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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灰狐(8)

2024-06-07 02:06:12 作者: 裟欏雙樹

  「誒誒!怎麼說著說著又睡過去了?」客棧的房間裡,小和尚戳了戳趴在棉被上的斷尾狐狸,轉頭焦急地問她,「到底怎樣?能不能救?」

  她撫摸著狐狸光滑的皮毛,自信地笑了。

  小和尚一喜:「有救!」

  「它死定啦。」

  「啊?」搞錯了她自信的點的小和尚,從雲端摔進谷底,「你都救不了?」

  「你知不知道尾巴對於狐妖的重要性?」她白他一眼,「它不但自斷尾巴,還逞能吞噬上萬幽浮,這分明是自己餵自己砒霜再狠捅一刀,我只是個大夫,救不了這樣的傻子。」說罷,她又補充一句,「而且,這還是一隻少有的『灰狐』,對灰狐而言,尾巴簡直是命脈所在。」

  小和尚急了,撓著光頭在床前走來走去,嘟囔著:「這可咋辦這可咋辦?」說著說著,他突然停下來問,「灰狐是什麼?」

  「狐妖之中有異類,始於亶爰,眼眸如灰霧,故稱灰狐,天生黑白兩色,生時無雌雄之分,成年後可憑自身意願,或成男,或成女,灰狐之尾尤珍貴,取之則化光,以光餵人,再輔以另一人之姓名八字之咒念,則食光之人對此人必心生喜愛,縱有殺父之仇,亦可放之不計。」她一字一句說道,「這狐狸的尾巴可值錢得很哪,從古至今多少人想要一條這樣的尾巴去魅惑他人。也因為這條尾巴,它們的數量才越來越少。」

  「這樣啊……」小和尚犯了愁。

  床上的狐狸動了動,沒睜眼,卻開口道:「姑娘也救不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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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想我怎麼救你?」她反問。

  狐狸睜開眼,回頭看了看自己光禿禿的臀部:「斷尾可能再續?」

  她搖頭:「你的身子不中用了,幽浮之怨氣已腐蝕太深。縱然我用藥替你續生一條尾巴,在這樣朽爛的身體上它也是扎不了根的。」

  「原來如此……」狐狸嘆了口氣,「那就算了吧。」

  「你自作自受,怨不得人。」她撇撇嘴,拔掉插在狐狸頭頂的一根細如牛毛的針,往外一彈,細針化水,落地無形,「你運氣也是好,吞了那麼多幽浮還能撐到現在。」

  「你管那些東西叫幽浮?」狐狸問。

  「凡有生命之物,死後多少會留下些尋常人看不見的玩意兒,這些東西也分好壞。」她打了個呵欠,「兩萬降兵枉死,留於蜀地的幽浮必是怨念深重,恨不得毀天滅地。那個人能平安活到壽終正寢,你也算是操碎了心呢。」

  狐狸沉默片刻,說:「倒不是全為了他。蜀國雖遭亡國之禍,我卻戀上此地的明山秀水,本欲尋個僻靜地修煉,卻無意中發現當年降兵被殺之地附近,常有無辜百姓被不明之物傷害,我雖沒了尾巴,妖力漸弱,但怎麼也比他們尋來的三腳貓道士強。吞了這些幽浮,以自己的身體為封印,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法子。」

  「救人是原因之一,原因之二怕是你擔心對幽浮放任不管的話,它們越來越強,最後會去找那個人報仇吧?」她蹲在床邊,把下巴擱在床沿上跟它的眼睛對視,「冤有頭債有主,你何必替他收拾殘局。」

  狐狸長長地吐出一口氣,閉上眼睛:「我欠他一條尾巴。」

  她起身,聳聳肩:「隨你高興好了。不過……」她突然像是想到了什麼,「你約我在風雪客棧碰面,該不會是想借我的手順便除掉那幾隻蛞蝓怪吧?」

  狐狸緩緩道:「世間少些枉死之人,於姑娘並無損失。我身子虛弱,硬碰之下未必是蛞蝓怪的對手。只是那四個客商,姑娘眼睜睜看他們丟了性命不肯援手,倒是出乎我意料。」

  「我只救妖怪,不救人。」她微笑。

  「不管怎樣,臨死前能得見桃夭姑娘一面,也算了無遺憾。」狐狸把臉埋得更深了些,「害你白跑一趟,抱歉。」

  小和尚扯了扯她的袖子,紅著眼圈憋著淚看著她。

  「你這種表情留到化緣時再用!」她甩開他的手。

  小和尚不屈不撓地又扯住她的袖子,嘴癟得更厲害,哽咽道:「大不了以後我化來的食物多分你一些!」

  「老娘要吃肉!」

  「你不老……一點都不老!」

  她頓時起了一身雞皮疙瘩,趕緊把小和尚搡開:「邊兒去!我告訴你,這狐狸我救不了,除非將它清空重來。」

  小和尚雙眼放光:「清空重來?」

  「就是在它斷氣前將它徹底打回原形,回到它剛剛出生時的狀態。但這個『清空』的過程很痛苦,熬不過去也是個死,並且就算它熬過來,它也就是一隻尋常的小灰狐,妖力為零,記憶為零,一切都是零。」她斜睨了小和尚一眼,「你問它願意嗎?」

  小和尚還沒開口,狐狸已然抬起頭:「我願意的。」

  「還以為你又睡死過去了呢。」她一本正經道,「要是在這個過程里你死了,別怨我。」

  「不怨你。」狐狸搖了搖頭。

  「好吧。」她走回床邊,把左手掌伸到狐狸面前,「這也算是我醫治了你。那麼,照我的規矩,凡是得我醫治的妖怪,都得答應做我的藥。來,把你爪子伸出來,往我手掌里戳個章!」

  「藥?」狐狸疑惑道。

  「我是大夫,生命里最重要的東西肯定就是藥啊。」她嘻嘻一笑,「你答應了做我的藥,那麼有朝一日如果我需要你身上的任何一部分,你都得無條件獻給我,要你的耳朵你就得割下來,要你的爪子你也得割下來,明白不?」

  「造孽啊造孽啊……」小和尚捏著佛珠嘀咕,被她狠狠一瞪,馬上又閉了嘴。

  狐狸想了想,伸出爪子,往她的掌心裡摁了一下,說:「這就可以了麼?」

  「你倒是挺爽快嘛。」她看了看空空的掌心,一道暗光流過,她滿意地搓了搓手,「行,我治你。」說著,她解開腰間的布囊,在裡頭翻了半天,拈出來一個拇指大小的葫蘆,不滿地嘀咕道,「麻煩,先得把你身上的幽浮弄出來。」

  「我替你念經!」小和尚煞有介事地站到她旁邊。

  「你不念我可能會進行得更順利!」她把小和尚推開,「去門口看著,別讓其他人進來!」

  「哦,那我去門口念經……」

  當房間裡只剩下她跟狐狸時,她從布囊里取了個黑色藥丸,在餵給狐狸之前,狐狸突然制止了她的動作。

  她挑眉:「咋了?反悔了?」

  「我知道你一直想問我的是,為什麼要這麼不顧一切地去救他。」狐狸緩緩道,「我吃了這藥丸便不能再回答你了吧?」

  她愣了愣:「你說。」

  「我救的不是他。」狐狸本就細長的眼睛像月牙一樣彎起來,「我救的是多年前一個寒夜裡,在篝火與烈酒中想仗劍江湖的少年。」

  良久,她切了一聲,說:「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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