
但她現在是司府的小雜役啊,只管餵馬不管別的。
所以她很快收回目光,躡手躡腳地進了內院。
院中就兩間大屋,左右並排,琴聲自左屋而來。她摸到窗下,探出半個腦袋,小心捅破一點點窗戶紙。
撫琴的是司狂瀾,琴案旁的細高瓷瓶里有翠竹兩三枝,香爐里青煙裊裊,繞竹而動,他身後的大床帷幔半遮,露出半截錦被。
他手下的琴應該很名貴,黑漆透紫,典雅莊重,但是……沒有琴弦。
桃夭又仔細看了一遍,確實沒有琴弦,而他修長的手指卻嫻熟之極地在沒有琴弦的琴上撫出絕美的調子。另外,一團藍焰自他指尖流出,在空中扯成一條柔韌的線,線的另一頭穿過帷幔,不知背後是怎樣的情形。
司狂瀾微閉雙目,所有注意力都放在手指上,而藍焰則隨著音律的變化起伏不止。
音律不止,妖邪難近。
不過,趕來的精怪越來越多,天曉得這裡有什麼東西如此吸引它們,一個個跟見了肉的餓狗一樣,垂涎三尺地想往這屋子裡去。
突然,一個小玩意兒自窗後飛出,幸好她躲得快,不然一隻眼睛就沒了。
回頭一看,一片竹葉扎進了身後的廊柱之中。
她嚇個半死,好你個司狂瀾,偷窺罷了,不用這麼狠吧!
她拍拍心口,一時間不敢再探出頭去。
琴音仍在繼續,只是越來越急促。
琴無弦而有音……她仔細一琢磨,喃喃:「無弦……無弦琴……」
她突然一拍大腿,這傢伙多半在替人招魂!
抬進來的大少爺應該不是受傷,莫非是丟了魂魄……
記得在桃都時,她曾聽那個人說,無弦琴響,凡人不聞,妖邪難近,琴音可通天地,喚遊魂,能奏無弦琴者,萬中無一,必異。
必異……能把沒有弦的琴弄出聲音來,當然不是正常人,迄今為止,她見過的有此技能的人士不會超過三個。
她忍不住起身,冒死把眼睛再貼上去。
床上的人至今沒有動靜,看來司狂瀾還沒有成功。
但是,他指尖已經滲出了血,再這麼彈下去,只怕這雙美手就要廢了。
桃夭想了想,從身上摸出一粒藥來,在掌中碾碎成粉,對著空中用力一吹,細如塵埃的藥粉隨風而上。
她縮回身子,靠著牆默默數著數……一,二,三……一直數到九,她才賊兮兮地探出頭往空中一看。
好乾淨的夜空呀,真是連一根馬毛都看不見,更遑論妖魔鬼怪了。
一粒藥散發出來的氣味,足夠那些小精怪回去吐個三天三夜了吧。抱歉啊,今晚不想看見你們,桃夭心滿意足地笑笑,然後轉過身去,大大方方地往房門上敲了兩下,也不管裡頭的人同意不同意,旋即推門而入。
還好,沒有暗器。
司狂瀾連眼皮都沒動一下,仍舊專注於他的琴聲。
她走到他面前,蹲下來直視他的臉,又舉手在他眼前晃了晃,說:「二少爺,你手指流血啦!」
司狂瀾沒有任何反應。
她起身朝床邊走去,邊走邊成功避開數片追來的竹葉,她憤憤回頭:「別再扯竹葉子打我了!那幾枝竹子都被你拔禿了!」
說罷,她扭頭朝帷幔後一看,床上躺了個眉眼與他頗為相似的男子,只是皮肉不及他細嫩,連胡茬子都沒刮乾淨,平白邋遢了幾分。
這便是司家大少爺?沒記錯的話,苗管家說大少爺名靜淵。
司靜淵……好難把這麼斯文儒雅的名字跟面前這條胡茬漢子聯繫在一起啊,明明應該把這個名字換給司狂瀾才對……
一番打量之後,她的視線最終落在了司靜淵的眉心之間。
哈,司狂瀾這個笨蛋,還以為他是高人,居然連最基本的檢查都不做,便急吼吼地彈琴招魂,照他這麼亂來,要能把司靜淵的魂魄招回來,她桃夭就跟他姓。
「喂,別彈啦!」她走到司狂瀾身旁大聲道。
「出去。」司狂瀾的手指根本不肯停下來,吐出來的兩個字都是殺氣騰騰。
她冷哼:「沒有魂魄的軀體才能招魂,大少爺的身體裡有魂魄,你把自己彈成殘廢也不可能成功的!」
司狂瀾突然睜眼,琴聲戛然而止。
他望著她,眼神像在看一個吃錯了藥的騙子。
「不騙你,你來看。」只在司狂瀾面前時,她才覺得自己的脾氣分外好。那麼好看的手指,真廢了就太太太可惜了。
司狂瀾走到她身旁,一言不發。
「沒有魂魄的軀體,眉心之間會有個空洞。」她指著司靜淵的眉頭道,「可大少爺不一樣,他眉心是滿的。說明這並不只是一具軀體喲。」
他皺眉,將信將疑:「空洞?」
「也不是真的洞。該怎麼跟你講呢……」桃夭撓頭,「這跟大夫診病時看氣色差不多的意思。魂魄齊全身子康健的尋常人,眉心有飽滿之氣;這不齊全的,眉心便有凹洞似的玩意兒。大少爺眉心飽滿,絕非無魂魄之軀。」
司狂瀾將她打量一番:「你只是個餵馬的。」
「可我偶爾也看醫書自娛呢。」她耐著性子笑笑,「雖然我只是小小雜役,但既是司府的人,我自然不願意兩位少爺出什麼毛病,不然到時誰付我工錢。」
「你若講得出有用的,工錢十倍付你。」司狂瀾倒也果斷,「但若胡言亂語,我必不輕饒。」
「二少爺你第一次跟我說這麼長的句子我有點不習慣。」她盯著他的臉簡直捨不得挪開視線。
司狂瀾轉過臉去,冷冷道:「若有魂魄,緣何不醒?」
桃夭上前,抬起司靜淵的手腕摸了摸,說:「脈息平緩,怕是安神入眠的藥吃多了。二少爺只管找個大夫來,開一劑提神醒腦的藥,大概就可以了。」
「你自己不能開藥方?」他死死盯住司靜淵的睡臉,「還是怕胡說八道把他治死了?」
桃夭嘿嘿一笑,脫口而出:「我不治人的。」話一出口又覺失言,忙補充,「我意思是大少爺身份尊貴不是一般人,二少爺還是找個名醫來比較妥當。」
司狂瀾不作聲,片刻之後對她道:「去將苗管家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