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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九章 蜉蝣(2)

2024-06-07 02:06:43 作者: 裟欏雙樹

  又晴湖的景色不算好也不算壞,湖面不大,偶有漁舟划過,湖邊綠樹成林,青石繞岸,洗衣裳的大小姑娘們邊捶衣服邊唱著當地的小曲兒。

  好吃館緊靠湖邊,不大不小的一間食肆,招牌菜是荷葉飯,糯米裹了秘制的香料,蒸了出來,拆開荷葉,滿室飄香,裡頭沒有肉,卻比有肉還好吃。

  磨牙跟滾滾一口氣吃了三份,人肚狐肚都撐得滾圓,多一步路都走不了,癱在椅子上滿意地打飽嗝,滾滾始終是個狐狸,居然掙紮起來跑到外頭,回來時叼了一個布袋子,然後哈著氣蹲在磨牙面前,指指桌上沒吃完的糯米飯,又指指布袋子,連吃帶拿不要臉的畫風。

  好吃館的主人郎老闆被滾滾逗得哈哈大笑,說不用裝,你們想吃多少吃多少,離開時想拿多少拿多少,一點都不心疼的樣子,還熱情得很。這個雞皮鶴髮,年過九十的老頭子,除了左腿是跛的,其他零部件尚算健康,連老臉都還透著一股紅氣。

  但,燒紙給桃夭的也是他。

  吃飽喝足,暮色已臨,最後一絲霞光落在微瀾的湖水上,幾隻倦鳥自水面掠過,留下啾啾的鳴叫。

  桃夭憑欄而坐,翹著腿剔著牙,面前小桌上擺著一杯上好的碧螺春,可惜桃夭不擅品茶,舉杯牛飲,一口便去了一半。

  「飯後飲些茶,聽說不易發胖。」桃夭抹抹嘴,笑,「你這小日子不錯呀,山水相依,鳥語花香。」說著她又將郎老闆上下打量一番:「你看起來也不似病入膏肓。」

  郎老闆笑道:「我命不久矣。」

  

  桃夭皺眉,篤定道:「你沒病。」

  「我一度以為桃都鬼醫是個風霜滿面的老頭子,卻不曾想是這般有趣的女娃娃。」郎老闆像個長輩,慈愛地看著淘氣的晚輩,「江湖上把你描述得太兇惡了。」

  「你焉知我不兇惡?」桃夭乾脆地站起身,「你既沒病,就莫要浪費我的時間。磨牙,走。」

  「站住!」郎老闆臉色一變,突然起身擋到她面前,仰頭一聲長嘯,好好的腦袋瞬間異化成一個尖耳長嘴,紅眼利齒的狼頭,覆於其上的每根黑毛都跟針一樣硬,隨便拔一根就能扎死人似的。

  狼首人身的傢伙,比桃夭高出一個頭,鮮紅的眼睛死死盯著她:「沒有問診就想走?」

  「哎呀好大個狼!」磨牙嚇得一屁股坐在地上,滾滾被他不小心壓在屁股下,吱哇亂叫。

  不等桃夭回話,一把掃帚從天而降,狠狠打在狼頭之上,背後,八十來歲的老太太,氣哼哼地罵:「老不死的正事不干,小七那死丫頭現在還沒回!廚房裡一堆碗沒洗,你不去找,還在這兒胡鬧!」

  狼首重化人頭,郎老闆抱著頭,委委屈屈對老太太道:「我嚇嚇他們……」

  「嚇個鬼啊!人家都說你沒病,你還想怎樣!」老太太扔了掃帚,上來擰住郎老闆的耳朵,換了張抱歉臉對桃夭道,「姑娘你別跟他一般見識,他是腦子有病。」

  兇險的氣氛突然像肥皂泡一樣破掉了。

  「這位女中豪傑是……」桃夭打量著這個腰比水桶,矮胖敦實的老太太。

  「我夫人,春花。」郎老闆捂著耳朵道。

  老太太鬆了手,忍不住又揪了他一把,斥道:「被旁人看到的話,我看你咋辦!」

  桃夭看看她,又看看郎老闆,好奇道:「郎夫人,你知他……」

  「我知他是妖,還是半人半狼的妖。」郎夫人爽快道。

  桃夭微愕,旋即笑道:「剛聽郎夫人抱怨小七不見了,沒人洗碗?」

  「可不是嘛,這丫頭成天沒個正經,簡直跟我家老頭一個死樣子。」郎夫人嘆氣,「兒孫們各有各的前程,大都不在身邊,就留下小七這皮猴子給我們兩老添亂,讓她好好洗個碗都不行,唉唉。」

  桃夭趕緊道:「您老別急,也是巧了,白天在鎮上遇到小七,她幫了我的忙,我答應替她來好吃館洗三天的碗。」

  「啊?」郎夫人一聽連忙擺手,「使不得使不得,您是什麼來頭別人不知,我們兩個老東西還不知麼,怎能讓您屈尊幹這些事!」

  「不不,碗還是要洗的。」桃夭把目光挪到磨牙身上,笑,「對吧,磨牙小師傅?」

  各種表情在磨牙臉上輪番交替之後,小和尚頹然地點點頭:「對,我洗。」

  反正,在桃夭那裡,他拒絕的唯一結果就是不能拒絕。

  「咦,這位小師傅是?」郎夫人的表情頓時緩和下來,「那我替你找個圍裙,這樣洗碗時就不會被水濺濕衣裳啦,走走,我帶你去廚房哈。」

  真是一點都不拿他當外人呢……磨牙垂頭喪氣跟了上去,天知道自己腦門上是不是刻著「請盡情欺負我」之類的話。

  郎夫人走了幾步又回來,把桃夭拉到一旁,小聲道:「桃夭姑娘,我知你有本事,我家老頭能把你找來也不容易,他是有病,不過是心病吧,您看在吃了我家這麼多荷葉飯的份上,幫幫他。」說完又拍拍她的手,「夫妻一場,誰不盼著對方好。」

  看著這個其貌不揚的老婦人風風火火的背影,桃夭重新坐下來,對郎老闆道:「你運氣不錯,她不怕你,更不害你。」

  郎老闆不好意思地笑笑:「你咋不說她運氣更好,我年輕時可是非常英俊的呢。」

  桃夭嗤嗤一笑:「行,方才你責問我為何不問診,看在荷葉飯的份上,我且替你瞧瞧。」

  郎老闆也坐下來,有些後怕道:「剛剛我只是同你開個玩笑,但我確實怕你就此離開,我知世上除了桃都的桃夭姑娘,再無一人可幫我。」

  桃夭想了想,問:「我治病的規矩你可知道?」

  「知道知道,以後我就是姑娘你的『藥』。」郎老闆拼命點頭,旋即又為難道,「只是我這把老骨頭,只怕對姑娘來說也沒什麼用了。」

  「規矩是規矩,有沒有用我說了算。」桃夭白他一眼,「說吧,你的病情。」

  郎老闆沉默起來,夜色下的銀髮白得耀眼。

  許久之後,他問:「桃夭姑娘,你有過特別艱難的一段日子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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