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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章 照海(4)

2024-06-07 02:07:41 作者: 裟欏雙樹

  話音剛落,卻聽「噹啷」一聲,手中長劍落了地。

  黑衣男人單膝跪地,果斷道:「我不是你的對手,所以我只能用這種屈辱的方式求你不要傷害我家夫人。」

  「秦管家……」溫夫人終於發出了聲音,憤怒絕望、無可奈何都在這一聲里了。

  「把小和尚交出來,後面的事,咱們後面再說。」桃夭冷冷看著這個把自己主動從高處摔到地上的男人,這樣的人物,得要多大的牽掛與擔心才能放下自己的尊嚴。

  他對這個女人,真是盡心。

  「不行!」溫夫人咬緊牙關,斬釘截鐵地搖頭,「你不能把他要回去。我不會告訴你他在哪裡。」

  桃夭沉下臉:「既已知曉我的來歷,就該明白你在我這裡沒有拒絕的資格。」

  「你殺了我吧。」溫夫人深吸了口氣。

  「你也挺無賴的。」桃夭一笑,窗外天色已是大亮,明晃晃的陽光落到離她不遠的地方,「我要是不高興了,你們溫家很可能就不存在了。」

  「夫人,你……」黑衣男人焦急地看著她。

  

  溫夫人決然道:「秦管家,你跟隨我多年,理應知道我最大的願望。」

  「桃夭真的會要了你的命。」黑衣男人的拳頭攥得咯咯響,「她殺妖如麻……不會下不去手。」

  「我只要你保持緘默。」溫夫人鎮定道。

  聞言,桃夭半眯起眼睛:「媼姬,你真是個固執又不知輕重的妖怪。」

  「不要!」黑衣男人覺察出不對,瞬時撿起自己的劍站起來。

  劍拔弩張之際,一道青影自牆角而現。

  柳公子一手捂著心口,一手扶著牆壁,臉色煞白地喘著大氣。

  桃夭嫌棄地看著他:「你怎麼看起來跟難產似的……」

  「難受,想吐。你的藥還是不行。」柳公子沖她擺擺手,「我找到小和尚了。」

  聞言,溫夫人臉色驟變:「你是何人?」

  「他是剛剛跟我一起被送進來的病號呀。」桃夭替柳公子說道,「你方才同我聊天聊得太專注,都沒注意到後頭床位上還有這麼個喜歡在別人家裡到處亂鑽的傢伙。」

  「桃都的傢伙什麼時候也跟妖物為伍了。」黑衣男人冷冷打量著柳公子。

  柳公子哼了一聲,沒搭理他。

  「藥是好藥,我早提醒過你宜靜不宜動。」 桃夭一翻白眼,又朝柳公子身前身後瞄了瞄,「不是找到了麼?人呢?」

  柳公子虛弱地搖頭:「帶不出來。」

  桃夭皺眉。

  一聽他這樣說,溫夫人突然從極度的緊張里鬆懈下來,嘴角竟然還泛起了笑意。

  桃夭略一思忖,對柳公子道:「帶路。」說罷又捏了捏溫夫人的肩膀:「夫人也一道去吧,你不在我身邊的話,我怕我一個不高興就把手裡那腐骨蝕肉的藥沾到你……或者你身邊人的身上了呢。」

  溫夫人咬牙不語。

  「隨我來,在地下很深的地方。」柳公子朝房門走去,「入口就在隔壁房間的東牆上。」

  「你不需要攙扶吧?」桃夭看著他吃力的步伐。

  「你少說兩句廢話,我感覺會好很多。」柳公子頭也不回道。

  桃夭笑笑,推了推溫夫人:「走吧夫人。」

  溫夫人無奈,心不甘情不願地挪動了步子。

  5

  能把密室設在這麼深的地下,也算用心了……

  寬敞古樸的房間,裝飾精緻,家具考究,房間外放置的長明燈,既不暗淡也不刺眼,把這個地底深處的世界籠罩在一個相當舒適的光線里——如果整個房間不全是紅色的話,應該會讓人更舒服。

  所有的窗戶上都貼了紅彤彤的喜字,櫃門上也是,刻意營造的喜氣反而讓人體會不到歡樂。

  寬大的紅木婚床上,磨牙與個十七八歲的姑娘並肩躺在龍鳳被下,雙目緊閉沉睡不醒,兩人露在外頭的左右手,被一條半黑半紅的絲線緊緊纏在一起,延伸出來的線頭卻又綁在一隻青筋突出、老如樹皮的左手上。這隻手的主人如今正癱坐在離婚床幾步開外的地方,八十歲往上的老嫗,穿了一身怪裡怪氣的紅袍子,乾瘦得像具屍體,被繩子五花大綁起來後就更像一塊不好吃的臘肉了。老嫗面前還擺著一張神案,奇形怪狀的香爐下頭壓著各種顏色的符咒,香爐里也不知燒的什麼,散發著令人不悅的焦臭。

  桃夭推開溫夫人,也沒問這老嫗是誰,幾步走到床前,摸了摸磨牙的額頭,又掀開他的眼皮瞅了瞅,當她的視線落在綁住兩人的絲線上時,不禁皺起了眉頭。

  「磨牙!」她輕輕拍了拍他的臉。

  回應她的只有磨牙微弱的呼吸聲。

  「叫不醒的。」柳公子搖搖頭,「你看見他臉上的指印了沒?剛剛我打的。」

  「你也不怕打死他。」桃夭瞪他一眼,朝身後那老嫗努努嘴,「你綁的?」

  從他們進房間到現在,這老嫗一直是清醒的,半開的眼皮下,一雙渾濁到發灰的眸子用超乎尋常的鎮定,觀察著他們的每一個動作,一點都不驚慌,好像闖進來的只是幾個走錯路的小孩子。

  「只能先綁起來。」柳公子冷冷看著老嫗,「他們仨現在可是連在一塊兒的,我看這滿眼的紅,還有磨牙跟姑娘身上的喜服,分明是合婚之術。但又總覺得哪裡不對。你仔細看看她的左手食指。」

  「食指?」桃夭低頭看去,綁住磨牙他們的絲線從床上蜿蜒而下,另一端亂七八糟地繞在老嫗的左手上。她定睛細看,旋即微微變了臉色——那條絲線並不是單純地繞在老嫗手上而已,絲線的最末端,竟是從她食指指尖里「長」出來的。細細的絲線,從皮肉中鑽出,綿延到無限長,又分叉成兩股,把另兩個本與她毫無牽連的人跟她綁在了一起。

  桃夭起身,迅速回到磨牙身邊,抓起他的胳膊一看,果然,凌亂疊繞的絲線並不止是纏繞,分叉出來的兩條線頭分別扎進了他與那姑娘的指尖。

  她眉頭一皺。

  「公子,你把老婆子綁得太緊了,能鬆開麼?」老嫗突然開口,咧著沒牙的嘴,朝柳公子露出難看的笑,「看起來你們也是懂行的,該知道若是我出了什麼紕漏,床上這對新人也會跟著遭罪的。」

  桃夭厭惡地瞟了她一眼,走到溫夫人面前,指著婚床:「這就是你替女兒舉行的婚禮?」

  溫夫人笑:「這是唯一讓山海過上好日子的辦法。」

  「我從不認為一個陰毒的老巫婆能帶給人『好日子』。」桃夭冷晲著這個自以為是的女人,「你是不是吃錯藥了?」

  溫夫人看著她:「你們桃都的人,應該從未被人當作獵物甚至玩物吧,東躲西藏,嫌棄排擠,肆意虐殺,傷心欲絕,這些詞語從沒在你桃夭的生命里出現過吧。」

  桃夭沒說話。

  「所以我為女兒選一條遠離悲傷的路,有什麼錯誤?」溫夫人看著婚床那邊,眼神前所未有的溫柔,「山海這樣溫馴善良的孩子,應該有一個跟她匹配的身份。但這個身份絕對不是媼姬的女兒。我要她做一個真正的人類,有血有肉,吃五穀雜糧,過春夏秋冬,眼睛裡看到的是鮮花與心上人,而不是冷冰冰的死亡時間。她不能跟我一樣,絕對不能。」

  所有人都沒有說話,只有她的聲音在房間裡迴蕩。

  「多好的娘親哪。」老嫗打破了沉默,嘶啞的聲音像她的身材一樣乾瘦,沒有一絲生命力,「姑娘你就體諒體諒溫夫人的心情,就當什麼都沒看到吧。我的合婚之術一旦開始就沒有辦法結束了,你若殺了我,溫小姐與小和尚也會同時沒了活路。」

  「合婚之術?」柳公子怒視著她,抬手指著溫夫人,「老婆子,你騙騙那隻蠢妖怪還行,想騙我,再修煉十輩子都未必成事。」說罷,他還氣不過,一腳踹到老嫗的背上,老傢伙「哎喲」一聲倒在地上,一絲不易察覺的慌張從她臉上閃過。

  「你打死她也於事無補!」溫夫人騰一下站起來,跑到老嫗身邊把她扶起來:「許婆婆你還好吧?」邊說邊不顧一切去解她身上的繩子,指甲劈開都不管,仿佛繩子捆住的不是老嫗,而是她期待已久的即將實現的願望。

  「夫人你且安心,許婆婆答應你的事,一定辦到。你不要管我。如今他們奈何不了我,只等這次合婚完成,山海小姐便再不是妖怪之身了。」被稱為許婆婆的老嫗壓著嗓子勸慰她,「再等等……再等等。」

  「夫人!」黑衣男人上前將她拉起來,抓住她的手道,「別再解了,別再做無用的事。」

  「許婆婆年歲已大,經不起他們這樣的折騰,你不是有劍嗎?把繩子割開!」溫夫人推開他,下了命令。

  他遲疑片刻,並沒有舉劍,他不關心這個婆子難受不難受,看著身邊的桃夭,他只問:「能不傷夫人與小姐的性命麼?」

  桃夭躬身,用指尖挑起躺在地上的絲線,凝視著絲線上紅黑相交的顏色,說:「你問得太晚了。」

  他一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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